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海域水雷已經被基本清除,天亮後,掃雷艦艇撤到後面,飛機還在羅得島上空肆虐着,揮灑着子彈、炸彈,排成單列編隊的戰列艦,將所有主炮炮口緩緩擡了起來。海浪拍打着艦體,發出“嘩嘩”聲。
“開火!”
“鄭和”號猛地朝左舷傾斜,排炮雷霆萬鈞的轟鳴,好象颶風掃過海面,棕紅色的煙塵將炮塔籠罩起來,炮彈飛速向前猛衝,拖在後面的煙跡漸漸擴散開。
時間不長,島上鬱鬱蔥蔥樹林裡隱現着的灰白色城堡方向冒起一股黑煙,接着更多的黑色煙塵升了起來,將城堡完全遮蔽起來,煙塵中,不時有火光一閃而過。低沉的悶雷般的爆炸聲從阿里米亞島方向傳來,煙火中石頭與木屑四處橫飛,從望遠鏡中看不大清楚,不過相信你要呆在炮擊的地方,那架勢一定唬的你面無人色——只要你還沒死。
連串的炮彈接連爆炸,掀起的煙塵將不大的島嶼籠罩,炮擊間歇時,硝煙慢慢變淡,島嶼再次顯現出來,剛纔還蔥綠得島上,到處是難看的黑白相間的土灰岩石,大片大片的灌木叢被炸的無影無蹤。
“司令員,陸戰隊要登陸了!請求我們對登陸灘頭進行壓制射擊!”
正在鄭和號戰列艦艦橋上全神貫注通過望遠鏡觀測炮火襲擊的方伯謙中將,將望遠鏡對準了灘頭,在望遠鏡中,有零星幾個人影正從山上奔了下來,朝灘頭跑去,方伯謙不出聲冷笑兩下,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冷言道:“命令,各艦所有炮火瞄準灘頭陣地開火!”
在羅得島西部海域,由遠征軍地中海艦隊的1895年服役的旅順級裝甲巡洋艦“旅順”號、“南昌”號、“漢口”號、“寧波”號,1904年下水的無畏艦“成功”號、“繼光”號,1913年舾裝的新銳無畏艦“鄭和”號、“張騫”號組成的強大艦隊,集中了所有口徑主炮,將一發發能讓山崩地裂的炮彈傾瀉到小小的阿里米亞島上。
在遠征軍還在跟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交戰的時候,軍方上層就開始策劃在地中海的行動,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因爲戰敗,退出戰爭後,遠征軍取得了拉塔基亞作爲自己在地中海的第一個海空軍事基地,這時候遠征軍參謀處正式謀劃攻打羅得島的計劃。從開始策劃到正式實施成功計劃,遠征軍用去了四個月時間,搜刮了所有能搜刮到的兵力,這纔有了本錢出來活動活動手腳。
本來在半個月前,成功計劃就要實施,可西班牙事件卻造成英軍將地中海存在重心轉移,逼迫遠征軍不得不改變部署,忙活了半天后,現在終於開始了。
“司令員!遠征軍司令員再次來電,強調爲了避免友邦驚詫,在國際上造成惡劣影響,要求我們炮擊時,必須避開重要歷史遺蹟!”
方伯謙重重拍了下護欄,很不高興慍聲勉強道:“通知各艦注意避開島上遺蹟——除非有確鑿證據表明敵人利用遺蹟進行抵抗,不然,不得攻擊!”
