如果,促進今天廷議勝利的這些因素,都不具備了呢?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茫茫雪景當中,常晴的那間屋子如同她的人一樣,安靜的矗立在那裡,白雪皚皚,也讓那一份安靜顯得更加的漠然了。
我不知道在之前,念深被她詢問的時候,到底是如何回答的,但,就憑我在宮門口短短的幾句話,不可能改變一個人的看法,念深會敢去朝堂之上直言進諫,一來,是他本來就有這樣的主意,二來,只怕常晴並沒有給他太大的阻力。
所以,在詢問的時候,常晴自己都讓他不要考慮廷議的雙方,只說自己的意見。
但是,在這之後呢?
念深的態度已經明確了,是和自己的“外公”相違背的,這樣一來,常太師會不會想辦法對念深造成什麼影響——曉以利害?又或者,以長輩的姿態施壓?
而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擡起頭來看着裴元灝的背影:“陛下,之前好像聽說,陛下要讓太子殿下跟隨吳尚書外出巡視?”
“嗯。”
“……”
我的心驀地一沉。
看來,不用常太師去曉以利害,或者以長輩的身份施壓,太子這一離開朝堂,就是對傅八岱這一邊最大的削弱了。
我下意識的說道:“那此行——”
“此行朕早已頒下旨意,”裴元灝沒有回頭,只是聲音有些沉沉的:“朕的旨意,不能朝令夕改。”
“……民女,明白了。”
也就是說,太子這邊,是一定要離京的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
這樣想着的時候,他已經帶着我走進了那間小院子,正好吳嬤嬤出來倒水,一看見我們,急忙過來請安。裴元灝淡淡的一揮手,問道:“公主如何?”
“回皇上的話,公主現在正在小睡。”
“哦。朕去看看。”
“皇上,可需要奴婢將公主喚醒?”
“不必了,朕看看她就好,不可吵醒公主。”
“是。”
吳嬤嬤服侍我們走進去,屋子裡暖暖的,妙言嚴嚴密密的蓋着一牀紅綾被,安穩的合目而睡,均勻的鼻息幾乎都能聽出她睡夢的香甜。裴元灝微笑着走過去坐在牀沿,看了她好一會兒,吳嬤嬤和素素送了熱茶上來,我想了想,讓她們放到桌上,便擺手讓她們退下了。
這時,裴元灝回過頭來看着我:“近來,她的病情——”
我輕輕說道:“沒什麼起色。”
“不管怎麼樣,她好好的便罷。這病,也急不來的。”
“民女知道。”
說着,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將妙言肩膀上的被子更掖得嚴實了一些,這才起身放下帷幔,輕輕的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我:“你,是不是還在擔心那件事?”
我站在一旁,輕聲說道:“皇帝陛下的話,的確不能不讓民女心驚。”
“不錯,”他輕輕的點頭:“今天廷議雖然已完,但事情卻沒完,朕看得出來,朝廷這些年對西川放之任之,讓西川成爲國中之國,朝臣們的心中早有異議。長此下去……”
他的話沒說完,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變化,但心裡更加揪得緊了些。
裴元灝跟我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真的如此信任我,跟我討論這件事?還是,在暗示我什麼?
我是西川顏家的大小姐,吳彥秋出使西川那段時間,就算沒有參與到任何事件裡,但以他的精明也一定看得出來,西川有很大一部分人和勢力還在受我支配,如果說西川是“國中之國”,那麼我,至少算這個“國中之國”一半的主人。
裴元灝此刻不動劉輕寒,自然有他顧全大局的考慮,但,西川不可能一直不動,如果真的要動,只怕動的就是——
裴元灝靠坐在桌邊,一隻手彎在桌沿,輕輕的撫弄着手腕上吊着的一塊玉蟬,一邊輕輕的說道:“朕知道,朝中的那些人,利益勾結,朝敵暮友,這些,朕都看得很清楚。但,有一些人,和一些勢力,到底是敵是友,若不明白,只怕就真的會引禍了。”
……
我隱隱感覺到他話中的深意,但不敢應口,只沉默着站在一旁。
兩個人都沒說話,就這麼幹澀的沉默了好一會兒,裴元灝似乎終於覺得應該要找一點什麼來說了,便問道:“你早起,就一直在皇后那裡?”
