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郝黔也就是因爲心中一時的煩悶順嘴問上那麼一句,可沒想到兒子真的就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還真有人能識破他苦思冥想多年纔想出來的計謀,郝黔的好奇心被兒子的話語引動了。
不過多年走街串巷向村婦叫賣留下的,無論如何都要吹捧自己貨貶低同行的貨物的後遺症,讓郝黔習慣性的說道:“不是爲父自誇,這次我們和豐國、衛國聯盟攻打唐國的策略是根據我們三國、唐國還有趙國的物產、人文、地理、軍力對比等情況而制定的,以天時爲本,地利爲根、人和爲輔,是爲父籌劃多年纔有的結果。爲父自信,不到銀貨兩清(圖窮匕見)的那一天,天下間還無人能識破爲父的謀略。”
郝無憂插嘴道:“父親,您既然認爲沒有人能看穿您的計謀,那麼爲何唐軍當現在仍舊按兵不動呢?”
在將自己吹的天花亂墜之後郝黔話鋒一轉道:“無憂啊!你在唐國待了這些年應該很瞭解唐國人,唐國人不會思考,他們的死板、固執可是天下有名的。但凡有需要緊急應對之事,都需要在事前制定計劃、章程。唐國開國皇帝立下過一個在道路上行走必須要靠右的規矩,而唐國人就僵硬的按照這個規矩執行,聽說有一次唐國一條驛道右邊被山石堵塞,唐國的那些個驛卒不是從可以行走的左邊過去,而是擡着馬從山石上爬過去。其實這就如同商家雨天賣傘、晴天賣扇一樣,需要根據情況的不同來決定販賣的商品,否則就會賠得一塌糊塗。就拿他們的天鷹軍團的元帥邢從甫來說吧,用兵之道在於因勢利導,在於多變,在於抓住戰機。可他呢……三十里將軍的綽號你應該知道吧!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成爲了三大軍團之首的主帥,依此就可看出唐國用的都是什麼人。就算有人能看穿爲父的計謀,也絕對不會是唐國人。出現目前這種局面,很有可能是他們的應急計劃之中並無此類同時應對三個國家入侵的計劃。”
還別說,郝黔能有今天的地位還是有一套的,雖然不能說對但是也不能說不對。事實上,唐國兵部下屬的樞密院並不是沒有應對豐、衛、燕三國同時來犯的方案,相反,除了樞密院中封存着至少十套以上有針對性的作戰計劃外,靠近邊塞的唐軍將領手中都有數種應對緊急情況的臨時性計劃。唐國樞密院的將領們過於自信了,雖然他們已經儘可能多的設想出了很多外敵來犯的情況,但是萬萬沒想到不但三大關隘竟然會在一天之內同時失守,而且邊境上的其他關隘也同時受到了不同攻擊,使得諸多的方案沒有一個合用的。
‘幾年不見,父親越發的固執己見了!’郝無憂心中很是焦慮,但深知父的固執已經到了一種病態程度的郝無憂思索着應該如何給父親提個醒。
燕國的國庫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充盈,而燕國的皇族也不像唐國那樣每過十年就至少削去一個旁支皇室宗族的身份,兩百年來擁有燕國皇族血統的皇室宗親可以說是海了去了。而外姓掌權的時期皇室更是沒有閒錢去照顧那些旁系的宗室,幾支主幹稍微好一些,而像郝黔這樣沒落的就只能靠靠行腳商爲生了。但是皇室子弟畢竟是皇室子弟,在低三下四去求人的面孔下是一顆高傲的心。在郝無憂幼年時家中缺衣少穿,但郝黔卻念念不忘皇室的尊嚴,不過這種尊嚴在很長的時間裡並沒有表現到外人面前。
在郝無憂的眼裡,父親是一個很矛盾的人。郝黔寧可爲了生存在卑賤的商人面前卑躬屈膝一幅委瑣的窮人樣,也不願意到宗室皇親門前去求取任何高高在上的施捨,而到了家裡又固執要求妻子和孩子因陋就簡的按照貴族的禮儀去做。郝無憂清楚的記得,曾經有一次他像同樣住在貧民區的孩子一樣稱呼父親爲爹時,受到的是一頓棍棒和三天不能吃飯的處罰。
整理了一下措辭後郝無憂道:“父親,您不是對年初之時唐國在兩界關同勾斐國作戰時所用的戰法很是讚賞嗎。”
郝黔道:“的確如此,雖說以唐軍的戰力擊敗勾斐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能以微弱的代價將勾斐傾國之兵困起來實屬不易。”
郝無憂道:“父親可知領軍之人是誰?”
“似乎是一個叫嶽闊的年輕人,此人乃是唐國名將嶽庭之子,據說通兵書曉戰策頗有乃父之風。”郝黔微微一笑,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兒子道:“不過依爲父來看,兩界關兵困勾斐軍的功勞不應當算在他頭上,而是其父嶽庭在爲其漲勢。那嶽庭守衛兩界關多年,對勾斐人知根知底,其本身又是一代名將,整個唐國也只有嶽庭才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不過嶽庭已經成爲了唐國的元帥,可以說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所以他纔會領兵抵達兩界關後將主帥的位置讓給了兒子,成就嶽闊的威名。這當父母的爲了孩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啊!”
