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河水在山腳下拐了個彎,平緩的山坡上是一片綠油油的葡萄架,綠色的葡萄藤垂下來一串串紫黑色,顆粒很小的葡萄。
山南和河水之間小塊平地上,有幾座極爲普通的石頭房子,也不知建造了多少年,白色的石牆,在久經風雨後,色彩有些有些似灰似黃。正午的太陽懸掛在蔚藍的天空,空氣顯得有些潮熱,石頭房子向西一邊的百葉窗開着,微風拂動,半開半閉的百葉窗無精打采地輕輕搖動着。
圍籬將石頭壘成的房子圈起來,在圍籬裡面種着一簇簇各種各樣的花草,大紅的,淡紫的,金黃的,雪白的,各種顏色的花將這裡打扮的好象植物園。連接幾座房的,是一條用整片整片石板鋪成的小道,在小道兩旁種着幾棵樹,松樹、橡樹、杉樹,還有高大的杏樹,樹蔭下是綠茵茵的草坪,草坪裡點綴着的幾簇野生熏衣草在清風中隨風搖曳。
寧靜的田園風光,現在卻被一陣緊似一陣的槍炮聲打破。平日南方瓦藍瓦藍的天空,現在卻被罩上了灰黑的毛玻璃,晴空萬里,南方卻響着連串落地悶雷。
要是說耶爾方向太遙遠,在村莊外,不過是隔了一條算不上有多寬的河流,那邊現在正時不時響起機槍聲。
連接幾座房子的小道邊一棵橡樹後傳來輕微的交談聲。
“有人嗎?”
“沒有……倒是有羣牛。”
“牛?”徐永晉從橡樹後探出半邊臉,馬上又縮了回去,隔了一段時間,這才慢慢再次從橡樹後探出臉。
徐永晉詫異地看到,雖然流彈到處亂飛,炮彈劃過天際隱隱的呼嘯聲與落地後沉悶的爆炸聲,比春節國內大都市放鞭炮還要熱鬧,在山坡上卻有一羣牛悠哉着吃草。在那羣牛後面,就是茂密的樹林,遠遠望去,樹林裡面陰暗而又靜悄悄。
“團長,”李海保乾嚥一口唾液,小聲問:“那些牛的側影很像人輪廓,咱們是不是藏在牛羣裡,慢慢移動到樹林裡去?”
徐永晉看看山坡上那羣很是悠閒的牛,又看了看距離自己不遠的河對岸,那邊正有一隊德國機槍手散得很開,沿着河邊朝東走。
“你問問老鄉,我們來前,德國佬有沒有全走了?”
徐永晉身後響起了倆個人極力壓低後交頭接耳的聲音。
徐永晉看了看河對岸的德國兵,那些德國兵並沒有注意到在加波河北岸的橡樹後還藏着中國兵,放心地把頭縮了回去,盯着正在和李海保交流的法國人。
樹蔭下,臉上好象貼了鬼畫符的李海保正和一個高鼻深目,雞皮鶴髮(臉上皺紋像是濃縮了將近一千一百年的法國曆史),留着山羊鬍子的當地老人交流。徐永晉聽不懂老人說些什麼,李海保的臉上表情同樣困惑不安:李海保的法語是跟着家人學的,在中國,並不存在說法語的環境,所以法語水平到底如何,這隻有天曉得了。至於這位老人家,按照李海保對他的團長抱怨的話,這個老人說話時嘴裡就像含着塊石頭,吐音含糊不清,同時他們說的語調又極爲高昂,聽起來就像公雞在打鳴。本來這種從喉嚨深處發出,經過鼻腔升高,又加了捲舌音,將音節都黏糊在一起的方言,已經很難讓人聽明白,這老人家又天生說話說的特別快,加之刻意把聲音壓低,免得讓德國兵聽到,如此一來,李海保常常就一個單詞要反反覆覆詢問老人家好幾遍。徐永晉遺憾地看到,剛纔在老人家裡,李海保和這個老人交流的已經十分困難,現在,倆人更是滿腦門子都是汗珠了。
上午,徐永晉落地後發現自己居然降落在德軍戰車部隊頭頂,在他眼中,附近落下來的空降團將士先後倒在了德軍士兵槍口下,而徐永晉自己又受了傷——傷勢算不上有多嚴重,只是嚴重限制了徐永晉的活動範圍。
在徐永晉感覺灰暗的天空快要塌下來時,他卻與一營一連的李海保中士在戰場上再次相見。要是沒有落在德軍部隊頭頂,哪怕李海保和徐永晉降落在一個點,徐永晉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希奇,那麼多人,就算刮颱風,徐永晉身邊也會跟着幾個人。可現在卻不同,在目睹了附近空降下來戰士不是還沒落地就被打死,或者剛落地就被機關槍掃倒,自己能倖免於難都要感謝菩薩顯靈,上帝保佑了,這時候能與李海保相遇,實在帶給了徐永晉太大驚喜。
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面。一瘸一拐的徐永晉在李海保幫助下,沿着乾涸的水溝,避開了德國兵注意,沿着山腳繞進了不知名的村莊。
這段時間徐永晉和李海保運氣極好,當看到德國兵向他們走來,在心裡默默向各自的保護神祈禱後,那些德國兵雖然瞪大了眼睛,卻鬼使神差轉個方向搜索其他地方。當徐永晉腳疼的實在走不懂路,只想坐在地上,哪裡也不去了——哪怕被德國人發現,並且打死——這時候他們卻看到了小小的法國村莊,年代久遠的房子窗戶半開着,裡面一個乾癟的老頭手持着三色旗看着外面。炮火紛飛的戰場,不躲起來卻趴在窗臺上看熱鬧,這是要冒生命危險的,而這個明顯進入生命最後時期的老人家卻毫不在意那些危險,當看到徐永晉和李海保從村子外的麥地裡探出身時,老頭先是一愣神,接着又衝他們大打手勢,不明白老人家手勢什麼意思的***兵懵懂地闖進了老頭家(或者說有意也可以)。
徐永晉看了眼正在費力和李海保交談着的老人,這位穿了件白襯衣的老人實在是可親可敬的法國人。
徐永晉和李海保冒失地闖進民居,家裡不光有站在窗臺,舉着法國三色旗的老頭,當李海保用力捶開門時,靠在牆壁上的徐永晉探頭望去,見開門的是一位過分驚恐的老年婦女,從外貌上看,年紀老的可以做徐永晉奶奶了,當然,從外貌上分辨西方人年紀大小,常常會出現很大的偏差,但老年人還是青壯年,這還是可以分辨出來。
顯然,倆個“大兵”的到來,給了老婦人太大刺激,徐永晉一進門,就看到老婦人大張着嘴,一副馬上要唱女高音的架勢——如果徐永晉是平民,又身處戰場,家裡突然闖進來倆個怪模怪樣的士兵,他一樣要大叫大嚷——徐永晉還在想如何打消老婦人的戒備心,攙扶着他進來的李海保毫不客氣將一卷東西塞進了婦人張的很大的嘴裡,讓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徐永晉一看:塞在老婦人嘴裡的,是一卷出發前發下來用來收買當地人保命用的法國法郎。
金錢的力量當然不是萬能的,不過要是和金錢在一起的,還有黑洞洞的槍口,掀開了蓋的手榴彈,一切事情都將化爲簡單。
“團長。”經過一番言語加手勢,李海保終於搞明白老頭說些什麼,小聲說:“福斯坦老爹說看到有幾個傘兵降落到山後面,大概四、五個德國佬沿着那條小路上了山,他沒看到德國佬下山。”
“山後面?確定?”
