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到了乾清宮以爲會被皇后跟慧妃娘娘一頓臭罵,但過了好一會聽到婉琴皇后嘆了口氣道:
“沒有想到阿如還是死了!”
傅山面色一暗:“都是微臣的罪過,請娘娘責罰!”
秀兒出聲安慰道:“姐姐不要再傷心了,阿如丫頭也算死得其所。我們將她好生安葬,絕不會虧待她的!”
皇后點點頭道:“嗯!要不是她,皇上恐遭不測了,從宮裡的用度中撥出一千兩給她家人!”
秀兒連聲應允着。過了一會,她想起皇上的事情就問傅山道:
“傅大人,現在這郎中一死,你可還看出什麼線索?”
傅山思慮了一會後道:“回娘娘,其他方面沒有什麼現。方公公仔細檢查了整個煲藥的過程,沒有現任何異常的地方。原本方公公懷疑是宮內有人弄鬼,所以阿如一病,公公先帶人去查藥膳監。沒有想到,那郎中自己承認給皇上下了毒。”
“他自己承認?他爲什麼要自己承認?”
傅山躬身回道:“這也是微臣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且說說看!”
“微臣跟方公公只是讓太監去傳他進宮,微臣來之前曾經說了阿如的身份,也說過如果微臣治不好就會讓他進來診病。但他偏偏在午門就直言自己毒殺了皇上!微臣問過傳話的太監,他根本就沒有泄漏什麼,何況這太監也不知道阿如的事情。”
連在旁的皇后也聽出不對勁來:“那他怎麼知道我們是要捉他?!”
秀兒皺眉思慮了片刻道:“這個大概是因爲他知道自己下了毒,按照毒的時間來推斷的。真正讓人費解的是,那個郎中既然已經準備了自殺的毒藥,按理他不應該在午門就把自己暴露出來。他完全可以等見到我們,待事情真正確認之後再說出來,但他偏偏在午門前就自己承認了!”
“娘娘說得是,微臣也想不明白!”
三人都琢磨不透這個疑點,婉琴卻想到了另外一方面:“秀兒妹妹開始現中毒之時,方正華懷疑是曹總管。前幾日曹總管就休長假出宮回家了,人都不在宮中,怎麼也跟他沒有干係,方正華懷疑他多半是嫉妒了,宮裡有這樣的事也不奇怪!曹化醇是跟着從潛邸進宮的老人,也是跟隨皇上久的太監!這話以後大家不要再說了,免得讓下邊的人心涼!”
“是!”
婉琴又道:“既然事情毫無頭緒,就等皇上應付完太醫的檢查再說吧!”
“是!”
生了刺客宮內似乎跟以前沒有什麼兩樣,該幹什麼的就幹什麼!至於皇上的情況,皇后聯合太醫院了個旨意給內。說皇上近期還未脫離危險,所有外臣一律不許探試。皇后的懿旨自然讓以韓鑛爲的內不滿,他們到乾清門請旨卻給皇后強硬的攔了回去。守門的大內侍衛一早收到皇后的旨意,沒有宣召不能放大臣進去!大臣們堅持了幾個時辰,後只好怏怏而退。
“輔大人,這可如何是好?”走在韓鑛後邊的張惟賢問道。
“皇上當然不能完全放在她們手裡,我們身爲內大臣一定要知道皇上的近況!”韓鑛一邊往前走,一邊斬釘截鐵的說道。走了還沒有幾步,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張惟賢趕緊扶住道:
“大人小心!——-可皇上在宮裡邊!”
韓鑛站穩身,望着遠處的乾清門毅然道:“咱們回去動文武百官前來求見,老夫就不相信皇后不召見我們!”
“一切以輔大人馬是瞻!”衆臣都應聲答道。
且不說內大臣們召集羣臣準備第二日一早去見駕,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在京師朝野內外引起了轟動。那個郎中的屍體給韓鑛落到了刑部,刑部不敢輕慢馬上以謀逆罪論處。人已經是死人,自然不會有什麼處罰,九族是否找得到還是未知,但這件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雖然崇禎帝不是大明第一位被行刺的皇帝,事實上也不是第一次被刺殺,但對於在京師裡的人這是天字頭一號的大案,想不關注一下都很難。
既然是刺客,那後邊就有人主使,又或者是有什麼原因讓他敢來行刺皇上。他的真實身份是真正的焦點!當日見識過刺客郎中風采的人已經在自家小院,豬朋狗友之間吹噓着當時的情景,又或多或少的加入了點誇張跟揣測。就因爲郎中死前的那一段對話,大部分人都認爲他是閹黨的餘逆;也有人認出此人一個月前曾在京郊行醫。種種說法甚囂塵上,京城就加熱鬧了!