顧不上體會父親話裡話外隱含的意思,郝無憂道:“父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嶽庭父子的確有本事,但是依孩兒揣測,兩界關真正的主帥一定另有他人。”
郝黔見兒子如此,輕哼了一聲道:“是嗎?”
“此人孩兒曾經向您提起過,乃是唐國世襲鎮國公李博之子李良。”
郝黔道:“就是那個帶領一干少年毆打勾斐使節,導致兩國交兵的李良麼?”
“正是此人!”
郝黔冷笑道:“就是那個教授你圍棋,被你在心中默認爲先生的李良麼?”
“是的!”
郝黔一拍桌案道:“無憂我兒!你好糊塗啊!爲父讓你化名入質唐國爲的是什麼?爲的是讓你能學習唐國的治國之道,爲的是讓你瞭解他們的風土人情以便將來我們佔領唐國後能很快地讓唐人爲我所用。可你呢?竟是將紈絝子弟的遊戲之物卻當寶一樣來學。那個被你敬爲天人李良爲父派人調查過,不過是個連世子都不是的瘋子罷了!就這樣的人,你還認爲他能看穿爲父數年的苦心?無憂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求學之道在於讀書在於問學,而不是下一兩局棋就可以的。”
“父親,那圍棋……。”
“不要再說了!”
郝無憂還想強辯幾句,卻被郝黔厲聲打斷了:“無憂,你太讓爲父失望了,罰你兩日不得進餐,回你的住所將爲父給你選的書籍多讀幾遍吧!尤其是那本……。”
“報……!”門外的有人打斷了郝黔的話語,一名小校跑了進來道:“大人,衛國方面傳來緊急軍情。”
“好了!”郝黔一邊翻看公文一邊道:“你出去吧。”
“遵命!父親,孩兒告退!”
話不投機半句多,郝無憂只得從父親的房間裡出來。剛走幾步就見迎面走進來一人對郝無憂冷冷的說道:“這不是少君侯嗎,歐陽無雙有禮了。”
郝無憂聞聽此人的聲音是怒從心頭起,他也同樣冷冷的回道:“不敢當,不敢當,我一個區區的侯爵之子,如何當的起未來歐陽家主的大禮啊!”
郝無憂的冷嘲熱諷讓低頭行禮的歐陽無雙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但當他擡起頭的時候是一幅笑容滿面地樣子道:“無憂兄……噢,錯了,算起來現在你應該稱我一聲兄長,而我也該稱你一聲妹婿纔對。”
“哈!哈!哈!”郝無憂冷笑了幾聲後看也不看歐陽無雙一眼是拂袖而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歐陽無雙,看着昔日好友的背影他咬着牙道:“這一切還不是拜你這少君侯所賜!”
郝無憂和歐陽無雙爲何如此敵視?還是讓我們從頭講起吧。
歐陽無雙的亡父乃是燕國歐陽世家上任家主的弟弟偏房小妾所出,因爲是庶出一直沒什麼地位,在歐陽家也就幫忙看看莊園收收田租。歐陽家和郝黔聯盟推翻安氏得勢後,歐陽無雙的父親雖然在歐陽家不怎麼受重視但還是乘着這股東風得以成爲一名普通的官吏。幾年前向唐國借糧,歐陽無雙和化名樊無憂的郝無憂作爲抵押品到了唐國。
而郝無憂之所以要冒充低級官吏的兒子是因爲唐國曆來對待人質的策略所決定的。
凡是到唐國當人質的,尤其是皇子和官階品級比較高的貴族子弟,唐國除了嚴密監視外還用美酒女色將他們變成一個個只知道享樂的膏粱子弟,燕國的政權一直被掌握在世家的手裡就和燕國的幾代國君在唐國當人質的經歷脫不了干係。郝黔讓兒子入質當然不願冒這樣的風險,但他還指望着長子能在將來幫助皇位上的次子管理好新佔的領土,所以就讓兒子以一個低級官吏之子的身份混入了唐國。
在鶴院當人質的時候,樊(郝)無憂和歐陽無雙同時深深的喜歡上了能歌善舞的憐兒姑娘。歐陽無雙以正室待之,而郝無憂在其父親的安排下已經是歐陽家的女婿了,而且以憐兒姑娘青樓女子的身份是絕對過不了注重門第出身的郝黔那一關的,如果跟了郝無憂連個妾室都當不上,自家知道自家事的郝無憂選擇了退讓。
本來這樣的結果對於郝無憂、歐陽無雙和憐兒姑娘應該已經很好了,可惜天不遂人願,在回到燕國以後就出事了。
當郝無憂等人一同回燕國的時候,以郝無憂的身份歐陽無雙是沒有資格和其同行的。不過一來郝無憂想和歐陽無雙邊走邊交流棋藝,二來他知道到了京城後只怕再沒有多少機會見憐兒姑娘了,就執意要和歐陽無雙同車而歸。
少君侯的歸來是件大事,歐陽家的家主歐陽穡帶着人出城迎接女婿回朝,不經意間就看到了憐兒姑娘。本來很有才幹和氣魄的歐陽穡一見之下是憐兒姑娘,就像鬼上身了一樣,竟然脅迫侄子輩的歐陽無雙將憐兒姑娘讓給了他。歐陽無雙有心抗爭,但上有老母、下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那時他連死的心都有了。而憐兒姑娘憐惜情郎,自己走進了歐陽家的大門。
憐兒姑娘成爲歐陽穡的第二十五房小妾後極爲受寵,受寵到了什麼程度呢?