李海保微微聳了聳肩,輕聲道:“我想是這樣。”
徐永晉看了眼剛離開的民居,門窗緊閉,不過他能感覺到那位花甲老嫗正站在窗臺後面擔憂地看着他們一行人,那個老嫗是皮埃羅的夫人,不大愛說話的她,從徐永晉進門到離開,徐永晉說了不少——是否能聽懂,這並不重要——而她卻沒對他和李海保說一個字,她當然不是啞巴,乘着德國人沒來的工夫,老嫗張羅了幾個菜:橄欖沙拉、萵苣馬鈴薯片拌白煮蛋,還有奶酪什麼的,搞好了對着福斯坦老爹小聲嘀咕了兩句,結果福斯坦老爹邀請肚子還沒怎麼餓的徐永晉與李海保美美地品嚐了地道普羅旺斯美食,老嫗還拿上來一瓶很有了年頭的葡萄酒。致始致終,老嫗都只是臉上掛着淡淡的應付般的笑容,沒有對他們說一句話。
沒有說話,並不等於她對拯救法國人的中國大兵好感缺缺,當福斯坦老爹自告奮勇給徐永晉和李海保當嚮導時,這個老嫗並沒有阻攔,只是在福斯坦老爹出門前,親吻了福斯坦老爹那皺紋多的快要趕上中國黃土高原的臉。
徐永晉再看了眼留着花白山羊鬍須的福斯坦老爹,這是一個讓他信任的法國人,外面槍聲大作,他卻拿了面紅白藍三色旗站在窗臺前,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這是一個愛國的法國人,他愛的當然不可能是傀儡政權,當李海保向他吹噓,說什麼他的父親是阿爾薩斯人,不甘於在德國人那裡當亡國奴,於是全家只能背井離鄉,逃亡國外生活,現在法國又處於危急中,作爲法國後裔的他,要幫助法國人從德國魔鬼手裡解放出來時,福斯坦老爹的山羊鬍子都在不停顫抖。
據福斯坦老爹自己介紹,他曾經參加過普法戰爭,在皇帝陛下指揮下,和德國佬打過仗(多麼讓人尊敬的勇士!),當這次戰爭爆發時,老爹雖然有心殺賊,可鎮上招兵的卻認爲他歲數太大,粗暴地拒絕了老爹爲國效勞之心,老爹原本以爲年輕人可以乾的比他們更好,誰成想法國卻敗的比上次更慘……法國戰敗後,他只能鬱悶地在這裡,期待着協約國能把竊據在法國土地上的德國佬消滅乾淨,等了漫長的幾年,這樣的一天終於讓他等到了。
這樣一個老兵,當然值得徐永晉信任。
“那好,我們也上山,去找那些落在山後面的弟兄。”
“團長,您的腳……”李海保看了看徐永晉拄着的柺棍,這柺棍是福斯坦老爹用家裡的樹棍做的,老爹的手藝看起來不錯,不過李海保無法想象拄着柺棍登山。
“沒什麼,無非跑的慢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剛纔已經觀察過周圍沒什麼人,德國人在河對岸,也沒注意這裡,徐永晉不容質疑命令道:“跟老爹說一聲,我先和他過去,到牛羣中去,你在這裡掩護,等我們過去了,你再過去。”
李海保猶豫片刻,還是點了下頭:“……是,團長。”
靠近牛羣沒發生什麼事情,只是離開了牛羣的掩護,進入樹林中卻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三個人中福斯坦老爹走在前面,當福斯坦老爹在徐永晉和李海保幫助下,翻越了一道山林中乾涸的水溝時,卻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嘴好象被什麼給捂住了,顯得十分壓抑——接着消失在倆人視線中,徐永晉和李海保一愣神,還以爲遇到了德國兵,一個舉着手槍,一個掏出手榴彈正準備戰鬥,上面露出兩張塗滿油彩的臉,還有兩隻黑洞洞的槍口……
“班長?!”
“老應?……奶奶的,你小子差點嚇死我了!”李海保狠狠出了口濁氣。
“中士,這是你們班的?”
上面人這才注意到李海保身邊拄着柺棍站着的居然是名中校,倆人連忙一個翻身從上面滾了下來,對徐永晉行了個軍禮:“中校,一連二排二班上等兵騰威。”
“你是湖南人?”
“湖南津市人,首長怎麼知道我是湖南人?”
