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貴侯的兒子被人活活劈成了兩半,您家忠武公夫人現在過得比小喜鵲還滋潤歡實,竟還想要倒打一耙再踏上一隻腳,這項工程的惡毒指數明顯超出了徐文瀚和秦空雲的想象力範圍。俗話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如果沒有厚如城牆的臉皮,沒有足夠顛倒黑白的頭腦與口才,向來爲人低調的楊致也不會輕易放出這樣的狠話。
楊致定下基調之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親往安貴侯府弔唁。徐文瀚與秦空雲略一愣神,隨即不禁暗暗叫絕:小侯爺無端惹上你老婆至死都不願賠罪認錯,你卻不計私怨上門弔唁,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安貴侯對廣受崇敬的沈氏夫人至今連屁都沒來放一個,與忠武公高風亮節的對比是何等的鮮明!至於安貴侯會怎麼理解,認爲他是替耿超等人服軟告饒還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那是他的事。
徐文瀚點頭道:“三弟如能在去侯府弔唁之前,大張旗鼓的去忠烈祠祭拜一番,則收效更佳。”
既然還得在神壇上呆幾天,那就不妨加上一把火,讓頭上的光環再亮一些。這兩樁做來都不怎麼費事,但對朝野上下的人心向背和輿論引導所起的作用無法估量。
秦空雲不放心的問道:“不是我不相信三弟的能耐,只是……只是這事恐怕極難如願。三弟,你準備何時上朝告御狀?”
“起碼得過個十天八天以後吧。二哥只管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拿兄弟的性命開玩笑。你反過來想一想,其實有很多人比我們急。你以爲安貴侯與皇后那一頭不急麼?皇帝會不急麼?耿大將軍會不急麼?今日我便放出風去說是臥病在牀,這些日子閉門謝客。”
徐文瀚會意的笑道:“確是如此。皇上已下旨令刑部會同內廷禁衛府詳查此案,說穿了就是爲了暫行拖延以便思量如何應付。即便查上個十天八天的,安貴侯也無話可說。三弟死裡逃生又臥病在牀,那祭拜與弔唁二事大可抱病爲之,皇上卻斷不至於強行召你上朝。”
秦空雲嘆道:“在外人看來,三弟無非是爲了避嫌,表示無意插手此事。皇上與耿大將軍越急,將來欠你的人情便越大。這般拖些時日,倒好像是皇上他們求着你打官司了。只是苦了飛揚、耿超與沈重,要多受幾天牢獄之災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楊致歉然解釋道:“我這場官司只能贏不能輸,否則飛揚他們那場官司就沒法打了。我這麼做並不全然是爲了給外人造成錯覺和讓皇帝與耿大將軍乾着急,一來可以在心理上的佔據主動的優勢,二來我確實需要時間來仔細考慮怎樣把這事玩轉。”
不知不覺已到正午,沈玉來請三人吃飯了。楊致拉起二人笑道:“吃飯大如天,咱們先不說這些傷腦筋的事了。等我想好了,瞞誰也不會瞞你們。”
話雖如此,耿超等人命運未卜便如大石一般壓在心頭,三人無心喝酒,只象徵性的淺酌即止。徐文瀚與秦空雲飯後便告辭出了楊府,秦空雲憂心忡忡的問道:“大哥,你說像三弟那麼幹能行嗎?我總感覺他這次回來就如變了個人似的,隱隱透着一股子邪氣。”
“三弟心機絲毫不遜武技,俱是出類拔萃,我對他有信心。”徐文瀚茫然道:“我與他三年前便已相識,我對他的感覺還遠不是像你這樣,他爲人行事哪有半點像是尋常商家子弟?他去金陵之前的十七年間從未出過信陽一步,他那一身本事又從何而來?人在幾度經歷生死之後,往往能感悟勘透很多事,以致作風大變,或許三弟也正是因爲如此吧!”
秦空雲若有所思的道:“三弟以後一定會是個誰也惹不起的人!”
徐文瀚苦笑道:“何須以後?你是不曾去細想,他什麼時候誰又惹得起了?”
