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冷靜下來後,回思登基後執行的種種政策措施。發現原來今日殿上的矛盾衝突並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大臣們認爲我在突破他們的底線。雖然我自認爲這幾年實行了不少新政,但實際上來說,真正讓他們無法忍受的還沒有!
約束宦官這本就是大臣們所希望的,他們自然不會反對;削減皇家宗室的支出,這也不是我崇禎朝提出來的,早在嘉靖年間就有過;官紳一體收稅,開放海禁,甚至是讓田弘遇走私,弄彩票店,開銀行,他們都能忍受!這個默許是在朝廷財政困難的重大壓力下通過的,因爲他們沒辦法解決,所以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當然還有一點,所有的措施都沒有過分衝擊到他們士大夫的階級利益,他們仍舊是大明朝廷裡的主流。現在不同的是,我允許官員裡最下層的胥吏可以爲官,技術人員可以爲官,這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他們不允許在科舉外再設一條入仕之路。
而我對科舉制度一向都很有意見,看過《儒林外史》,就知道現行科舉培養出來的人才實在是有問題。即便朝廷錄取的是其中翹楚,但也要看到那些廣大的童生。最終讀書一輩子,若是考不中,就成了一無是用的書呆子。這對朝廷跟社會都是負擔,同時也是一種人員浪費。
況且現行的官制也有不完善的地方,很多技術部門比如欽天監,火器司等等,都是從進士,舉人裡邊調取有興趣的人員加入。這無疑對科研限定了一個很高的門檻,很多天才發明家說不定就是這樣默默無聞的淘汰掉了。再者就是胥吏問題,大明建立地方政府的時候,爲了減輕朝廷負擔,往往設立些低薪甚至是無薪的職位,而這些人員的薪酬由自己解決。比如催稅的,打官司的,往往儘量敲詐百姓牟取錢財。他們在處理地方政務上都是一把好手,但是由於沒有提升的機會,所以他們都把心思放在了收斂錢財上,這對朝廷還是百姓都是一大禍害!
爲士大夫所追捧科舉是學而優則仕,但十年寒窗教出來的書呆子,就是當了官也要相當長一段時間來學習如何處理政務。何況甚至有些人除了書本什麼都不會,讓他們主理地方,只會搞得一團糟,難怪那些胥吏們不服氣。作爲選取官吏的主流——科考制度,進行改革是必然的。改革的方向肯定是參照後世的現代模式,提倡全面教育。
而解決科研的問題,是要建立天工學院這樣專門傳授自然科學的學校,然後在提拔能力突出者進入研究院。賦予研究員官職,可以保障他們的物質生活,也給他們相應的榮耀。這樣才能讓有志學技術的人看到希望,漸漸形成風氣。胥吏的弊端更應該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單靠嚴刑峻法。他們這些人久任地方,論能力足以當任一方父母。所以不應該從出身上來壓制住他們,而是將他們納入官職體系中,給予升遷的機會,從而使得這些下層胥吏能夠得到良性發展。最終要使大明的官員隊伍不僅僅從科舉中來,而是以科考爲主,天工學院,胥吏升遷爲補充。在官員中加入各方各面的人才,這樣纔有利於大明的施政。
雖然這些事情我早就有了想法,但我也知道時候還未到。有一點需要承認,如果不是這些大臣死硬的頑抗,我也不會當場提出要改革科舉。我也知道既然是從上到下的改良,就只能慢慢來。但事已至此,明日還要商議天工學院的事情,如果就這個問題再跟大臣們弄僵是沒有意義的。如何讓大臣認同我的作法,實在是件頭疼的事。我不禁長嘆:難道只有鐵血的強硬政策才能改革嗎?!
這一天晚上,不單是我一個人失眠,夜色中還有許多人都還在忙碌着。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邊冷清的月光,放棄了去坤寧宮的想法,直接回了乾清宮。
第二天,內閣首輔韓鑛眯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從轎子上下來。今兒還要商議天工學院的事,他是首輔不得不有所準備。但他剛一落轎,成基命就匆忙圍了上來,只見他神色慌張的說道:
“首輔大人,事情不好了!昨日皇上同我等商議的事情不知怎的泄漏了出去,弄得滿朝文武都知道。今兒一大早,上百名官員上奏摺,要求皇上撤銷天工學院,恢復科考。”
“什麼?”韓鑛一個趔趄幾乎沒有站穩,慌的成基命連忙架住他。
韓鑛掙扎着起來道:“不要管我,奏摺呢?那些奏摺還在通政使司吧?快點把它截回來!”
成基命苦笑道:“奏摺早就讓通政使呂圖南送到了內宮,即便沒有送走,下官沒有聖旨也截不下奏摺。”
韓鑛才知道自己一時情急說錯了,通政使管理奏摺,做臣子是無權攔截的。現在奏摺遞到了皇上那裡,事情可就麻煩了。皇上會以爲這是羣臣爲了阻止皇上而故意泄漏出去,讓百官來施加壓力。此事都還在商議中,皇上昨日雖然態度堅決,但畢竟還允許再商議。現在一下子傳了出去,皇上豈能不惱火。在盛怒之下,皇上那是什麼道理都聽不進去了。不僅科考的事情談不了,就連那些上折的大臣也會遭到皇上的嚴懲。
韓鑛跌足嘆息道:“這可如何是好?”