徐永晉撇撇嘴:“我自然知道。”
說的話裡面那麼重的湖南口音,聽不懂就不必當團長了。
“一連二排二班上等兵應良明。”
徐永晉看了眼面前怎麼看怎麼覺得文弱的年輕人,典型的營養不良,眼睛裡總是透出一絲無盡的憂鬱,怎麼看都是握着筆桿子寫一箇中心,兩項基本原則的文化人,可這種人居然也是他的空降團戰士,徐永晉實在無法把他和自己那些膀大腰圓,看起來一頓飯能吃掉一頭牛的戰士聯繫在一起,可這人身上穿的是空降團軍裝,手中握着爲空降兵作戰特製的狙擊步槍。
“都是你的手下?”
“是的,都是我那班裡戰士。”
上等兵騰威說了句:“班長,外面還有一位,二連六排兄弟。”
徐永晉看着騰威和應良明:“剛纔是你們把我們的嚮導捉了去?”
在中校面前,倆個上等兵顯得有些侷促不安,騰威點了點頭,轉頭小聲叫道:“老祝,自己人,過來吧。”
一陣悉悉聲響,徐永晉先是看到嘴裡被塞了布片的福斯坦老爹又從上面滾了回來,接着又一名身材魁梧的空降團戰士“飛”了下來。
最後一個過來的戰士一眼看到徐永晉的軍銜,扶正鋼盔,行個軍禮,簡短道:“一營二連六排三班下士,祝正宇。”
明知道周圍還沒出現德國人,徐永晉還是作賊般,下意識掃了眼兩旁,壓低了嗓門:“行了,這裡是戰場,不是訓練場,你們想讓我早點和佛祖聊天嗎?”
“既然你們都自報家門了,我也說說吧——空降團中校團長,徐永晉。”
“首長您不說我們也知道是您,別說空降團,我所知道的其他團裡也沒這麼年輕的中校。”騰威臉上笑的極爲古怪:“上次召開全團大會時,我們都見過了首長您。”
徐永晉有些害羞,很有威嚴一番自我介紹過後,原來人家早就知道他是誰了,想想自己到空降團沒多少時日,這當然讓徐永晉感到臉紅,當然,他也自我感覺良好——看看,看看,全團八百將士都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人呢!
虛榮心膨脹的徐永晉看到騰威眼角不自覺地瞥向李海保,臉上笑容說不出的——賊,一轉念,那點虛榮心全都飛走了:看來這個中士不定對他的部下把自己形容成什麼樣呢!堂堂中校團長掛在樹上盪鞦韆,還得中士解救下來,這可真是笑話,用來顯露中士,同時貶低自己的笑話。徐永晉心裡不由不自在起來,剛看到李海保時的那點好感全都不翼而飛。
徐永晉身邊的李海保正幫臉色剛從煞白轉爲漲紅的福斯坦老爹取出嘴裡布片,福斯坦老爹由於過度的緊張(或者激動),渾身不停發抖,李海保還好心安慰他——按照老爹自我介紹,他早在四十年前就和德國佬面對面拼過刺刀,還捅死了一個班的德國鬼子,現在不過是被中國人誤抓,實在沒必要太在意——就卻沒注意到身邊的團長,正在用可以殺人的眼光看着他。
“你們是從山北過來的?”
“是,團長。”
“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德國人?”
“距離這裡大概五百米,遭遇了一隊德國機槍手,他們人多勢衆,我們只有三個,只好躲開了。”二連的祝正宇下士說完了,自己覺得有些臉紅,他們到這裡來就是打擊敵人的,看到敵人就和人家捉迷藏,這實在有損精銳部隊威風,自己心虛,說的話也沒了什麼底氣。
“躲得好,要不躲,你們幾個現在就成烈士了。”徐永晉贊同道,轉換話題低聲詢問:“就你們幾個嗎?離開飛機後,有沒有看到其他人在什麼地方?”
“離開飛機後大家彼此都能看到,不過落了地後,卻怎麼也找不到其他人在什麼地方。”祝正宇指了指北面:“一些人落在比我們更北的地方,中間隔了幾個山,收攏起來恐怕沒那麼容易,還有一些人落在平原上了。”
徐永晉糾正道:“不,是盆地,一塊並不大的盆地。”
“是,是盆地,他們或許能很快集結起來,我們三個相遇後,正打算到那裡和部隊會合。”
徐永晉有些發愁,和部下會合是讓人高興的事,只是擁有八百人的空降團團長,現在手頭卻只有四個大兵,一箇中士,一個下士,再加倆個上等兵,他這個團長只有這麼幾個人,實在有些太寒磣,這麼一點人,還不如當班長時手下戰士多!
徐永晉自己在降落時看到的,加上幾個戰士的說辭,都讓他明白天曉得那些運輸機把他的手下丟到什麼地方去了,戰場是戰場,卻不是事先商定的空降地域。能落在盆地的,只是少數。
現在看起來,對那些降落錯位置的戰士來說,這倒也是好事,也不知情報部門吃什麼東西的,情報中介紹預備空降地域連法國警察局都沒有,他們的空降不過是一場在火炮轟鳴伴奏下,愉快的踏上異國土地旅遊,可事實卻是從進入法國海岸線後,運輸機羣就遭遇地面防空火力攔截。也不知有沒有運輸機被擊落——徐永晉沒注意到有飛機被擊中的痕跡——但機羣原本整齊的編隊被打散卻是事實,而且那些駕駛運輸機的膽小鬼把飛機飛到了讓徐永晉產生恐高症的高度,空降前奏居然錯的如此離譜,這讓徐永晉把總部那些管情報的肥頭大耳軍官恨得咬牙切齒了。
更讓他痛恨的是那塊盆地裡居然出現了德軍戰車部隊!他的空降團大量裝備自衛用手槍,只有狙擊手才裝備了改進後的狙擊步槍,不過這種狙擊手一個班只有一名,團裡面還有少量輕型機槍和60迫擊炮。這種火力配置,全團集結起來,對付一個普通步兵營都顯得火力密度不夠,更不用說遭遇戰車部隊了,面對隆隆作響的戰車,難道要求戰士舉着手槍去和戰車對射嗎?更何況他的部下還沒集結起來,落在盆地裡的戰士,不少連手槍都沒取出,就讓德國兵打成了蜂窩煤。這實在算不得一場戰鬥,只能是單方面的屠殺。
“團長您負傷了?”