“不是。早起原本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不過聽說太子殿下,不好去打擾,就先出去逛了逛。”
“去哪兒了?”
“原本是想要去雲華宮看看和嬪娘娘和二殿下,可惜他們又不在。”
“哦……和嬪?”
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說道:“過年那天晚上遠遠的見了二殿下一眼,看殿下倒是長了好些。”
“是啊……”
他輕輕的,彷彿嘆息的說了一句:“說起來,朕也很久,沒過去看望他們了。”
“……”
“當初,要不是你——”
說到這裡,他像是自悔失言,急忙截斷了後半句話,我明白他顧忌什麼,也不去提,只淡淡的笑道:“皇帝陛下去看看也好。橫豎,二殿下他——多疼疼也無妨。”
“朕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抽不出心神。這樣吧,既然說起了,不如現在,你就陪朕過去看看他?”
“……”
我有些猶豫,雖然看望劉漓和念勻不是什麼大事,但跟他一起去看望,那事情就大了。
於是我淡淡笑道:“皇帝陛下請恕罪,民女上午已經有些勞累了,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這樣啊……”
他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也沒有強求,只說道:“那就罷了。”
“謝皇上。”
他又在我屋子裡坐了一會兒,閒話倒是沒什麼,我也沒有精神去應付閒話,等到中午傳膳的時候,他便走了,我這才鬆了口氣的,回到牀邊靠在牀頭,將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妙言抱進懷裡。
心裡無數的念頭,在不斷地涌動着。
常太師,南宮尚書……
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
傅八岱,裴元灝……
這幾方的較量,原本是很簡單的一件是否對西川用兵的事,但現在看來,彷彿有些撲朔迷離了。
太子並沒有站在常太師的那一邊,而裴元灝在廷議之後,仍然將太子交給吳彥秋,讓他們出京巡視。
吳彥秋,他是站在那一邊的?
常晴又到底對現在的局勢,有什麼看法,有什麼影響?
如果,真的如裴元灝所說,當今天廷議勝利的一切佐力都不在的時候,常太師和南宮錦宏可能獲勝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再發起第二次衝擊?
到那個時候,結局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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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的幾場大雪,阻擾了吳彥秋和太子念深出京的行程,日子一拖再拖,終於在二月初,立春前兩天,天氣轉好,皇帝的口諭讓尚書和太子準備,便是要正式出京巡視了。
在二月初四這天晚上,皇后辦了一場家宴。
她來請了我,但我也明白,自己到底不算這一家的,再去家宴的話就有些不知深淺了,於是婉言固辭,後來太子也來勸了我幾次,都被我拒絕了。
晚上,就聽見向來清靜的皇后的居所傳來了熱鬧的聲音,燈火通明,一直到很晚。
第二天正式立春,一大早,我和妙言剛吃過早飯,念深就上門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袍,顯得十分的精神,一進門就朝我行了個禮:“青姨。”
我笑道:“喲,太子殿下好英挺啊。”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直起身來看着我,我也輕撫着他的胳膊,笑道:“殿下這身衣服倒是鮮亮,以前沒見殿下穿過啊。”
“是母后給我做的,因爲這一次是我第一次出京,母后就讓我穿上。”
我感嘆道:“皇后娘娘爲了殿下,真是殫精竭慮。”
“還耳提面命呢,”念深說道:“剛剛我去拜別母后,她就訓了我好長一段話,我膝蓋都跪疼了。”
我笑道:“膝蓋疼了是小事,那殿下記住了嗎?”
“當然記住了,”他說道:“母后還交代,青姨懂得多,讓我過來拜別青姨的時候,如果青姨交代什麼,我要記得更深切才行。”
“皇后娘娘這麼說的嗎?”
“是啊,所以——”他說着,後退一步,又衝着我長身一揖:“青姨有什麼要交代的,儘管說吧。念深洗耳恭聽。”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原以爲,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和常晴之間,就算不反目,終究也有些芥蒂,現在看來,芥蒂的確是芥蒂,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常晴還是很清楚的。
終究,她是個清明的,清醒的人。
想到這裡,我輕輕的牽過念深的手,說道:“青姨還有什麼可交代的,殿下長大了,能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這已經是青姨所樂見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保持本心,時時內省,萬不要因爲一時的得意,而忘記自己該走的路。”
念深聽了我的話,鄭重的點頭。
我又問道:“你們這一走,多長時間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