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吳彥秋慢慢的走過來,牽着喜綢的一端,而楊金瑤也跟着他走了過去,兩個走到喜堂的正中央站定,所有賓客的歡聲笑語也在這個時候漸漸平息下來。
司儀高喊:“一拜天地。”
吳彥秋轉身朝着外面,喜娘急忙上前扶着新娘子轉身,兩個人對着外面的廣闊天地跪下去,一拜。
起身站定,司儀又高喊:“二拜高堂。”
兩個人又慢慢的轉過身,對着坐在前方的常太師跪了下去,一拜。
常言柏黝黑穩重的臉上此刻也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眼角都不禁笑彎了,對着眼前這一對新人直點頭。
然後,吳彥秋站起身來,喜娘也扶着楊金瑤起身,兩個人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着,司儀又高喊道:“夫妻對拜!”
楊金瑤俯下身去,深深的一拜。
吳彥秋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閃過了一絲不知是無措,還是茫然的神情,聽着周圍的掌聲和呼和聲,還是慢慢的俯下身去,與他的新娘子交拜。
司儀最後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一聽這話,我幾乎能感覺到那個蒙着蓋頭,一直靜靜站在喜堂中央的新娘子肩膀微微聳動,幾乎要跳起來一樣,幸好旁邊的喜娘扶着她,以爲她是要跌倒了,急忙勸慰道:“新娘子莫怕,莫怕。”
說完,輕輕的扶着她往前送了幾步。
面對周圍賓客戲謔的笑容,吳彥秋也沒有說什麼,只微笑着牽着手中的喜綢,將他的新娘子引到後面去了。
這一下,喜堂上徹底的熱鬧了起來。
一對新人入了洞房,前面的酒宴也就擺開了,自然是作爲高堂的太師主持大局,還有吳家的管家,將所有的賓客請入席中,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到端坐在那邊的楊金翹的身邊,垂首道:“請寧妃娘娘入席。”
楊金翹的眼睛還望着後面,新人已經消失了的地方,緋紅的簾子不停的晃動着,她這纔回過神來一般,脣角猶帶笑意,但一看見周圍的人,臉上的笑容還是慢慢的斂起了。
她擺了擺手:“本宮觀禮之後就要回宮了,這席,就免了吧。”
“那——”
她又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說道:“臨走前,本宮有些話要跟顏大小姐說。”
我毫不意外的,微微的低下頭去。
楊金翹又朝周圍看了一眼,雖然那些賓客已經紛紛入席了,但也有一些人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看過來,她便說道:“我們去後面談談吧。”
“是。”
說完,她便轉過身,我也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了出去。
那管家也不敢多嘴,急忙垂手退了下去,還招呼了周圍的幾個僕從說話,大概也是給他們招呼,讓他們不要過來驚擾到寧妃和我。
兩個人從側門出去,沿着長廊慢慢的走着。
我安安靜靜的,但心裡卻一直有些說不出的忐忑,只是我走在她的身後半步,也看不見楊金翹此刻到底是什麼表情,又是什麼心情,所以也不敢輕易的先開口。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了,我估摸着皇帝給她出宮觀禮的時間並不多,再耽擱下去就要耽誤她回宮,終於在我們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她轉過頭來看着我,說道:“那天,你也在太廟吧?”
我一時啞然。
雖然也知道,憑她的聰慧一定能猜出一些端倪,但沒想到她的第一句就這麼劈頭問過來,讓我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對上我慌亂的眼神,她已經對一切瞭然於心,輕輕的點了點頭:“你果然在那裡。”
“……”
“我也猜到,皇帝陛下不可能一個人在那個冷冰冰的後殿,原來,他是和你在一起。”
“……”
“你們,是不是就在商量我的事啊?”