“沒什麼,不過是扭了腳而已。”
“哎呀……好象很嚴重,我們這裡又沒有衛生兵。”騰威看到徐永晉臉上的表情,知道他忍受着多麼巨大的疼痛,充滿同情地說道。
“有衛生兵也派不上用場。”徐永晉皺了皺眉頭:“不能去盆地,那裡現在都是德國人,過去是找死。”
“德國人?”
徐永晉沒有回答,只是眼望着面前鬱鬱蔥蔥的山頭。從戰士嘴裡,這座山後面還有一個山頭,山頭後面又有一個山頭……連綿不決的山,或許一直連接到阿爾卑斯山去。他的空降團大部隊人都丟在這羣山中了,這還算好消息,真要在盆地,他的這個團很快就會讓德國人吃的連渣都不剩,只是那麼多山頭,要想把分散在各處的空降兵們招集到一起,卻成了難上加難的事情。
徐永晉眼中浮現出青灰的鋼盔上用白油漆刷的阿拉伯數字124,這數字代表他們遭遇的是德軍第124團,只是周圍的德軍,是這個團的一部分,還是整個團,或許這裡還有比團更大規模的德軍,對這個,徐永晉兩眼一抹黑。
按照原定計劃,空降成功後,空降團將分兵幾路,一路去配合登陸部隊在耶爾的正面登陸行動,其他各路去破壞通信線路,摧毀後勤倉庫,引導空軍對可能出現的敵人增援部隊進行打擊——最後一點在平日演練中從來都沒有很好完成過,空降團配備的無線電臺功率太小,信號傳輸距離有限,就算作了弊,等空軍趕到也不知道是多少小時後的事情了,只是聽說“空地一體戰”是國父一再推崇的戰法,明知道這根本沒有可行性,上級還是如此制訂了計劃——現在看來,這些計劃根本就是虛的,對空降團來說,要將散落在各處的戰士找出來,重新編組就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
“南面不能去了。”徐永晉小聲而又堅決地說道。見幾個戰士露出不解的表情,想了下,徐永晉還是解釋道:“降落在盆地裡的弟兄凶多吉少,那邊都是德國鬼子,我們這幾個人過去,還不夠人家吃的。”
“那裡有戰車,起碼十多輛戰車。”
幾個戰士側臉望向李海保,李海保停止了跟福斯坦老爹交談,說了剛纔那句話,一臉平靜地看着徐永晉。
徐永晉低沉地說道:“不能去盆地,去那邊等於找死。”
徐永晉無意識地拔着斜坡上背蔭處長的蕨類植物,這些草在生物課上老師有過介紹,不過徐永晉早就將那些東西還給了老師,他唯一還記得的,是這種蕨類植物可以吃,當野菜吃,至於味道,要是和斑鳩、泥鰍什麼的放在一起,再加上各種調料,當然不錯,光吃植物,這卻需要很大毅力了。
出發前就沒考慮空降團要在敵後奮戰多少日子,所以乾糧是攜帶了一些,但數量絕對不多,也就夠大家吃上一天,緊巴緊巴吃兩天是不成問題的,但日子要是多了,問題肯定很麻煩。那些運輸機把空降團撒的到處都是——幸好如此,真要在盆地空降,空降團將不再存在——,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把這些人糾集起來是何等困難。耶爾那邊炮聲隆隆,既然空降區域情報失準,那麼又如何能肯定登陸地域的情報一定準確?要是耶爾方向有德軍主力駐守,那麼中國軍隊很難順利登陸,真要出現最糟糕局面,逃脫劫難的弟兄們只能吃野菜了。
捻着蕨類植物想心思的徐永晉一擡頭,見幾個戰士誰也不說話,全將目光投到因爲疲憊,靠在斜坡上的自己身上。揉揉發酸的大腿,徐永晉費力站起來,大手一揮:“北上,去找其他弟兄去!”
已經正午,外面是耀眼奪目的陽光,樹林裡卻陰陰暗暗,涼氣襲人。空氣裡瀰漫着一股香甜的松香味,溼漉漉發黑的枯倒樹幹上生長着幾簇乳白色的平菇,高大的蒼蒼青松,如毯的茸茸野草,不知名的鳥兒在周圍鳴叫着,偶爾有隻狐狸在遠方一閃即失。
沒有得到開發的樹林裡到處都可以行走,卻沒有事實意義上的路,不熟悉周圍環境,在這裡很容易迷失方向。危險不光在這方面,樹林裡還潛伏着來自生物的威脅,譬如:毒蛇。
徐永晉與幾名戰士排成鬆散的搜索隊型,除了被其他人保護在中間的狙擊手和福斯坦老爹,其他人一手提着大開槍機的手槍,一手橫持傘兵刀,警惕地觀察着周圍。
沒有人說話,只聽到腳踩在枯葉上發出低沉的沙沙聲,戰士們時不時將目光投到走在最前面的徐永晉身上,看他不時打出的手勢,時而分散,時而集中;時而急速前進,時而躲進樹後,側耳傾聽周圍最細小的聲音。
進入樹林後,徐永晉自覺地放下了團長架子,把自己當成了步兵班班長。事實上他現在也就是一個班長,手頭擁有的兵力還不足一個班。作爲班長,身先士卒是必要的,拄着柺棍走路,看起來就像蹩腳鴨,可豐富的戰鬥經驗,卻讓徐永晉擁有了在戰場上生存下來所必須的直覺,也就是對危機本能的第六感,或許有時候這種感覺並不正確,但你卻不能忽視他。
除了徐永晉,他身邊的其他戰士身體強壯是強壯了,單兵肉搏徐永晉對付不了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他們的槍法也很好,五十米距離內,說打左眼,決不會打到右眼,一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好兵,但他們卻是些在今天之前,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戰爭,對他們來說,要學習的東西還多着呢!徐永晉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老母雞,有責任保護着下面那些小雞茁壯成長起來。