二人離去後,楊致便吩咐府中下人與侍衛稱病謝客,即日起所有外客一律擋駕不見。之後半躺在書房寬大的坐榻上,擺了個最感舒適的姿勢獨自出神。一旦靜下來,腦子裡反而有些亂糟糟的,想得最多的是: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是像徐文瀚一樣心懷天下以爲百姓蒼生謀福利爲己任?還是像衛肅與耿進那樣做個叱吒風雲的一代名將?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在皇帝心目中是什麼分量,就如同一條餓狗發現了一根香噴噴的肉骨頭,又好比一個廚師驟然發現原本不太起眼的一把菜刀居然鋒銳無比。皇帝就是大夏官位爵祿的終極批發商,其實也是爲了搶業務爭項目正跟人打了個不亦樂乎的包工頭,拿了成本低廉的高官厚祿充當工錢,不少爲之衝鋒陷陣的民工被糊弄了還沾沾自喜,以位及人臣光宗耀祖爲無上光榮。
楊致一直以爲,自己在骨子裡是個懶人。正如越王趙啓所言,做皇帝是天下最辛苦的差事,拉山頭佔地盤稱王稱帝那種勞神費力的傻事,還是留給別人去做吧。都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建築老闆的泥水匠永遠都是泥水匠。可泥水匠只要有手藝在身,就不用擔心挨餓受凍。碰上個修房補樓的活兒,若是人家出不起價,大可以扭轉屁股走人不幹,惹急了就拿起砌刀操起板磚跟人拼命!……這實在是個很適合自己的理想職業啊!只要自己覺得工錢合適,給皇帝打工又有何妨?
“……少爺,少爺!”正胡思亂想神遊天外間,被家僕阿福兩聲呼喚從紛繁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阿福只比楊致大得三四歲,自小就因家貧被賣進楊府爲奴,說主僕二人是發小也不爲過。小主人死而復生又官高爵顯,阿福自認身價隨之水漲船高,暗自很有幾分狐假虎威的得意。在書房門外縮頭縮腦的瞄了半天,終於決定敲門進來,就楊府一些重大事務向小主人請示。
楊致擡頭問道:“什麼事?”
“少爺,您方纔吩咐,這些日子所有外客一律不見。那……要是皇上來了,您也不見嗎?”
“廢話!你說呢?”
“公主殿下與少夫人時有往來,……是不是也要擋駕?”
“她是玉兒的客人,不是我的,不必。”
“那若是衛夫人來了呢?還有徐先生和秦公子……。”
楊致咬牙道:“你倒是說說看,他們是外客嗎?”
阿福心說平時與您有交往的就是這麼幾個人,這謝客不謝客的不跟沒說一樣嗎?心下頓感大權旁落,猶不死心的問道:“少爺,平時那些來找老爺玩鳥鬥牌的人,今日不僅悉數來了齊,還帶了很多不相熟的生面孔。老爺一早說了,不管是生是熟,都讓我每人收二十兩銀子,才能放他們進來。方纔您吩咐下來後,老爺又坐地起價漲到了每人一百兩,您看是不是……。”
掰開愛子心切這一條,老爺子楊炎還真不是什麼好鳥。遷居長安以後,小日子過得跟那些遊手好閒混吃等死的潑皮沒什麼兩樣。萬幸的是年紀老了腎功能也嚴重退化,否則只怕更會聲名狼藉。奸商出身的老爺子精明得很,這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來找他的未必全是平時那幫狐朋狗友。可現在我是誰呀?欽封飛虎大將軍、一等忠武公他老爹啊!你以爲是個人就能跟我攀交情?一百兩銀子的門票不算貴啊!
原說閉門謝客就是爲了圖個清靜,被他這麼一折騰,府裡還不得弄得跟菜市場似的?老爺子真是死性不改!
楊致騰地起身沉下臉來,轉念一想又無奈的笑道:“老爺就算能活到八十歲,也只有那麼一二十年光景了。這也是願打願挨的事,老爺覺得怎麼高興就任他怎麼折騰吧!……你去告訴老爺,就說他兒子的招牌不止這個價,一百兩銀子我丟不起那個人。他喜歡收錢就叫他多收點,至少每人五百兩起價!”
阿福兩眼一黑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愣了半晌才合上下巴,悲憤的問道:“少爺,這世上哪有兒子這麼慣着自家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