我沉默了一下,還是輕輕的跪拜下來:“寧妃娘娘恕罪。”
她也沒有說話,居高臨下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我能聽見一牆之隔的外面,是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而我和她兩個人之間,卻安靜得連彼此的心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我不知道,她會如何對我。
雖然,實際上將她算計進宮的並不是我,我也沒有那樣的能量,但的確,從內心來說,我更期望的是現在這個局面。如今,她已經成爲寧妃娘娘,她要如何看待這件事,要如何對我,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相對着,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她長長的嘆了口氣。
“算了。”
“……”
我擡起頭來看着她,看見那張容妝精緻,顯得格外端莊的臉上露出了倦怠的神情,她低頭看着我,目光也顯得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和堅定,平靜的說道:“其實,這個結局,也是我所樂見的。”
“……”
“只是,我下不了那個決心。”
“……”
“現在,你和皇上,還有皇后這樣幫我做了這個決定——其實也好。”
“……”
“至少,金瑤還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我猶豫着道:“寧妃娘娘——”
“你不用說了,”她輕輕的一擡手,阻止了我的話,目光看向遠方,顯得有幾分茫然的說道:“我,不可能真的一輩子不見光,這些年來我也明白了,有一些事,憑我一個人,是做不成的。”
“……”
“也許,早一點回到他的身邊,有一些事,會變得簡單得多。”
說着,她低下頭,用一種不知是喜是怒的眼神看着我:“多謝你了。”
我自認有愧與她,這個時候沒接這個口。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她說道:“現在我入宮了,宮外的一些事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了。難得金瑤這麼喜歡你,還認你做姐姐,你就多盡責吧。”
我低聲道:“是。”
說完,她又看了我一眼,便轉身要走。
就在她剛剛走出幾步的時候,我心裡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回過頭:“寧妃娘娘。”
她停下了腳步。
“我聽說,娘娘在入宮之前交代,有一件東西要交給我。”
“……”
“但這些天,我每天等候,娘娘的人卻都沒有再過來了。”
“……”
“今天難得能跟娘娘重逢,不知那件東西——娘娘是不是打算親手交給我。”
她站在長廊中央,身後的錦袍長長的拖在地上,映着檐下的燈籠,上面暗暗的花紋反射出一些金光來。她沉默了一會兒,平靜的說道:“那東西——我想還是不用交給你了。”
我一聽,頓時心裡咯噔了一聲:“爲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也許沒有什麼重要的。”
“娘娘這話的意思是,之前娘娘是覺得,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應該告訴我的?”
她聽着,一時沒動,只有耳垂上那沉甸甸的耳墜子微微的盪漾着,彷彿此刻兩個人的心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她輕嘆了口氣:“顏輕盈,你啊,你啊……”
“……”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越是這麼聰敏,就越是艱難。”
“……”
“若你少問一點,少管一點,是不是會更好過一些?”
她這話,倒讓我一時愣住了。
她的這番話,我並不陌生,依稀記得當年在揚州的時候,我被裴元灝投入大牢,當時南宮離珠來探望我的時候,似乎也說了類似的話。
的確,少問一點,少管一點,我都會比現在要更好一些。
但——
我微笑着看着她側臉那清晰的輪廓,輕輕道:“娘娘說得沒錯。”
“……”
“只是,會那麼做的,不是顏輕盈。”
“……”
這一回,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回過頭來看着我,看着我雖然有些清苦,卻始終沒有改變過的眼神,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的嘆了口氣:“你啊……”
我這才走到她的身後:“娘娘要交給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她低下頭,伸手在袖子裡摸了一會兒,最後抽出了一封信。
我頓時一愣:“這是——”
“我要交給你的,是當初雲暉寫給我的那封信。”
……
我立刻想了起來,她曾經跟我說過,當年楊雲暉奉命去西川查證一些事——當然後來我也知道了,他是奉裴元灝的皇命,去查清裴元修的身世——在那時,他寫了一封信給楊金翹,表示自己將來打算徹底隱退,帶着她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封信,爲什麼要交給我?
那裡面的內容,我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嗎?
楊金翹看着我微微蹙眉的樣子,似乎也猜到了我的所想,只淡淡的勾了一下脣角,然後說道:“原件我還是留在身邊,自己錄了一封給你。之前,我也猶豫過,不過你也說得對,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怕你去鑽火堆,畢竟——我現在的所得,也有些是拜你所賜。”
我看着她,一時有些難堪的笑了一下。
但幸好,她只是當面說話來刺我。
說完,她兩隻指頭捻着那封信,遞到了我的面前:“拿回去看吧。”
“……”
“本宮覺得,有一些事,你會感興趣的。”
“……”
我心裡不由的有些怔忪,看着她深邃的眼瞳,和那封信,沉默了一下,鄭重的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