快接近山頂時,徐永晉突然停下腳步,豎起左手,後面的戰士見到手勢,停住不動,眼睛直勾勾看着團長,耳朵仔細搜尋聲音。
沙沙聲,極爲輕微的沙沙聲,好象風掠過樹梢,不是仔細聆聽,很容易就忽略過去。
徐永晉坐個下蹲手勢,戰士們全都蹲了下來,包括福斯坦老爹,也學着戰士的樣子蹲下。又聽了片刻,徐永晉面朝後面戰士飛快下達命令——全是用手勢——兩名戰士繞到徐永晉左邊,兩名戰士繞到徐永晉右邊,和福斯坦老爹在一起的狙擊手應良明好象猿猴般,悄無聲息飛快爬上樹,躲在樹杈後,取出上樹前背到背後的狙擊槍,慢慢地將黑洞洞地槍口從松針裡伸了出去。
福斯坦老爹不明白徐永晉的那些手勢是什麼意思:他雖然是老兵,但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也是四十年前的法國士兵了,對來自東方的神秘戰術手語自然一無所知。老爹看那些國際友人行動,只知道他們一定有重大發現,或者說,發現了敵人,這時候他該怎麼辦,他卻不知道。眼瞅着徐永晉不斷擺動着手,臉上表情越來越焦急,還微皺起了眉頭,福斯坦老爹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找了棵樹,躲到後面默默唸叨“上帝保佑”。
徐永晉也找了棵粗壯的松樹,藏在後面匍匐下來。
聲音越來越清晰,當人們聽出那沙沙聲是軍靴踩在枯葉上的聲音時,山頂出現了倆個身穿灰軍服,頭戴鋼盔的德國兵,接着在他們身邊相距十米左右,又出現了第三個,第四個……一共七名德國兵。
德國兵端着手提機關槍,半彎着身子,排成鬆散的線列朝山下走。徐永晉心臟不受控制地急劇跳動着,他們剛好潛伏在這些德國兵行進道路上,數量上敵人比他們多,武器又比他們好,唯一可持的,只有徐永晉已經發現了德國兵,而德國兵還沒發現他們。
狹路相逢勇者勝!
徐永晉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劇烈起伏的胸口。默默將卵式手榴彈取了出來,眼光瞟了其他潛伏下來的戰士一眼,那些士兵都眼巴巴望着他,並且學着他的樣子取出了手榴彈。徐永晉收回目光,耳朵聽着那些德國兵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心裡計算着雙方的距離,不斷祈求菩薩保佑,傘兵迷彩服真有那些科研人員說的那麼神。
對徐永晉來說,現在最有效的武器就是手榴彈,只是手榴彈在叢林作戰中也是極爲危險的武器。這個危險倒不是說對敵人,而是對自己,那些縱橫交錯的樹枝很可能將你投出去的手榴彈擋下來,落不到你想讓它去的地方,更有甚者,落在你腳下,就算扔到你想讓它去的地方,粗壯的樹幹也可能阻擋住手榴彈爆炸後,飛迸彈片的道路,無法給予敵人有效殺傷。要想讓手榴彈起到自己期待的威力,一切都得計算的十分精確。機會只有一次,在德國人反應過來之前,消滅他們,不然一切都將不可收拾。
徐永晉聽着腳步聲,心裡默默唸叨着數字:“五……四,”對周圍的戰士做個手勢,大家將手榴彈準備好,拔掉保險栓,任憑手榴彈冒出青煙“……三……二……一!”徐永晉猛地直起身子,右手猛地一甩,手榴彈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朝正彎了腰下山的德國兵飛去。
清脆的槍聲響起,走在最前面的倆個德國兵胸前血花飛濺,只慘叫了半聲,好象兩截被伐倒的木頭,栽倒在地,連續打了幾個滾。這時手榴彈才爆炸,轟隆一聲,騰起的煙霧將那些德國兵吞沒。
“衝啊!”
徐永晉高喊一聲,帶頭從樹後面跳了出來,一瘸一拐拼命朝敵人靠攏,手中手槍不斷射擊,其他戰士如何肯落在團長後面,高喊着衝殺,舉着手槍衝了出去。
突然遭遇的打擊,讓那些正在搜索降落傘兵的德國兵嚇得魂不附體。手槍初次射擊就讓倆個德國兵倒了下去,先後投出去的手榴彈並沒取得徐永晉期待的效果,卻也讓一個德國兵免費坐了回土飛機。剩下四個德國兵嚇得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不停掃射,至於子彈打到什麼地方去,那只有上帝才知道。
德國兵期待着拉開距離,再借助居高臨下的地勢優勢,和可惡的偷襲者交戰,只是那些追趕他們的傘兵顯然不肯給他們這個機會。四個德國兵快要衝上山頂時,一聲清脆的槍聲過後,跑在最前面的一名德國兵應聲倒下,接着又是一輪手榴彈在接近山頂處爆炸,活着的三個德國兵沒一個被炸着,他們衝到了山頂,卻也不敢抵抗,好象兔子一樣,衝過山頂鑽進下面的灌木叢。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下面灌木叢枝條一陣亂搖,漸漸越來越遠去,人在逃命時,什麼危險都不顧及了,追擊的卻不肯和逃命的比拼下運氣如何。徐永晉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戰士們興高采烈的歡呼聲灌進了他的耳朵。從交戰,到停止追擊,時間過的極爲短暫,回想下,可能連一分鐘都沒有,但這一分鐘的戰鬥,勝負之間卻在毫釐之間,可以說贏得險之又險,要是德國人先發現了他們,徐永晉相信自己現在一定不會活在這個世上。