方伯謙記不清楚,這已經是林泰曾將軍第幾次強調不得攻擊歷史遺蹟,說了那麼多次,沒有一次有點新鮮內容,都快趕上婆婆嘴了。戰爭是什麼?戰爭是瘋狂,戰爭是毀滅,戰爭是扼殺一切美的或者不那麼美的東西,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爭面前,歷史算什麼東西?勝利纔是最重要的,你只要取得偉大的、空前絕後的勝利,又有誰會在乎你毀滅了多少歷史遺蹟,燒了多少民居,殺了多少無辜平民?不,沒有人會在乎,只有當你打了敗仗時,人們纔會想起這些。歷史是永遠不會指責勝利者的,歷史只會允許勝利者開口,而失敗者,從來都是受到指責的,所謂成王敗寇就是如此。
按照方伯謙所想,乾脆用所有的炮火,將羅得島炸成不毛之地,步兵上去接收就是,戰爭中,炸了幾個所謂歷史遺蹟算得了什麼大不了事情?可堂堂上將林泰曾卻前怕虎,後怕狼,爲了他所害怕的友邦指責中國軍隊不文明,給軍隊套上了一個籠頭,要知道,這會給戰鬥造成多大影響!
所謂“除非有確鑿證據表明敵人利用遺蹟進行抵抗”,這話聽起來不錯,可是執行起來,卻因爲軍人不同的理解方式,產生了很多問題。首先,所謂確鑿證據是什麼?是親眼看到,還是敵人從遺蹟那裡打槍打炮纔算的上確鑿證據?戰前得到的情報算不算確鑿證據?至於利用遺蹟進行抵抗,所謂抵抗,難道非要是躲在遺蹟裡面開火嗎?利用遺蹟當軍火庫或者把遺蹟用作兵營,這算不算利用遺蹟進行抵抗?
如此衆多問題方伯謙都沒有做出解釋,他的那些手下卻按照自己理解,做出了十分統一的決斷:兄弟是軍人,又不是“文保隊員”,兄弟領的是軍餉,文保局可沒有支付過一分錢,在保護文物方面,只要有這個心就是了。但是,如果情報顯示遺蹟附近有敵人存在,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開炮炸他個樹倒石裂再說!
這樣的認識,在戰前就已經形成,並且統一,炮戰一開,雖然據所謂的“歷史學家”所言,阿里米亞島上的城堡很有些年月,也很有紀念意義,可情報顯示,那裡“可能”駐紮了一個連的敵人,城牆上也“可能”存在敵人觀察哨——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意大利人也明白這個道理——這就屬於將城堡用於軍事用途上,自然是要堅決打擊了。
大家很明白對歷史遺蹟需要保護,也明白對待敵人必須以無情的鐵拳給予嚴厲打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滿腹遺憾,“揮淚”用最猛烈的炮火,去消滅敵人了。於是足以將山頭削掉一層的14英寸炮彈,被戰列艦上炮兵毫不吝嗇對準了城堡打了過去。方伯謙命令下的有氣無力,各艦執行起來自然也是心不在焉,等炮火轉移到沙灘上,山頂硝煙漸漸退去,原來屹立在灌木叢中灰白的城堡,現在只剩下斷壁殘垣了。
一發發炮彈落在沙灘前後,黃沙與碎石沖天而起,岸上用來阻擋登陸用的鐵絲網、三角鐵在炮火下七零八落,落的近一點的,將海水與渾濁的泥沙掀了起來。
吐着濃濃黑煙的運輸艦駛出艦隊,開到靠近灘頭的地方,停了下來,一羣陸戰隊士兵登上了登陸用的小艇,等士兵坐好了,運輸艦上的吊車將等候出發的小艇吊離甲板,放入水中。小艇搭載着準備搶灘登陸的陸戰隊士兵,朝沙灘駛了過去。
“嘿……明海兄,一營四連開始行動了!”
海軍中將方伯謙在一邊觀測自己艦隊炮擊效果,一邊欣賞着海軍陸戰隊將士搭乘着小艇離開運輸艦時,在戰列艦後面不遠處一艘運輸艦上,海軍陸戰隊第一裝甲旅上校旅長也正通過舷窗看到陸戰隊將士對阿里米亞島發起的攻擊。
“嗯……登陸用的小艇、火力支援艇、無線電聯絡艇,兩艘驅逐艦也靠上去了,消息說島上只有一個連守軍,剛纔炮火已經炸得七七八八,我們現在再上去一個連,還不跟玩一樣?這些人登陸阿里米亞就跟結隊踏青一樣,跟我們這些苦命人比起來,還真是幸福啊!”