大晴天憐兒姑娘說:“這天怎麼也不下雨!”歐陽穡聽到了是立刻就命人用上百枝滅火用的水衝營造出一陣太陽雨;剛到春天的時候憐兒姑娘說:“冰塊在水面漂的景色實在好看。”歐陽穡不但將家中冰窖裡準備用於酷暑時節消夏的冰塊全部讓人擡了出來丟到了院中的池塘裡,還用高價收購了燕國京師裡所有能買到的冰塊讓憐兒姑娘解悶。
歐陽穡對憐兒姑娘好的是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白天不給黑夜。這麼說吧——楊玉環如果看到了會恨李隆基薄情、蘇妲己知道了會怪殷紂王粗魯、褒姒要是見了的話,別說一次烽火戲諸侯了,就是周幽王舉着烽火臺領着諸侯滿世界跑她都不見得笑的出來。
在憐兒姑娘枕頭風的吹動下,因爲各種原因兒子都死絕了的歐陽穡不但將歐陽無雙過繼到了自己名下,成爲了歐陽世家的嫡子,還直接就讓歐陽無雙代行家主之責,歐陽穡自己則成了甩手掌櫃在歐陽家最奢華的別墅內玩起金屋藏嬌的把戲來了。
不明內情的郝無憂怒歐陽無雙賣妻求榮;歐陽無雙惱因郝無憂而憑生是非,使得心愛之人和自己分離,於是乎兩人就從不分彼此的至交好友變成了勢不兩立的死對頭了。
燕國僅存的兩大世家之一未來的家主歐陽無雙,已經一步登天成爲了堂堂的二品大員了,而且不久的將來還會繼任左丞相一職。按照歐陽無雙目前的地位,本來是應該當坐鎮京師而不是隨大軍行動的。不過在京師待着心煩的歐陽無雙就以家主應當帶領歐陽世家在軍中的兄弟子侄們借打仗的機會撈取軍功爲藉口到連山關。
今天歐陽無雙前來當然不是爲了和郝無憂別眉頭的,他因爲從衛國的故友那裡聽到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讓他對三國聯軍的前途很是擔憂,所以纔來面見郝黔的。
歐陽家因爲鹽鐵生意的緣故一直和衛國有着密切的聯繫,自和衛國結盟以來爲了避開唐國的耳目一直都是歐陽家出面和衛國進行協調的,歐陽無雙開始管理家族事務後自然也接管了這件事。在同衛國秘密聯繫的過程中,歐陽無雙在書信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英無風。
是重名還是昔日鶴院的故友?
掌管如此機密的應當是衛國的重臣了,而能在文書上署名的也絕對是重臣中的重臣了。所以看着這熟悉的名字歐陽無雙十分的疑惑,如果只是重名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是故友,難道說英無風也和郝無憂一樣是哪位高官的公子換了個身份假冒低級官員的兒子入質唐國的嗎?不然他又是如何這麼快速的登上了高位?
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歐陽無雙就寫了封私人信件過去。沒多久他就接到了回信,信中證實了這個英無風正是昔日鶴院中的故友。在信裡,英無風很得意、同時也很隱晦的將他是如何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官吏之子一躍成爲衛國重臣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原來英無風在唐國的時候就和三位皇子結交上了,去年在還完所欠的糧食後,英無風就和三位皇子以及其他的人質一起歸國。以前因爲是人質,大家行動都不怎麼方便,所以英無風去拜見三位皇子的時候都是單獨約見,顯不出親疏之分,可等這一上路特別是到了衛國的地界後這差距就出來了。想巴結皇子爲將來做打算的人並不是只有英無風一個,衆多的高官之子和地方官吏像聞到蜜糖香味的蒼蠅一樣將皇子們團團圍住,尤其是被謠傳爲繼承皇位的大皇子和三皇子,英無風這樣小吏的兒子連邊都沾不上。
不過英無風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已經看清楚了,無論是使用李良教給他殺手鐗投靠剛正的大皇子還是攀附驕傲的三皇子,都不過是錦上添花,雖然他自信憑自己的本事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的,但‘窮怕了’的英無風絕對不甘心等那麼久。在對形勢做出了判斷後絕對將寶押在最冷門的二皇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