正當兩人愁眉不展的時候,錢龍錫也帶着六部官員過來。從彼此面上憂慮的神色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傳開了!錢龍錫拱手向韓鑛道:
“首輔大人,昨日沒有注意,應該囑咐大家不要將事情泄漏出去了。現在午門外等候早朝的官員,準備今日便諫言天工學院的事。事情恐怕要鬧大!”
鄭三俊可不管這麼多,他吭聲道:“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再商議也是無能爲力,該來的總會來。事情鬧大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讓皇上知道百官們的態度。”
鄭三俊的話雖說有些莽撞,但也是大實話,立時就有官員附和。韓鑛知道鄭三俊一向都跟他不合,這個不合的根源在於首輔的位置。鄭三俊在南京很有官聲,歷來在地方也做得有聲有色,施政經驗豐富。而韓鑛從中進士後就進了翰林院,從未放過外差,鄭三俊自然對韓鑛任首輔不服。在論及政事的時候,有意無意的要搶風頭。
韓鑛還未答話,錢龍錫就無不憂慮道:“鄭大人,此事豈可兒戲!皇上要是龍顏大怒,上奏章的官員可就糟了。就是我等也脫不了干係,是誰泄漏出去的,皇上也會要追查!”
鄭三俊不以爲然道:“自古武死戰,文死諫!我等盡一個臣子的責任罷了,在下坦蕩蕩面對就是!”
韓鑛現在沒有心思跟鄭三俊扯,他沉聲道:“事情到底如何,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各位內閣大臣隨我去求見皇上,爭取將今日早朝延遲,先跟皇上商量出一個結果。”
既然首輔這麼說,其他人都不好再講什麼了,便隨着韓鑛齊齊來到午門,準備讓小太監入宮稟告。正在此時,只見午門突然開出一條小縫,一個太監閃了出來。韓鑛一看,正是方正華。
“方公公,我等內閣大臣求見皇上,有勞公公通報一聲。”韓鑛見到來人正好,馬上招呼道。
方正華行禮道:“各位大人,皇上差小人過來就是給大人們宣旨!”
“哦!”大臣們連忙跪下!方正華站正了身子才道:“奉皇上口諭,宣內閣大臣及六部尚書,侍郎往乾清宮覲見!”
“臣等遵旨!”
韓鑛聽到是這個旨意後,稍微心安了一點,衆人在百官的議論中進了午門。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望着下邊跪着的臣子,嘴裡充滿着苦澀。這些人都是我登基以後選出來的,也是我自認爲可以輔助我一把的臣子,沒有想到今日他們卻聯合起來跟我對抗,而且還發動了滿朝文武。可笑我昨日還想着怎麼緩解君臣之間的矛盾,看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改革總是有人要死的,我沒有必要手軟。
待我定下決心後,神情反而平靜下來:“起來吧!”
“謝皇上!”幾人在我的注視下顯得有些心虛,他們大概也知道惹怒我後果是很嚴重的。
“知道朕在早朝前召你們過來是爲了什麼嘛?朕今日一早就接到幾十份奏摺,說的就是昨天的事情。你們怎麼看?!”
殿內一片寂靜,下邊沒有人說話,就連那喜歡駁我的鄭三俊也只是站在那裡。最後仍舊是韓鑛站出來道:“皇上,這可能是有人無意漏了口風。”
我冷笑道:“是嗎?!無意!你們都是二品的重臣,難道不明白昨日朕跟你們說的是什麼嗎?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泄漏出去是什麼樣的情形?現在都有官員上奏摺要朕連天工學院都廢了。”我將案臺上的奏摺一扔:
“這個是不是你們想要的效果啊?!”
“皇上恕罪!”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哈哈,要朕恕罪,恐怕你們是要朕向你們請罪吧!聯合這麼多大臣,逼朕來了!是不是朕不答應就要滿朝文武都罷工啊?”
“臣等不敢!”
“不敢?你們要是不敢就不會這麼做了!”
賀逢聖出來叩頭道:“回稟皇上,此事諸位大臣實在不知,昨日出宮後,微臣還會同各位大臣約定不可妄言妄動,等今日商議結果。微臣也是今日早朝來時聽聞的,皇上若是不相信,可以詢問上奏摺的官員,便可知道是誰無意透露了出去。”
我凝視了賀逢聖一陣,仔細分析他的話,內心覺得此人不可能騙我。罷了,再給他們一個機會,看看事情如何發展。
“既然如此,朕也不問是誰透露出去的先。現在這個情況,你們說說吧,如何處置?”