島上守軍不過百把人,陸戰隊一個連擁有一個連部排,四個步兵排,一個機炮排,滿員的話兵力足足有三百三十八人,和一個陸軍簡編步兵營差不多了(陸戰隊一個滿編陸戰營兵力足有兩千兩百七十二人,人數雖然趕不上陸軍的甲種團,卻比乙種團要多,這樣的營,可以說是現在這個世界上編制最龐大,戰鬥力最強大的“步兵”營了,一個旅擁有四個營,這樣陸戰旅的實力,足以超過陸軍的乙種師。這也是海軍和陸軍鬥爭後出現的畸形怪胎。)。說是用一個連攻打敵人一個連,可實際上根本就不對等,不過戰爭本來就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那種一對一單挑是絕對要不得的,相反,還要千方百計造成雙方不平等態勢,要以絕對優勢兵力、火力,與處在劣勢的敵人作戰。要是有人說這樣取得的勝利有些勝之不武,這樣的人要麼不懂戰爭,騎士小說看多了,要麼他根本是宋襄公那種食古不化的蠢貨。要是社會大多數人都認爲只有以少勝多才叫精彩,纔算勝利,那隻能證明這個社會進入了癲狂狀態,有必要對整個社會進行手術治療了。
馮少華用他那高倍望遠鏡仔細觀察着陸戰隊登陸情況,他的部隊以前都是乘坐運輸艦,在安全的碼頭登陸,從沒有敵前登陸過,演習是有,不過說穿了演習也就是演戲,和真實的戰爭相差實在太多,他現在要從別人登陸作戰中汲取營養,到時候自己不至於臨陣慌亂。一邊看着小艇在炮火掩護下,向阿里米亞島逼近,馮少華嘴裡還在評價着:“不錯,不錯,小艇快要靠岸了,島上攔截火力沒什麼嘛,我就沒看到有什麼火力點……炮火延伸了,那些軍艦乾的真不錯,艦炮威力十足啊……孃的,那是什麼東西?褲衩?”
馮少華讓望遠鏡裡出現的東西驚呆了,腦袋不由自主朝前湊去,想要看的更仔細些,可這裡是在運輸艦裡面,馮少華一個沒注意,望遠鏡與舷窗發生了親密接觸,鏡頭後的馮少華就像觸電一般,將望遠鏡丟下,剛伸出去的腦袋馬上又向後縮。
“什麼褲衩?我看看!”程明海剛纔並沒有通過望遠鏡觀看登陸,給馮少華一說,勾起了程明海好奇心,問馮少華要過望遠鏡,舉到眼前急速旋轉調焦旋鈕。“……白旗?我們還沒登陸他們就投降了?!”
放下望遠鏡,程明海看着馮少華,倆人苦笑起來。
以前都說奧斯曼土耳其是歐洲病夫(亞洲病夫是和中國一衣帶水的日本),奧斯曼土耳其軍隊特別不經打,只要開一炮,放兩槍,成千上萬的土耳其人就會放下武器繳械投降,可中國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遇到的土耳其軍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陸戰中,“不經打”的土耳其軍隊讓世界第一陸軍強國——中國陸軍——大丟面子。而現在,面前的對手是有着悠久傳統,是由羅馬帝國的後裔組成的歐洲“勁旅”,可這麼支勁旅,不過放了幾炮,陸戰隊的步槍還沒打,他們就挑着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的白布投降了。剛剛還熱血沸騰,心潮澎湃的倆箇中級軍官,現在不知說什麼好了,這樣的“戰鬥”,對等下戰車部隊要發起的登陸作戰有什麼用場?