然而不管京師坊間怎麼揣測,刑部都沒有絲毫理會,只是派出了六百里加急到湖廣,讓蘄州知府迅查明有無荊厚此人。如此人確係李時珍的後傳弟,模樣跟畫像一致則立刻鎖拿其族人進京。他們現在只待消息一確認就結案。
由於皇上抱恙,現在早朝已經免了。百官中除了內大臣,其他都是不許進午門的,但自從內跟皇后達成協議後,便允許內在文華殿召集羣臣議事。畢竟在皇城外圍,找不到一個地方適合大臣朝議。
就在文華殿,韓鑛召集羣臣的計劃意外受到了阻滯。這日,成基命破天荒的告了病假,而且事先沒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是派了一個家人到內回稟說是昨日勞累所致,有官員去探病也給堵住在門外。成基命的缺席讓韓鑛覺得少了一大助力,畢竟在他擔任輔這幾年,成基命對他還是很支持的。
韓鑛還來不及思考成基命告假的原因,溫體仁跟王應熊已經拉起了一派官員大唱反調。雖然在文武百官中他們人數不是很多,但溫體仁他們拿着‘忠君’的大旗,理直氣壯地駁斥擁護韓鑛主張的大臣。
“皇上病重,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難道你們惡意揣測國母會對皇上不利嘛?”
溫體仁說得太義凜然,百官就是有這個大不敬的想法也不能說出口,正是因爲他們說不出口,所以溫體仁大佔上風。
“各位都跟老夫等人一樣,相信皇后娘娘會照顧好皇上,咱們再召集羣臣去求見有這個必要嘛?咱們跪在乾清門外是不是想逼皇后娘娘呢?這難道是忠臣所要做的事情?!”
面對溫體仁咄咄逼人的責難,韓鑛那邊的人都不好回答。他們去求見實際就是逼迫皇后召見,只不過找了個堂皇的藉口。既然答不了,他們只好默不做聲看起人韓鑛如何應對。
韓鑛掃了眼殿內支持自己的大臣,現除了鄭三俊,到場的內大臣都已經站在他這邊。此時的韓鑛不屑於再跟溫體仁爭什麼虛名,他盯着鄭三俊緩緩說道:
“鄭大人,何爲忠君愛國老夫就不需多講了!皇上是大明的主心骨,皇長監國,我等是輔臣,有什麼變化內也應該知道是。鄭大人你怎麼看?”
鄭三俊入內這幾年,屢屢跟皇上唱反調,以維護祖製爲己任,雖然得罪不少人,但同時也得到不少守舊派人的擁戴,特別是萬曆年間的老臣跟監察御史們。大明每一次皇位交接,內大臣大多都會進行替換,特別是皇年幼的時候。如今皇上病重,若是駕崩,小皇帝就需要輔政大臣。這大臣可以是皇帝親口任命,也可以是遺詔確認。以當今皇上的脾性,輔必然會是韓鑛,但鄭三俊作爲不同派別自然也會位列輔臣,這是爲了平衡大臣所需要的。內若是太團結,皇上也會有所顧慮。但這個任命若是遺詔確認那就難說了,遺詔是否真是皇上的意思,宮外的大臣誰也說不準。但是遺詔就算再離譜,大臣們也只得遵從。如果後是遺詔的話,裡邊的輔臣還有沒有他鄭三俊的名字呢?他鄭三俊可是跟皇后頂過牛的。
鄭三俊自然知道韓鑛的意思,若在前幾日他或許會跟韓鑛合作,但現在又有些不同了。他跟韓鑛對視了片刻便收回目光,一邊搓手一邊轉頭對其他官員道:
“現在不是有太醫在嘛?!皇上年輕力壯肯定沒事的!如果萬一真有什麼不妥,皇后娘娘也會派人宣咱們進宮。內跟皇后有約定,皇上的旨意需有內大臣在場!咱們何必再給娘娘添堵呢?!”
