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的是,趙啓僅憑大破突厥與決然滅楚的兩項功業,便足已名垂青史,躋身於雄才大略的帝王行列。
冷靜下來一想,楊致此番覲見,看似出格違逆的言行其實算不得什麼。隻手遮天把控舉*政大權、視皇帝如傀儡玩偶的權臣,史不絕書。楊致爲大夏屢建大功,自願徹底退出朝堂,朕還時刻惦記着他家後院那一畝三分地,確實有失厚道。
所謂的君臣倫理綱常,旁人奉若神明,在楊致這廝眼裡簡直就是個笑話。這廝既是滅不了也惹不起,那便就此作罷。索性裝個大方,暫且由他去吧!等到底氣十足、時機成熟的時候,回頭再來收拾你,也行。
追星習氣,古已有之。楊致大大低估了自己的粉絲人數之衆,以及其瘋狂程度。但凡出行,必如前世的國寶動物一般遭受圍觀。無論走到街肆或是軍中,遙遙跪倒叩拜的人羣不在少數。
對現任九位宰輔閣臣的拜會,包括寧王趙當與康王趙敢在內,無一落下。滅楚功成,“辭卻一切官爵”這句話一經拋出,極具震撼性殺傷力。
楊致此舉,等於是對皇帝的道德底線、朝廷體面、人心輿論的多重綁架。皇帝對楊致請辭的奏章無論怎生批覆,都將陷入頗爲尷尬的境地。
陳文遠、王雨農、耿進等一干老臣,原本對楊致的進退韜晦心懷擔憂,如今已全然放下心來。無所羈絆,海闊天空。不是王侯,勝似王侯。所謂功名爵祿,對於楊致早已類似於前世的榮譽稱號,沒有半點實際意義。
寧王趙當、康王趙敢、福王趙行等一系皇親貴戚。大感酸澀之餘,也禁不住對楊致衷心歎服。
事了拂衣去,老子不幹了。這句話看似豪邁。實則沒有莫大的勇氣與非凡的氣魄,是說不出口的。
高官顯爵、位極人臣是無數人不惜爲之瘋狂奮鬥一生的夢想。人家輕輕揮一揮手,說不要了就不要了。沽名釣譽之類的攻訐,顯然太過蒼白無力。若說是心懷不軌,更是令人嗤之以鼻。將統馭數十萬大軍的徵楚大將軍、一門一公四侯統統一辭到底,甘願做個無官無爵的庶民百姓,你倒是照這樣“心懷不軌”一個試試?
所謂一再挽留、一辭再辭,原本就是朝堂之上老掉牙了把戲。經過這般大肆宣揚、提前劇透,還有什麼看頭?這幾天來。每當趙啓看到御案上那四道奏章,就像看到了幾隻碩大的綠頭蒼蠅一般噁心。
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殺又不敢殺。強留留不住,留下也是個禍害,放了不甘心,不放又不行。想來想去,眼不見心煩,只好日後徐徐圖之了。爲今之計,捏着鼻子打發那廝早點滾出長安纔是正經!
夏曆隆昌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夜。前任討虜大將軍、樞密院太尉、欽封三等公衛肅油盡燈枯,薨。皇帝親率文武百官前往弔唁,追諡爲一等直毅公。恩准其靈位供奉於忠烈祠,永享香火祭祀。
夏曆隆昌五年二月初三日,皇帝索然無趣的唱了幾日再辭再留的獨角戲,應允了楊致的請辭奏章。官爵看不上,錢財也不缺,除了一篇駢五駢六、辭藻華麗的表彰聖旨,唯一的賞賜是讓楊致留着先帝御賜的金牌做個念想。
三月初,首輔大學士王雨農、次輔大學士吳青原、樞密院太尉陳文遠、武英殿大學士耿進相繼告老請辭致仕。
原宰輔閣臣張謙擢升首輔大學士,徐文瀚升任次輔大學士。鎮守朔方的討虜大將軍曾英明奉調回京接任樞密院太尉,朔方驍騎將軍董堅接任討虜大將軍。
隆昌五年八月。安然返鄉已有數月的楊致宣佈,每年捐助信陽書院現銀二萬兩。凡是信陽戶籍的貧家子弟。只要有十戶人家聯名具保予以證明,皆可免費入學。
同月,楊氏私學也熱熱鬧鬧的開了張。招生對象?看心情。或是可以去楊家老爺子那裡試試手氣。收費標準?……也是。
至於楊致的最新尊稱,叫什麼公爺、侯爺、大將軍、大帥之類的一概不答應,但他對“楊先生”這個稱呼似乎還比較滿意。
皇帝一直密切關注信陽方面的一切動向,收到楊致辦學的密報之後,不禁哭笑不得:“看心情?試手氣?有的分文不取,有的每月學資高達數千兩!……老金,這廝不是閒得無聊、吃飽了撐的吧?朕這個姐夫,真是到哪兒都能鬧出點與衆不同的動靜!”
金子善小心答道:“皇上,但凡高官致仕回鄉,修橋補路、興學行善、造福鄉梓本是題中之義,不以爲奇。何況楊致自家就有五個孩兒,又是辦的楊氏私學,奴才斗膽臆測,楊致大概是想爲自家孩兒多找一些玩伴。”
趙啓稍一思索,嘆道:“也許吧!楊致一朝得閒,陪伴老父妻兒,總要尋些事來消遣。與此同時,他應該也是想讓朕放心。”
隨即莞爾失笑道:“朕那兩個外甥,早在長安的時候就被他家老爺子慣得不像話。楊致這是擺明不想讓幾個兒子日後踏入仕途或是從軍了,楊氏的家產任由他們揮霍幾輩子都花不完,若是真能安安心心的做個富家翁,朕倒是樂意成全他幾個兒子做一世的紈絝子弟。”
話鋒陡然一轉道:“但是朕實在太瞭解楊致了,若說他真會如此安分,朕斷然不信。聽說以耿進爲首的京中勳貴,各地軍中諸多將領,以及戰死殉國將士的遺屬,最近都有將家中子弟送至信陽楊氏私學的意向?”
金子善心中一凜,據實說道:“確有此事。根據密諜回報,楊致早已有言在先,能得承襲爵位的勳貴子弟不收,無爵者嫡出長子不收,無論嫡庶、年過十二者不收,家境尚可、衣食無憂的遺屬子弟不收。”
趙啓沉吟道:“楊致這些條件,若能落到實處,也算是爲朕分憂啊!朕既非嫡出,又非長子,對人口衆多的家族庶子處境之艱難,深有體會。爵位沒分,家業無繼,年歲太大,難以監管。這些人有的是想花錢給自家子弟買一條出路,有的不過是想尋一條活路。罷了,由他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