馮少華苦笑道:“這個沒用,對我們沒有一點參考價值。”
程明海點了點頭:“不錯,登陸作戰不會永遠如此順利的,這只是特例,特殊情況下產生的特例,一來證明島上守軍真的不多,在我們打擊下,那些守軍已經丟了昏;二來,從這阿里米亞島的登陸戰——如果這也叫登陸作戰的話——我們也能看出,意大利人作戰意志是很不頑強的,他們跟傳說中的羅馬軍團相差實在甚遠。這倒是好事情,興許我們等下就要進行的羅得島登陸,難度也不會太大。”
馮少華點了點頭,又想起了什麼,搖頭道:“興許吧,希望阿里米亞島的意大利人不是十分特殊的,上帝保佑,我可不想吃敗仗。”
程明海一臉凝重,很是嚴肅糾正道:“上帝是意大利人的保護者,作爲中國人,你應該這樣說:無所不能的聖人、盤古開天闢地後最傑出的偉人、我們偉大的導師、指引方向的舵手、照亮前程的航標、尊敬的國父保佑。”
馮少華笑的快要岔了氣,狠狠捅了程明海腰眼一肘,笑罵道:“去你媽的,你這是在誇國父,還是在損國父?也就是國父,要是換了其他人,給你這樣惡搞,你是什麼前程也沒有了……不過就你那性格,我實在看不出陸軍那些近視眼,有什麼理由會注意到你。”
程明海淡淡一笑,不再和馮少華就陸軍上層對自己的觀點發表看法——公道自在人心,再說下去倒顯得他程明海小鼻子小眼睛,心胸狹隘,怨氣太多,不是一個能辦大事的、品格高尚的人了:“這裡沒什麼看頭了,準備吧,既然敵人已經投降,一些物資就要卸船了,我們也要到島上去,準備搭乘駁船進攻羅得島。”
程明海將視線投到羅得島方向,那邊海灘方向,海軍航空兵攻擊過的地方,現在還有縷縷黑煙在緩慢翻騰着向天空攀爬而去,只是變得稍微淡了些。在羅得島普辛索斯山背後,隱隱傳來了陣陣悶雷聲——晴空萬里,當然不會打雷下雨,這是擔任羅得島東北方向牽制進攻的部隊已經開始用前無畏艦向偵察到的敵人防禦陣地進行炮擊了。
運輸艦開到臨時搭建起來的碼頭,艙門打開,全副武裝的士兵與各種車輛、戰車、火炮、通信器材、工兵部隊的工具通過簡易引橋登上了阿里米亞島。所有部隊都想盡快登上海島,大家人人爭先,個個不肯落後,可島上道路有限,很快,島上不大的一塊海灘人山人海,卸下來的物資堆的到處都是,從山頂上看下去,海灘就好象一個巨大的……垃圾場。
“別擠,都別擠!……秩序,你們他媽的是陸戰隊員,不是菜市場大媽!奶奶的,”站在一輛指揮戰車車頂上的馮少華一手插着腰,一手拎着手槍,見登陸場秩序混亂的不像個樣子,大家你擠我,我擠你,拼命向前涌,現場亂成一團,他的那些寶貝疙瘩現在寸步難移,馮少華濃眉倒豎,擡起手,朝天連開幾槍,將周圍人整住:“一連!給我把你們那些海狸開到東邊去!”
“老馮,這樣子不行啊。”
在衆人簇擁下登上沙灘的程明海,就像*中無所依託的浮萍,隨着人流一會兒涌到東,一會兒又被擠到西,好不容易看到站在指揮戰車上面的裝甲旅旅長馮少華,拼了老命,程明海才“遊”了過去,拽着指揮戰車死死不放手。
馮少華見是自己的“智多星”過來,愁眉苦臉道:“我知道,……這麼亂,要是敵人向這裡炮擊,那可就有大麻煩了!”
在馮少華幫助下,程明海好不容易纔登上了戰車,搖了搖頭,程明海滿臉憂慮:“倒不用擔心敵人炮擊,現在羅得島那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聽到炮聲沒有?方司令他的艦隊正在炮轟羅得島呢!”沙灘上雖然人聲鼎沸,可再大的聲音也蓋不住東方隆隆炮聲,山坡後面,炮彈爆炸後形成的黑煙已經將大片天空遮掩起來,面積還越來越大,連原本耀眼的太陽,現在也成了一輪火紅欲滴的圓盤了:“戰鬥一打響,海航就把敵人通信樞紐一鍋端了,羅得島的敵人根本發現不了這裡真實情況,何況現在他們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對付我們?我擔心的是,要是登陸羅得島也是這個樣子,部隊損失將不可想象!”