鄭三俊話一出,意味着百官已經分成了三個明顯不同的陣營。往日雖有所覺察,但沒有現在這麼明顯。在去與不去之間,文武百官作了選擇。去的自然在韓鑛那邊,不去的大多則站在鄭三俊那頭。溫體仁一夥人雖少,但也有周延儒,樑廷棟及其屬下加入其中形成一股勢力。滿朝文武只有那些世家爵爺處於中立,他們一向都不怎麼參與朝政紛爭,見事已致此便悄悄的走了。
韓鑛半眯着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雙眼大聲道:“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勉強,老夫一片忠君之心天地可鑑。現在老夫便去乾清門求見皇后娘娘,各位在場大人若跟老夫存有同番心思便一同前往!”
輔韓鑛已經出了號召,下邊的官員又忙亂起來了。這站位雖然容易,卻事關以後的宦途。怎樣能站對位呢?三派中誰是後的贏家?一些相熟悉的同僚,同鄉開始私底下討論起來,有相勸的,有說服的,甚至還有翻臉相罵的,把文華殿攪得像是菜市那般熱鬧。
正是吵得沒可開交的時候,突然殿外有禁衛傳聲高叫道:“報~,陝西急奏!”
殿內的大臣一下就靜了下來,陝西急報?!陝西又出了什麼事情嘛?!所有人都望向了殿門口,一會後,一個氣喘吁吁的中書舍人拿着份奏摺跑了進來。文華殿裡龍盤螭的龍座上雖然沒有皇帝坐着,但他仍舊按着君臣之禮三叩,高聲起奏道:
“陝西巡撫楊鶴來六百里加急奏摺!”
侍奉在丹陛下的太監將奏摺拿了上來,躬身轉交給了輔韓鑛韓鑛一打開奏摺,只看了兩豎眉頭就倒豎了起來。所有人看到韓鑛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生了,都靜靜的等他宣佈!
韓鑛看完奏摺,咳了一聲後道:“陝西巡撫來報,寧夏各衛營屯堡,自正月己巳至今,凡數十餘震,大如雷,小如鼓如風,城垣、房屋、邊牆、墩臺悉圮。到目前爲止仍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寧夏衛附近的城牆已經出現大片的缺口,當地的邊兵衣食無着。陝西已經糧物前往賑災,但能力有限,所以六百里加急請求朝廷調撥。”
寧夏衛是九邊之一,周圍也修有長城防禦北方的蒙古人,這是大明立國兩百年的國策。現在連長城都倒了,難怪楊鶴這麼着急。何況寧夏有賀虎臣的三萬多人馬,他們要是溫暖不保鬧出事來,陝西一省說不定就陷入糜爛的境地。
朝堂上因爲這封急奏的到來,迅改變了話題。因爲陝西賑災涉及到戶部,兵部,工部,所有大臣都開始商議起如何調糧調物。崇禎皇帝登基七年,幾乎每一年都有地方受災。賑災自然是刻不容緩的,所以一旦有什麼災情報上來,大臣們必須放下手頭的事情,將賑災的工作安排妥當。這已經成了崇禎朝的慣例。
寧夏衛一帶受災這麼嚴重,韓鑛雖有心到乾清門求見,但賑災的事情靠着戶兵工三部,而這三部的官員又大多是在自己陣營,求見的事情此時自然不方便再議!韓鑛知道孰輕孰重,馬上改變口風主持賑災的事宜。
因爲地震仍舊時有生,寧夏的賑災進行得很緩慢,朝廷調撥何處的糧食,由何處人運送,走那條路少時間,這些都是三部大臣們要考慮的,同時還要覈實各處情況。忙忙碌碌的安排好寧夏的救災工作,時間已經過了三四天。期間韓鑛雖然到乾清門求見陛下,但每次都有太監出來宣佈皇后不見的懿旨。
好容易安排妥當,韓鑛正打算是不是要再次召集羣臣,一場變故又打斷了他的既定計劃。鄭三俊將這幾天積壓的奏摺給了韓鑛,衆多奏摺上邊第一本是刑部遞了上來關於郎中謀逆案的結案奏摺,奏摺中稱在湖北沒有現荊厚此人,估計是用了假名。剩下的只有一具屍體,刑部判了陵遲。負責這天字一號大案的是刑部左侍郎錢士升,那日刑部尚書‘意外’的頭痛腦熱不舒服,錢左侍郎只有擔了下來。當然錢士升也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迅平息這件大案,消除不利的影響。
韓鑛因爲前幾天的事情忙不過來,現在他有心思來考慮這件案。先他就覺得這個案件判得太了,雖然案情明確,但這件事不能那麼輕易下定論。這個叫荊厚的郎中敢來行刺,就必然有他的圖謀。錢士升太焦急了!韓鑛心中暗想着錢士升同自己志同道合,應該點醒他一下。想到這,韓鑛就將錢士升的奏摺收了起來,準備找個時間再同錢士升詳說。讓他將奏摺拿回去,然後慢慢弄清楚來龍去脈再結案!
