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就聽見身後忽的吹過了一陣風。
當我再回頭的時候,身後只剩下了黑漆漆的大街,空無一人,風捲着涼意吹過我的衣袂,獵獵作響。而這時,大門已經打開了。
從裡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絮絮的說道:“你們回去,可只管將我們的意思傳達給你們的主人。”
“王女請放心。”
“請放心,請回吧。”
我聽出那聲音是韓若詩的,但另幾個說話的聲音就很陌生了。
擡起頭來時,看見大門洞開,從裡面烏壓壓的走出了一大羣人,陣仗似乎還不小。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侍從手裡拿着燈籠,被大門打開突然灌進的冷風吹得一陣搖晃,燈籠殷紅的光芒也變得搖曳不定起來,將那後面一行人的面目都映照得有些晦暗難明。
其中身形消瘦,弱質纖纖的,也是我最熟悉的,正是今天的壽星韓若詩。
而和她並肩走出來的那幾個人,卻都很陌生,只隱約看出穿戴華麗,神情謹慎,確如蕭玉聲所言,不像是南方人,更不像是金陵本地的名流。
而這時,他們一擡頭,都看見了我。
那幾個人大概也沒想到這麼晚了,大門口空蕩蕩的大街上居然還站了一個女人,尤其是這樣漆黑的天色下,越發詭異難測,那幾個人都愣了一下,腳步也停在了那裡。
“王女,這人是——”
韓若詩卻像是早就料到我會站在這裡似得,只用眼角看了我一眼,便對那幾個人微笑道:“不相干的。幾位小心,看路。”
那幾人雖然有些猶豫,但看她如此平靜,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和她一起走下了臺階,雨我擦身而過。不遠不近的,看到那幾個人看着我,眼中透出的詫異的眼神。
我也安靜的看着他們。
等到走到街口,韓若詩才在他們的再三勸說下停下了送別的腳步,那幾個人分別向她拱手道別,而最後,是一個身材高大,看起來十分粗狂的男人,之前他一直走在人羣的最後面,像一堵牆一樣矗立在那裡,這個時候他卻又回頭來看了我一眼,像是猶豫再三,終究朝我走了過來。
他一拱手道:“請問這位可是裴夫人?”
我看了他一眼,點頭:“是。”
我以爲這人問我是要跟我說什麼,誰知他朝我俯首行了個禮:“久仰了。”
“嗯?”
我皺了一下眉頭,看着眼前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的舉動,隱隱感覺到,他似乎和之前那幾個人有些不一樣,於是試探的問道:“你是——”
話沒說完,韓若詩慢慢的走了過來。
“兩位認識?”
那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一拱手,粗聲粗氣的說道:“告辭了。”
韓若詩也輕輕的說道:“慢走。”
我的眉頭微微蹙起,看着那大漢像山脊一樣的背影,帶着他的幾個隨從轉身走開,不一會兒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長街盡頭那漆黑的夜色中。
這時,韓若詩才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殷紅的燈籠光照下,她的笑容顯得有幾分縹緲無定:“青嬰姐姐這麼晚了纔回來,怎麼也不敲門?”
我也勾了一下脣角:“敲門,有用嗎?”
她溫柔的笑道:“怎麼會沒用呢?姐姐畢竟是這府裡的夫人嘛,難道,誰還敢把姐姐關在門外不成?”
聽到她這麼說,想起剛剛怎麼都敲不開的門,和之前素素好幾次被拒之門外的事情,我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頓時心裡淤積的一口惡氣幾乎讓我怒火中燒,只不過,就在這時,我的耳邊突然又響起了剛剛蕭玉聲說過的那句話——
“紅顏樓的人,求生;而這個人,求權。”
……
回想起剛剛跟她一起走出來的那幾個人,還有那個特地過來向我問候的人。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幾個出來之後就直接離開的,只怕不是金陵本地的名流,聽他們的口音和韓若詩跟他們說的話,這些人很有可能是中原各地的豪強士紳,極有可能,就是這一次趁裴元珍大婚齊聚揚州的那一批人,他們派來的使者。
爲了掩人耳目,不被發現,所以用這兩位王女的生日晚宴做了掩飾。
至於最後那個過來向我問候的人,從他的身形外貌,看起來都不像是中原人。
不是中原人,卻又跟韓家,或者跟裴元修有來往的異邦人,只有可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不由的有些發寒。
所以,剛剛幾乎已經要出口的諷刺和尖刻,都在這一刻被我硬生生的嚥了下去,我只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走了。
她也沒想到我會就這樣離開,還站在那裡有些回不過神,直到冷風吹過,我已經走進大門很遠的地方,才隱約聽到她身邊的侍女勸她趕緊回府的話,而我也沒有再去過問,就一個人靜靜的往內院走去。
一進門,看到一時清冷,素素拿着一塊還沒繡完的絲帕坐在燈下,一見我進來,急忙站起身來:“大小姐,你回來了。”
“嗯。妙言呢?”
“妙言小姐已經睡下了。”
我小心的走到那邊房間去看了看,妙言躺在牀上,安安穩穩的睡着,睡容顯得格外的平靜,我看了她一會兒,便放下帳子,轉頭對素素小聲道:“有誰來過嗎?”
“那邊派了幾次人過來,都被我堵回去了。”
“是誰派的人?”
“公子派人的話,一定是那個布圖,我看不是布圖,就一定是那邊那兩個。”
“……”
我笑了一下,看不出素素倒是挺伶俐的。
但,這大概也就是今晚我敲門敲不開的原因吧。
通過蕭玉聲跟我說了那些話,再回頭來看韓家姐妹,或者說韓若詩的舉動,一切也就沒那麼難了,她想要嫁給裴元修,現在我是最大的阻力,而那天在他們那場鴻門宴上我的態度已經表現的非常的強硬了,想要讓我鬆口答應,基本是上不可能的。
所以,今晚這一鬧,關上府門,將我拒之門外,不僅是爲了讓我難受,讓我難堪,更重要的是,她故意讓我看到她送那些客人出來。
以我的閱歷,是不難猜出那些人的來歷的。
而我知道這件事之後,依我的個性,一定會去質問裴元修,而這樣一來——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冷笑了一聲。
蕭玉聲說得對,這個女人,的確跟紅顏樓裡的那些人不一樣,甚至跟宮裡的那些女人比,段數都高得太多了。
過去,是我小看她了。
就在這時,外面的門被人推開了,裴元修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青嬰?”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睡得很沉的妙言,小聲對素素道:“好好服侍妙言小姐。”,見她點頭答應,我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一進房間,就看見裴元修脫下外衣,一邊往牀邊的衣架上掛,一邊四下看着,一見我從妙言的房間裡出來,便笑道:“你去看妙言了,她怎麼樣?”
“睡了。”
“哦。”
等到我走過去,走到燈下,他上下看了我一眼,立刻便看出我還沒有換上晚上穿的便褸,便微微蹙眉道:“你怎麼還沒換衣服,什麼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