看到面前這個混亂勁,馮少華同樣對即將開始的對羅得島強攻憂心不已。程明海不過是個“顧問”,打的再慘,他也不用承擔責任,馮少華就不成了,他可是陸戰隊的裝甲旅上校旅長,是部隊實際領導人,要是損失慘重,上面不讓他承擔責任又叫誰承擔責任?可看看現在這個亂乎勁,這還沒有敵人阻擊呢!馮少華不敢想象,要是加上槍林彈雨會發生什麼事情。
“攻打羅得島,我的裝甲旅要第一個登陸,上了岸就向腹地穿插,決不能跟這些混球呆在一起。”咬着牙,馮少華恨恨罵了句三字經國罵:“該死的郝……不,不是,我是說‘尊敬’的郝將軍跑哪去了?這些笨蛋都是他的手下,他怎麼不出來管管?!”
在馮少華看不到的角落裡,陸戰旅旅長郝潔少將同樣在跳着腳亂罵,罵的對象就是義憤填膺的馮少華——停在沙灘上的裝甲旅那該死的九噸重貂II式中型戰車將他整頓部隊的希望全落空了。作爲登陸作戰最高領導,郝潔不罵馮少華又罵誰?
裝甲旅那些“*兵”(郝潔語)只認他們馮旅長,兩眼朝上翻的士兵根本就不在乎面前命令他們的是普通士兵還是堂堂少將,他們統統裝做啞巴、聾子、瞎子,這種目無上司的行爲,尤其讓郝潔生氣,要不是現在太亂了,連憲兵也不知道被擠到什麼地方去,他會馬上命令憲兵逮捕這些狂妄的混蛋。生氣是生氣,讓這些傢伙挪個窩,看樣子必須要找馮上校了,可沙灘上到處都是人,都是各種車輛、物資,郝旅長就是跳的再高,茫茫人海中,他又哪那麼容易找到馮少華?
黃昏,太陽還沒完全落到海天交界之處,夕陽照在山頂殘舊的城堡,給城堡多了一份歷史的滄桑——已經夠老了,早晨再給方伯謙那些不知文物爲何物的水兵一通亂轟,現在只剩下斷牆殘垣,看起來更是殘破不堪了。
“這……這就是傳說裡的城堡?孃的,這是什麼時候的城堡?好破啊……”被陸戰旅郝少將找去的馮少華剛找到程明海,看着面前幾個“石頭堆”皺起了眉頭——郝旅長在考察了城堡後,很是大度將城堡讓給了裝甲集羣,用來當前進指揮部,馮少華原來還不知道郝旅長爲什麼這麼大度,現在一看,艦炮轟過後,這裡跟天文望遠鏡裡的月球沒什麼區別,對郝旅長的好心,他自然是“感激不盡”了。
程明海抱着雙臂,以專家的眼光打量着周圍廢墟,在馮少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後,程明海淡淡說了一般人都會說的三個字:“不知道。”
準備好好虛心學習一下的馮少華差點背過氣去:“不知道?不知道你看那麼就幹什麼?奶奶的,吊人胃口啊?”
程明海很是無辜:“我這是實事求是,知道的我會說,不知道的,我自然也會老實承認自己不懂,難道你以爲我是無所不知的天才,是萬事通?……還有,老馮啊,你能不能不要總說髒話?再怎麼說你也是堂堂旅長大人,說髒話多shi身份。”
馮少華找了塊看起來還算平整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沒好氣地說道:“我還真以爲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呢!至於髒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啦!看看部隊,行武出身的,哪個嘴裡不是三句話必定會有一句帶個髒字的?要改,可就難嘍!”說着馮少華就那麼四仰八叉,一點也不顧及形象問題,躺在地上。
程明海坐在馮少華身邊,看着閉上眼睛,享受黃昏微曛日光浴的馮少華,笑了笑問道:“怎麼?看你垂頭喪氣樣,是不是給郝將軍狠狠剋了一頓?”