韓鑛猶豫了好一陣才道:“皇上,老臣以爲還是順從官員的諫言,這樣可以迅速平息朝野的議論,也可以讓學子們安心。如今消息只還是百官知道,不出幾日,所有讀書人便會知曉,以訛傳訛,老臣覺得應該先行平定這些潛在的動亂。”
“順從諫言?!”韓鑛的回答讓我一時又火起:“是啊,真是想得周到,居然想連讀書人都煽動起來,是不是朕不答應,所有的學子就要出來造反啊?!朕改革天工學院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要是能夠爲朝廷發明有用的東西,朕一樣給他們官職。朕就不明白你們反對什麼,他們沒有貢獻嗎?火槍,火炮是怎麼製造出來的?沒有他們,前線能守得穩?!你們只曉得……”
“皇上……”正當我還要怒斥羣臣的時候,居然給人打斷了。我就要把這人罵得狗血淋頭,但擡頭看到方正華小跑着進來。我冷着臉道: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方正華可能被我的陰戾的神色給嚇到,小心的回奏道:“回皇上,在午門外突然聚集了一批學子,說是有要事稟奏皇上。他們都跪在外邊,而且越來越多人。曹公公見不是一回事,就讓奴才來回稟皇上!這是他們遞上的萬言書!”
萬言書?!我拿過一看,滿滿寫了一大章紙。頭頭尾尾的看了一下,不能不讓我心驚,同時也讓我哭笑不得。這萬言書是一個叫沈迅的書生主筆,滿篇寫的是科舉的由來,用處什麼的,最後要求我不能廢除了科考這項祖制,否則就有禮教不興等等一堆後果。文章最後是密密麻麻的簽名。
大略的看完,我感覺自己胸口就憋了一把火。我將萬言書一揚,厲聲對下邊的大臣道:“你們看看,這就是你們說的無意泄漏?朕看你們是完全有居心的!方正華,拿下去給諸位大臣們看看外邊的學子再說什麼!”
方正華小心翼翼的把萬言書遞給下邊的大臣,韓鑛他們見皇上發怒,連忙拿過來看。各個看後,都面色慘白。
“皇上,此事微臣跟諸大臣真的不知道!”
我根本就不相信,冷笑着道:“才過一日,就算有流言也未傳出京師,以訛傳訛也不是傳成這樣的。朕難道說過要取消科考嗎?方纔還說着讀書人要鬧事,他們現在就跪在午門外了!”
“皇上,這並非微臣們的意思!出現這樣的局面,微臣難辭其咎,請皇上降罪!”韓鑛知道此時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學子在午門鬧事。但他是首輔,出了問題他總要出來承擔責任。
面對大臣們的冥頑不靈,此時我心裡已經有了一絲殺意:“你們就懂得一昧的推卸責任,朕就不明白怎麼有學子說朕要取消科考,而且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難道這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你們就想憑藉這樣來讓朕屈服,想都不用想!朕是不會妥協的!”
“請皇上三思!”
“哼!方正華,去叫谷剛進來!”我已經站起身,準備讓谷剛去調禁軍。
“皇上,請聽微臣一言!”溫體仁膝行出來跪奏道。
“你又有什麼話要說!”
“皇上,微臣敢以闔家性命擔保,此事絕非事先預謀!外邊傳出科考的流言,只怕是某些聽牆根的閒人斷章取義得來的。殿內的臣子都是皇上一手提拔,微臣等身受知遇之恩,即便有不同政見,也不會妄自發動羣臣上奏摺勸諫,更不會亂說廢除科考之事!”
我冷聲道:“朕憑什麼信你所說?”
溫體仁又叩了一個響頭道:“微臣本就贊成改組天工學院,只是昨兒皇上盛怒之下,微臣不敢言語!這是微臣回府後寫的奏章!”說罷,他從袖中拿出一封奏章,恭敬的垂首呈上。
方正華看到我示意,走下去拿了上來。我打開一看,這溫體仁倒沒有說謊,裡邊居然都是頌揚改革天工學院的言辭。
溫體仁見我看了奏摺,又一邊道:“皇上,古語常言:‘有容乃大’。天工學院的研究員雖未經科考,然他們所負責的研究亦是頭等大事,昔年袁崇煥便是靠着紅夷大炮才能擊斃敵酋。陝西賑災,他們又出力極多。所以微臣贊成設立研究院。”
“啓奏皇上,溫大人所言極是!遠的不說,就是欽天監可以授予官職,那研究院也可以授予官職!微臣也覺得天工學院選拔學子進研究院任官無可厚非!”這次出來說話的是禮部右侍郎王應熊。
“微臣雖在兵部,但也支持天工學院改革!微臣知道,前方將士兵器之利,少不了研究員們的努力改進。將士殺敵尚且封賞,研究員們也應該授予相應的官職予以獎勵!”兵部右侍郎樑廷棟也出來如是說。
我還沒看完溫體仁的摺子就有些愣了,這幾個大臣裡邊還是有幾個反對派嘛!難怪我昨天還在納悶他們這麼多大臣怎麼會這麼團結?原來溫體仁三人跟他們不是一條心,那麼眼前這些事就非大臣們集體對抗了。大臣裡邊還有不少支持我的人馬,這下事情就更好辦了,我仍舊可以強硬的推行我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