坐在地上的徐永晉感覺身體快要軟成一灘泥,受了傷的腳踝現在傳來一陣一陣鑽心的疼,疼的他齜牙咧嘴。“快……”徐永晉喘着粗氣,命令戰士們:“打掃戰場……把敵人武器收集起來,看看有沒有活口。”
吩咐下去,提着手槍看着下面的徐永晉摸出一支菸,剛要抽,看到福斯坦老爹上來,徐永晉臉上堆起友好的笑容,將香菸遞給了誠惶誠恐的老爹,自己再摸出一根,幫老人點上火,自己這才點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一場極爲短促的戰鬥,讓徐永晉他們獲得了三支手提機關槍,還有幾盒子彈,受了傷的徐永晉一手還要拄柺棍,自然無法操縱“笨重的”手提機關槍,他很大度地將三支手提機關槍全給了戰士們。李海保騰威、祝正宇毫不留念將手槍收了起來,換上了手提機關槍。至於從樹上爬下來的應良明,他下來的晚了,沒趕上戰士們瓜分戰利品,自然有些失落,不過就算他趕上了,按照徐永晉的觀點,哪怕有多繳獲的手提機關槍,對狙擊手來說,還是狙擊槍更合適,這支小分隊裡不能沒有狙擊手。
只在腰間插了一枚繳獲的德國長柄手榴彈的應良明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徐永晉看了眼應良明,心裡不由對這個狙擊手大起好感。剛結束的這場遭遇戰戰果是不錯的,但還是讓三個德國兵逃跑了,誰都不能肯定這些德國兵不會在偷偷摸上來,況且外面盆地裡都是德國兵,那些德國兵聽到這裡激烈的槍聲,肯定要過來,至於什麼時候到,誰也說不準,現在保持警惕還是必要的。
“團長。”
徐永晉將視線從躲起來的應良明身上轉移開,看着笑嘻嘻跑過來的戰士,他記得,這個戰士是自稱湖南人的騰威上等兵。
“團長,”騰威走到徐永晉面前,再次叫了聲:“打死了三個德國佬,抓了一個俘虜,負了輕傷,疼的哭爹喊娘。”
說完,騰威不屑地撇了撇嘴。
“下士!”
“到!”正在擺弄剛繳獲的手提機關槍的李海保擡起頭應了一聲。
“你會德語嗎?”
李海保猶豫了下,看了眼坐在徐永晉身邊正在抽菸的福斯坦老爹,還是老實說道:“會一些。”
徐永晉點了點頭。按照李海保自己說的,他的祖先在路易十四時受到迫害,全家逃到了德國,在德國生活那麼長時間,在沒忘記法語同時,德語自然也是很溜了。
徐永晉看了眼給祝正宇拖了上來,渾身打顫的俘虜,鮮血還從俘虜褲腳處滲透出來。
“去,給他簡單包紮一下,順便問問他們是哪部分的,耶爾附近都有那些德軍部隊。”說完,徐永晉沉吟片刻,又道:“快一點,我們在這裡不能停留太長時間,說不定敵人馬上就要過來,大家馬上就要轉移。”
再次出發已經是五分鐘後的事情了,這次大家沒有再向北走,而是轉向了東邊。雖然按照戰士們介紹,很多傘兵落到了北面羣山中。
德國人的反應很快,在山頂短暫休息時,可以看到十來個德國鬼子乘坐一輛戰車從南面過了橋,開到山腳,可以相信,這些德國鬼子肯定是聽到槍聲搜山來了。不轉移只能等死,而北面先不說那三個逃回去的機槍手,按照從俘虜嘴裡套出的情報,在那裡有一個整營,上千的德國兵正在朝這裡趕過來!
怕死的德國俘虜遇到和藹可親的中國大兵,很快將他所知道的一切說了出來。俘虜軍銜不高,不過是個上等兵,瞭解的情況自然也不會很多,不過就套出來情報,已經讓徐永晉頭痛不已。
根據俘虜交代,他是德軍D集團軍羣第二十六師五十三旅124團山地營的機槍手,他不清楚土倫一帶有沒有德軍,但他卻知道D集團軍羣的第二十六師先是從普羅旺斯地區的艾克斯趕赴意大利,在走到尼斯時,上面下來一道命令,讓他們這個師又趕往土倫,現在第二十六師主力已經到達維多邦一線,距離耶爾直線距離不到四十公里,作爲第二十六師的先頭部隊,山地營已經到達屈埃爾,而在索列斯蓬地區,給徐永晉空降部隊沉重打擊的德軍,就是山地營隆美爾營長率領的戰車連與山地營機槍手,現在山地營其他部隊也在從屈埃爾趕過來路上,距離這裡,不過幾公里路程。
下了山坡,茂密的樹林漸漸稀疏,一條公路出現在衆人眼前,在兩旁佈置好警戒,其他人快速通過公路,鑽進對面山林,又走了幾步路,大家停了下來。
“給,法國老鄉支援咱們吃的,先吃點墊個底。”徐永晉從口袋裡取出壓的不像樣子的麪包,給戰士們每人分了一小塊,見騰威站在遠處不出身,走過去捅了捅騰威。“吃吧,別想那麼多。”
騰威擦了又擦手,默默接過小塊麪包,看着徐永晉,有些沮喪低聲喃喃道:“團長……”
“嗯?……快吃吧,從早上到現在跳下飛機就沒吃東西,也該餓了,先吃點。”
騰威搖了搖頭,眼裡都是悲哀:“謝謝團長……可我不想吃。”
“怎麼能不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徐永晉微笑看着騰威,見自己說的話騰威並沒有聽進去,只是拿着麪包,好象做錯事的孩子,垂着腦袋不支聲,收住笑容,誠懇問道:“是不是覺得良心不安?”