“別提了!”馮少華一骨碌從地上坐了起來,咬牙切齒,好象殺父兇手就在他眼前:“什麼郝將軍?呸!仗勢欺人的小人!他不過肩膀上一顆星星,我是三顆金豆,大家都是旅長,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教訓起老子來了!老子一不開心,帶着裝甲旅拍拍屁股走人,讓他陸戰旅能去好了。”
程明海不以爲然笑了笑:“他是少將嘛,少將訓一個上校,再正常也不過了。在陸軍,不要說將軍,哪怕同級,只要他暫時管你,你也要像孫子一樣聽人訓。”
“陸軍是陸軍,不是我們海軍!陸軍要當孫子,我們海軍可都是紳士。”
程明海悠然道:“有張口罵人的紳士嗎?”
馮少華張口結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說程顧問,你是中校顧問,我可是上校旅長啊,按照陸軍規定,你這中校不該如此挑釁上校權威吧?”
程明海一點也不緊張,還是一貫淡然表情看着馮少華說道:“馮旅長要是願意,從現在開始,我會對上校保持足夠的‘尊敬’。”
馮少華啞然無語,揮了揮手嘴裡吐出句極爲不文雅粗話,沮喪地說道:“老小子怎麼就不會順我意思說兩句好話?算了,怕了你的‘尊敬’,還是一切照舊好了。”
程明海笑笑,對馮少華的口頭禪他已經習以爲常,知道這個雖然上過軍校,卻整天和戰士們湊到一起,摸爬滾打,早已沒有書生氣息的軍人,已經成了徹底的武夫,你要跟他計較這些,比對牛彈琴好不到那裡去,還不如裝做沒聽到。
“說說看,郝將軍是怎麼訓人的,我們也好見先進就學嘛。”
“有什麼好學的?無非是打官腔而已,別以爲我不知道,明海兄還在陸軍時,美索不達米亞那幾個月聽的官腔,比我這輩子聽的還要多,學這個?你可以當我祖師了。”
程明海默然不語,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雖然陸軍整他,程明海沒有像個飽受委屈的小媳婦到處訴苦(就是想訴苦,他的面子也抹不下來),陸戰隊的弟兄也沒在他面前提起,可這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已。
“明天進攻有什麼打算?”
馮少華長出一口氣,望着西邊落下去的夕陽,有些緊張,卻又有放下塊石頭的輕鬆:“成了,郝旅長同意明天進攻由我們裝甲旅打前站,當然,是我們裝甲兵‘配合’他的一個陸戰營發起第一波進攻。至於擔任第一波進攻部隊指揮的,就由本上校來擔任。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旅長嘛,一個旅長還指揮不了一個陸戰營?咄咄怪事!”
“老馮,話不能這麼說。”程明海臉上顯露出一絲憂鬱:“剛纔你走的時候,我沒想起來,事後想起來,你卻已經走了。從白天阿里米亞島登陸來看,大家雖然都屬於陸戰隊,可部隊指揮上遠沒有達到默契配合地步。強行登陸海灘與港口卸船有着本質差異,要是不解決協同問題,這場戰鬥很可能發展成一場真正的災難!陸軍在這方面已經吃過大虧,我不希望海軍也吃虧。”
馮少華摘下軍帽,撓了撓後腦勺:“我知道,所以我才提議由我全權指揮第一波登陸部隊。”
“沒那麼簡單,陸戰隊個個都是人精,單兵作戰能力極強,在戰術上小範圍內配合也十分默契,加之武器裝備精良,可以說,這是一支兵是精兵,將是強將的部隊。”馮少華聽程明海表揚陸戰隊,臉上露出洋洋自得表情,不過他要裝謙虛,還擺着手說是程明海客氣,哪知道程明海沒說陸戰隊兩句好話,口氣一轉,又開始數落起陸戰隊了:“正因爲陸戰隊個個都是十里挑一,甚至百裡挑一,從幾百萬軍隊中選拔出來的尖子,是軍中驕子,是人才。什麼是人才?有特長之人才叫人才,有了一方面特長,這人也就和常人不大一樣,至少脾氣看漲了。在指揮方面,本部隊長官指揮還好說,你一個外系統首長指揮他們,他們肯聽嗎?”