處理完錢士升的奏摺,下一封奏摺他剛看了一陣就沉吟起來,他開始推翻了自己原先的打算。這一封奏摺是巡城御史吳玉遞上來的,他在奏摺裡邊彈劾順天知府楊延鱗失責,致使刺客堂而皇之的入宮給皇上下毒。他要求對楊延鱗予以處置!
韓鑛又往下翻了幾封奏摺,結果現:
右都御史倪元璐也遞上了奏摺彈劾楊延鱗!
刑部給事中高鬥樞也拜奏摺彈劾!
大理寺卿金世俊則不僅彈劾楊延鱗,還將矛頭對準了太醫院,巡風使傅山,認爲都是他們失職導致皇上遭人下毒。
韓鑛將上邊的折稍微翻了一下,就現這麼多彈劾的奏摺。只怕下邊還有不少,韓鑛沒有再看,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錢士升想着早早結案了。鄭三俊將奏摺壓了這麼久,又是他刑部的事情,只怕他是早有了別樣的心思,難怪前幾日在朝會上他敢跟自己叫板。
在病好之後,韓鑛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大減,若是以前他應該會想到案件中的變數。韓鑛將奏摺一放,知道已經是風雨欲來之勢,不由得嘆了口氣,現在事情只怕不是他所能掌握的了!
一切如韓鑛所預料,彈劾奏摺上來沒有多久,順天知府楊延鱗就遞上了自辯請罪折。按大明刑法,楊延鱗至少都要判死刑,即便法外開恩也要流放三千里。人畢竟是他推薦上去的,出了事情他這個推薦人怎麼都跑不了。
楊延鱗的認罪讓御史們興奮了好一陣,接着又再接再厲的彈劾傅山。但傅山被皇后娘娘宣去照顧皇上,彈劾奏摺再多,他現在也不用理會,甚至他還不知道自己被大臣們彈劾。御史們對此也無可奈何。
就在御史們陷入僵局的時候,一封的彈劾奏摺又爲御史們打開了的戰局。刑部都給事李覺斯彈劾刑部左侍郎錢士升,認爲他在謀逆案上過於草率結案,有意偏袒楊延鱗等人。
衆人一想也對,若是錢士升心中沒鬼,爲何要草草結案?!而且案件後處罰只有郎中一人,其他的失職人員一個沒有,肯定是存了私心!太常少卿薛國觀也認爲結案過於簡單,謀逆一案應該重審,要審明白荊厚的郎中爲何行刺,又是如何被允許進宮的!要求嚴懲此案中的失職大臣!
彈劾奏摺不斷涌現,錢士升迅成了御史們彈劾的對象。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國監的一個大膽監生到通政司的一封彈劾奏摺矛頭竟然直指輔韓鑛韓鑛就算不懂醫術,但郎中進宮是他批准的,按照前面幾個人的例,他也應該劃入失職人員中去。
彷彿如前幾年推倒魏忠賢一般,只要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剩下的人就會一擁而上。內的案桌上已經堆滿了京官遞上來的奏摺,大部分都是彈劾逆案中他們幾個失職的官員。當然也包括輔韓鑛,甚至彈劾多就是他。此時的韓鑛已經無法安然坐在內大堂理政了,按例他該退位避嫌靜待皇上處置。但皇上患病,皇年幼,他就算要自辯都不知找誰。後韓鑛不顧親自同僚的勸阻,將彈劾奏摺都交到與乾清宮,然後上奏摺回家自省。
短短几日朝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令人目不暇接。宮裡的皇后跟慧妃自然不能再沉默,接到韓鑛奏摺的第二日,她們讓方正華前去宣旨意,要在文華殿召集羣臣商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