騰威終於擡起頭,死死盯着徐永晉,鼓足了勇氣說道:“是的,我的心在發抖,從那一刻起,我覺得自己就是魔鬼,是壞人……團長,那是俘虜啊,是負了傷的俘虜!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中國軍隊優待俘虜,哪怕是惡魔,只要放下武器,我們也會給予優待,連虐待都不可以,又怎麼可能殺俘虜?!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騰威說不下去了,麪包掉在了地上,人蹲在地上抱着腦袋不停顫抖。
看着面前無力的騰威,徐永晉有些驚恐側轉身瞥了眼福斯坦老爹,老爹正在遠處和李海保下士談着什麼事情,倆人不時發出一陣有意壓抑了的悶笑,在一段時間交流後,李海保對老爹說的具有濃郁普羅旺斯口音的法語漸漸適應了,在交流上不再有太大問題。
徐永晉放下心來,蹲下身拍了拍騰威寬闊的後背,卻沒想到騰威抖的更厲害了,徐永晉輕輕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人,但你不是個好兵。”
徐永晉感覺到騰威身子一顫,停頓片刻,見騰威沒說話,他繼續說道:“我軍優待俘虜,這是不錯的,就大體而言,是完全應該,也是絕對必要的。但你也要知道,現在的戰爭不是西方小說裡騎士之間的戰鬥,按照德國人觀點,這是一場總體戰,投入國家全部力量,不是生存就是毀滅的總體戰!”
“如果我們不是空降兵,沒有處在敵人包圍圈裡,哪怕再艱難,我也會讓你們帶上俘虜,我們有吃的,不讓俘虜餓着,我們有喝的,也不會讓俘虜渴了。可惜……我們是傘兵,不是步兵,知道嗎?你明白這點嗎?現在每多一個人,對我們來說,就多了一股力量。我們就這麼幾個人,幾桿槍,帶上俘虜,還是一個受了傷的俘虜,萬一再與敵人遭遇,你認爲我們還能埋伏起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嗎?”
“不帶俘虜,我們也能放了他啊……團長,那雙絕望的眼睛,我到死也忘不了!”
徐永晉再次嘆了口氣,在他眼前浮現出曾經被他捅死的土耳其少年,那少年纔多大?徐永晉不知道,他只知道當他捅死那個或許還算兒童的士兵後,他這一輩子夜裡算是擺脫不了噩夢了。
徐永晉突然又對這場戰爭厭惡起來,獲得功勳,成爲世人矚目的英雄流芳百世,多麼浪漫的事情!可是,在這些英雄背後,是累累白骨,是焚燬的家園,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哭瞎了眼睛的母親,不管是所謂的非正義戰爭,還是所謂的正義戰爭,總是芸芸衆生倒黴。
厭惡歸厭惡,戰爭還是要進行下去,用戰爭阻止戰爭,以最小的代價,換取避免付出更大犧牲,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徐永晉癱坐在草坪上,揉着痠痛的大腿,他可以給戰士下達命令,他也可以強制要求戰士不得再帶着情緒行軍打仗,但這些有用嗎?連徐永晉自己都不相信這能起什麼效果,可惜現在政治部主任不在,原本該那些秀才們搞的思想工作,現在卻要由他這個軍事主官來做。
徐永晉沮喪地說道:“是的,我可以下令放俘虜走人,可是你也知道,這個俘虜看到當地百姓和我們在一起,他要是和其他德國兵相遇了,你能保證他不說出來嗎?你能肯定那些德國兵不會對當地百姓與我們合作進行報復?德軍大部隊即將增援上來,我們剛纔那一仗時間短促,卻讓敵人摸不着頭腦,敵人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馬,他們必然投入大力氣四處搜尋,要是俘虜把實情告訴他們,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何況就算放了,山裡有狼,有毒蛇,他被吃掉咬死的可能性也很大,還有,不要忘記,要是孤零零一個,遇到當地百姓,那些山民可能用棍子,鋤頭送他上西天,他還是不免一死,卻又給那些百姓帶來麻煩。就我知道的,德國人報復心理十分重,不報復是不可能的。你認爲自己沒有親自動手,但你把他放了,最後他的下場卻別無二致,一樣是死,只要沒死在你面前,這樣你就能心安了?”
徐永晉再次拍了下已經不再顫抖的騰威肩膀,站了起來,低沉着說道:“起來吧……這就是戰爭,他決不是人們想象中那麼浪漫的事情,戰場上殺人,還是被殺,都是很正常的。什麼是軍人?軍人的職業就是殺人,有抵抗的要殺,沒有抵抗能力的,有時候也要殺。你要接受不了,等這仗打完了,我會想法讓你回國。”
騰威不再顫抖,雖然緩慢,卻還是堅定站了起來。
“把麪包揀起來吧,暫時吃不下,等覺得餓了再吃……雖然配發了口糧,可鬼才曉得登陸部隊什麼時候能上岸,我們什麼時候和他們會合,配發的口糧能節省就節省。”
徐永晉自己的口糧已經在輕裝上陣時,給精簡了,他現在還指望着戰士們到時候接濟一下自己呢!
“各位兄弟,”在仔細觀察了周圍,沒發現有任何敵人活動跡象後,徐永晉將所有人(包括法國友人福斯坦老爹)召集到一起,面容嚴肅說道:“在出發之前,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使命。”
李海保和福斯坦老爹湊在一起,將徐永晉的話翻譯給老人聽。
“百萬大軍登陸歐洲,與協約國友軍一起,對挑起戰爭的罪魁禍首——德意志帝國——給予毀滅性的最後一擊,徹底結束這場已經進行了六年,造成數千萬人死亡,上億人流離失所的戰爭!讓和平的曙光重回大地,讓全世界人民不用擔心口糧被人徵收,不用擔心子彈炮彈回帶走自己,或者孩子的生命,可以從此無憂無慮地生活,這是我們中國軍人神聖的使命!這場戰爭,是兩種命運,兩種前途的最後一戰,是最終決戰!”
看着周圍戰士耷拉着腦袋,左耳進,右耳出,明擺着沒用心聽自己講話,徐永晉乾脆不再說那些政治部主任常常掛在口頭上,聽的他耳根子都起了繭子的話。
“人家總說空降團是精銳部隊,什麼是精銳?奶奶的,戰場上打勝仗的纔是精銳!有人告訴我,大家雖然說空降團是精銳,可空降團裡絕大多數人都沒打過仗,上了戰場就要拉稀,大家說,你們有沒有拉稀?”