馮少華明白程明海說的意思,陸戰隊單獨挑出任何一支部隊來,那都是個頂個的英雄,各個都是好漢,可要是兩支沒什麼關係的部隊——裝甲旅雖然也屬於陸戰隊,可裝甲旅太特殊,他屬於精英里面的精英部隊,平常和其他部隊協同演習很少,裝甲旅以爲老子天下第一,其他部隊何嘗不認爲裝甲旅是繡花枕頭?——湊到一起,這問題就麻煩了。好比倆個倔強老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聽誰的?或者說,參加滑鐵盧戰役的英軍讓偉大的納爾遜勳爵來指揮,而指揮特拉法爾加海戰的統帥是威靈頓公爵,後果會是什麼樣?恐怕拿破崙做夢也會笑的。
現在羅得島這裡情況就有些相似,堂堂少將旅長,郝潔又是橫眉毛又是瞪眼睛,就差用槍打了,中型戰車連照樣不聽他的,誰叫郝潔是陸戰旅而不是海軍陸戰隊裝甲旅旅長?話又說回來了,就算用槍打,那些戰車兵同樣不會聽他的,子彈能打穿戰車裝甲?又不是大炮,小小子彈有什麼能力給裝甲上穿幾個窟窿?連一個登陸戰總指揮,軍方高級將領中的少將都指揮不動小小一個戰車連,他馮少華這個裝甲旅的上校旅長,憑什麼能指揮比戰車連更大的陸戰營?
“第一波登陸中,說是裝甲旅唱主角,可是你我都知道,我們裝甲旅現在能開動的只有三個戰車連三十七輛戰車,其中第一戰車連擁有十四輛兩棲輕型戰車,一輛指揮戰車,第二、第三戰車連各擁有十輛貂II式中型戰車,一輛指揮戰車,集羣總部連一輛指揮戰車都沒有,可以說是窮到姥姥家了。”
馮少華嘿嘿一笑:“明海兄,你也不比我文明多少啊。”
程明海瞪了眼比他軍銜大的馮少華:“這還不都跟你學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旅長帶頭說髒話,還不允許下面人向你學習?……按照我軍現狀,在第一波進攻中,你這個裝甲旅長只能指望十四輛海狸式兩棲輕型戰車,至於戰鬥力強悍的貂II式中型戰車,這隻能等到控制登陸場後才能通過駁船運輸過來,而第一波陸戰旅要投入一個營的兵力,就算不是滿編營,少說也有兩千左右吧?看起來人家一個營長統率的部下可是比你馮旅長多多了,你認爲他們會那麼心甘情願服從你的指揮嗎?”
“這些我都知道,明海兄說說看,你是怎麼考慮的?”
“虛名算不得什麼,爲了勝利,該讓還是得讓。老馮你看這樣是否可以,第一波登陸戰車部隊由我指揮,至於負責登陸的,就讓陸戰旅派人好了,我率領輕型戰車配合他們作戰,力爭打開缺口,讓大部隊登上羅得島。”
馮少華搖了搖頭:“這還是算了,你是顧問,不是戰車連連長,這種危險處境,還是由我的手下來完成吧。”
“怎麼,你看不起人?”
馮少華坦然道:“不是我看不起明海兄,說實話,陸戰隊戰車部隊能順利發展起來,這都離不開你明海兄,這些明擺着事情大家都知道。你要少根毫毛,上面肯定饒不了我。何況就我個人認爲,作爲旅長,我應該跟隨衝在最前面的部隊,決無躲在後面安全角落之可能,這個人,我丟不起,再說他郝旅長不是看不起我們裝甲部隊嗎?我要讓他看看,裝甲旅纔是真正的精銳之師,他那點陸戰旅,在戰車面前只能是這個!”說着馮少華豎起了小拇指。
程明海擔憂地看着陸戰隊的裝甲旅旅長馮少華上校,欲言又止,最後只能輕嘆一聲。
程明海突然發現,連續的戰鬥勝利,讓這位裝甲部隊首長對自己的信心極度膨脹起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凡事總要虛心向自己討教的中校集羣司令員了,而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勇猛戰將——相信他是如此認識自己的。
一句話,現在程明海在裝甲旅中地位十分尷尬,他覺得裝甲旅還有很多不足之處,而人家卻認爲他們什麼都知道,根本用不着顧問了。讓他留在這裡,不過是看程明海沒地方去,大發慈悲收留他。客氣是客氣,程明海要的不是客氣,而是將自己思想有個試驗的場所。現在?程明海突然有種“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淒涼感。
太陽落下,黑夜降臨大地。遠處傳來隆隆炮聲,當炮聲響起前,羅得島方向的天空總要閃亮一下。這是遠征軍地中海艦隊戰列艦與巡洋艦用各種口徑炮彈,對羅得島上目標進行射擊,不過聲音並不連貫,有時五分鐘內會接連響起一、二十聲,當重炮炮彈落下去是,連阿里米亞島上也能感受到微微的顫抖。有時又半個多鐘頭,沒有一發炮彈落在羅得島上,寂靜的能讓人有種身處無邊地獄的感覺。習慣了槍炮聲,猛一寂靜,人們很難適應。程明海他們還好,不管如何,這是中國人的軍艦在炮轟敵人陣地,羅得島上意大利人感受就不一樣了,他們不知道外面的敵人什麼時候開炮,也不知道下一發炮彈會落在什麼地方,只能時刻提心吊膽,祈禱黑夜儘快過去。
夜裡程明海睡不着覺爬了起來。山頂通信部隊正在架設無線電通信器材,高大的天線已經豎起,當探照燈照到山頂時,天線就彷彿一根棕櫚樹挺立在山頭。程明海耳邊全是接收器裡傳來的吱吱嘯鳴聲。走到城堡殘桓最高點,眺望着下面。一艘艘運輸艦正朝南邊臨時搭建起來的碼頭靠泊過去,柴油發電機轟鳴聲中,碼頭上燈火通明,士兵、大炮、彈藥、運輸車、起卸器材、通信器材、野戰醫院從運輸艦上卸下來,就秩序看,比白天亂哄哄的沙灘有序多了。可人聲還是那麼鼎沸,加上汽笛聲聲長鳴,好象惟恐羅得島上意大利人不知道這裡正有一支大部隊登陸,而阿里米亞島就是遠征軍的出發陣地。
海面上一艘艘驅逐艦圍繞着幾艘龐然大物不停地轉悠着,每艘軍艦都將探照燈打開,在海面上來回掃動,看那架勢,別說同盟國的軍艦過來偷襲,哪怕一隻海龜想要靠近軍艦,那也必須而且肯定會接受檢查。當軍艦側舷紅光一閃,硝煙將軍艦遮掩,一道白光拖着長長的尾巴向羅得島方向劃去,飛快擁抱羅得島,島上桔紅色的火光一閃,又陷入黑暗中,只有半山腰幾處被炮火炸燃的樹木,燃起點點星火,讓人能看出股股煙塵正從羅得島升起。幾秒鐘過後,隆隆悶雷聲從那邊傳來。
架子拉的十足,程明海心中的憂慮更加深厚。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敵人,遠征軍將在天亮後對羅得島發起總攻,到時候敵人必然提高警惕,嚴防遠征軍登陸。歷史證明,靠炮火是不能解決戰鬥的。強攻修築了好幾年的堅固陣地,就算能取得勝利,部隊的傷亡必然不會太小,程明海不由懷疑,這個計劃到底是哪個白癡制訂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