周圍一陣低罵聲。加入空降團的,至少都是自認爲自己是勇士的好漢,平生最無法忍受別人說自己是懦夫,給徐永晉一挑動,除了一直沒什麼表情,白白淨淨,文文弱弱的應良明外,連剛纔還爲自己把俘虜帶到沒人處,親手用刀子割斷俘虜喉管而自責不已的騰威,現在臉都漲得通紅。
“我也知道大家都是爺們,是男人,有血性的,不過人家不信,那隻能用戰績來說明了。”徐永晉對自己剛纔那個挑逗很滿意:“我們的任務是給登陸部隊打前站,破壞敵人可能對土倫登陸場的增援,可是大家也知道,現在德軍一個師正在增援土倫的路上,要是這個師投入到登陸場戰場上,這對我軍登陸行動會有多大影響,誰也不知道,總之,會給我們的勝利增添不小變數!你們說該怎麼辦?”
“決不允許德軍靠近登陸場!”
“對!把他阻截了!”
戰士們咬牙切齒表態,渾然忘記了人家是一個師,而他們現在一共只有六個人,這六個人裡還要包括一個四十年前是戰士的法國老爹。
“對!把他們擋在土倫外,堅決不讓敵人通過!”徐永晉大手一揮,贊同道,接着話題一轉:“只是我們只有五個人……正面阻擊是以卵擊石,自己犧牲是小事,阻滯不了多少時間,卻是有關全局大事。人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大家年輕有爲,腦筋靈活,說說看,有什麼好點子。”
既在情理之中,又讓徐永晉有些遺憾的是,這些戰士打個埋伏,抓個“舌頭”,或者攀巖走壁,衝鋒陷陣,那都是個頂個的好手,你讓他們直面死亡,恐怕不少空降團戰士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眨一下眼就是孬種,而這些自以爲自己是英雄的好漢,把面子看的比生命還重要,至少徐永晉知道的是如此——,可是你讓他們開動腦筋,想想如何用不到一個班的兵力,去阻止一個師過萬人的敵軍,他們卻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好了。
點子是有,無非是找個絕佳的阻擊地點,譬如公路邊一塊不高的懸崖上,埋伏在哪裡等敵人上來,集中火力“揍*”。徐永晉看了半天周圍,那條從屈埃爾到索列斯蓬的公路就在不遠處,只是公路在山腳下,而兩邊的山也極爲平緩,實在看不出什麼地方可以作爲鬼門關,好讓他“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是空降團都在身邊,他會考慮在佈設梯次阻擊陣地,給登陸部隊爭取四到五個小時時間,現在?就五個人(徐永晉很自然地將福斯坦老爹排除在外)還不夠擋人家一個衝鋒的。
祝正宇或許解放戰爭故事聽多了,瞭解那些民衆武裝是如何與英法聯軍周旋的,出個主意說在附近打麻雀戰,東邊山頭放兩槍,西邊山頭再放兩槍,讓德國佬搞不明白周圍到底有多少阻擊兵力,嚇得只能採用蛇蛻皮的方法前進——徐永晉毫不客氣給出祝正宇的腦袋上來了幾個爆栗子,就五個人,要是福斯坦老爹願意,也不過六個人,這麼點人如何玩麻雀戰?人家一個師,只要出動一個連搜山,他們六個只能亡命逃竄了。
麻雀戰不成,有人就想到了地雷戰,可他們手頭連手榴彈都沒幾枚了,又到什麼地方搞地雷去?就算搞到地雷,給六個人一天時間又能埋幾個地雷?於是提議的再次接收所有人的白眼。有人剛小聲嘀咕“地道”兩個字,馬上捂住嘴,沒敢說下去……最後大家悲哀地發現,國內那些現成的例子,居然沒一個可以照搬用用。
“辦法不是沒有。”等大家都沒詞了,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冷場時,徐永晉用樹枝在地上劃拉着,隨口說了句。
幾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徐永晉身上,這讓他很是受用。徐永晉活動下身子骨:“剛纔我看過,從屈埃爾到索列斯蓬,要經過加波河,那條公路距離老爹家不遠,就我所看到,那裡只有一座公路橋,只要將橋炸了……”
李海保一砸拳,興奮說道:“對!炸橋!我怎麼沒想到呢?沒了橋,看那些德國佬如何增援!”
徐永晉白了李海保一眼,他們真要想出可行性方案,又如何體現出自己的聰明睿智?指揮上一個團長還趕不上戰士,那是很丟人的。
幾個戰士一轉念,都覺得炸橋是個好主意,只要將橋炸了,會游泳的士兵或許可以遊過加波河,汽車、戰車、火炮總不能也游泳過去吧?而工兵架設一座浮橋,或者將被炸燬的橋修好,這需要時間,只要將橋炸了,自然也就給登陸部隊至少爭取了幾個小時。
確定下炸橋,這些戰士馬上腦筋一個比一個靈活,既然橋是唯一要道,德國人必然在橋上留有哨卡,大家如何神不知鬼不覺接近,狙擊手應良明該如何消滅最危險的敵人,如何騷擾性射殺德國佬。最好在消滅敵人時,其他地方也有槍聲,好分散敵人注意力,要是沒有協同,那麼他們如何利用別的地方槍聲,將橋炸了後,如何靠攏其他地方的自己人,如何與這邊炸橋所吸引的,分散的自己人會合,一起阻擊德國師……剛纔沒頭緒,說起來都成了悶葫蘆,現在團長稍微一指點,大家都是精英,想的都是發前人所沒想的,那些點子一個比一個毒。
聽大家說的眉飛色舞,徐永晉不由連連點頭,等大家說的差不多了,他的眉頭再次皺起:“可問題還有……那橋是石頭壘起來的,我們沒有zha藥,用什麼把它炸了?”
(到此爲止,其他內容等我想起來了,會繼續寫下去,在這裡,我要向所有默默關注我的朋友們說聲抱歉了。中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