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在囑咐龍雨的同時,也鄭重告誡了劉二與二馬,必須儘快適應軍中環境,熟悉軍紀規制。
滅楚之戰第一階段的推進速度,明顯超出了皇帝與楊致的預期。也對日後攻佔南楚各州府縣的後勤保障與接管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借和談之機,夯實戰果,從容準備,絕對很有必要。
大夏素重軍功,在軍中擔任將校,與在海關總督衙門任職有天壤之別。劉二等三人對楊致的忠心與感念毋庸置疑,心知兩國停戰的間隙,正是最好的學習機會。
無論從哪個方面考量,龍雨確實都不適宜再擔任中軍校尉了。楊致與秦長風的會面,直接促使他迅速做出了調走龍雨的決定。這意味着戰爭的下一階段,必然會牽涉到兩家的重大利益。擔負聯絡之責的人,不僅要膽大心細、經驗豐富,還要對兩家的情況爛熟於胸。
楊致根據奉調而來的三人的個人特長與意願,分派了職事。將劉二放至陳準麾下,在其警備軍團之中從都尉幹起。命馬運接替龍雨擔任中軍校尉,命馬揚以親軍校尉職銜擔任帥帳近衛統領。
三人到任僅有數日,信陽老家又來人了,這一回來的卻是常三。
舉家遷返信陽之時,常三與朱靈兒對侯府的僕役、侍婢、護衛重新篩選洗牌,再與玲瓏帶來的六十名護衛配合融匯,楊府安全係數大增。較之在長安而言,常三要輕鬆了許多。
聊做寒暄之後,常三取出一封書信呈上:“侯爺。半月之前,秦氏自南楚遣人送來了滿滿十二大車的禮品。面上看來。精美瓷器、極品好茶、綾羅綢緞、名貴藥材、孩童器物等等無所不有,實則暗藏玄機。郡主與來人密談半日。爾後修書一封,命我送交侯爺親啓。”
楊致當日暗示秦長風與秦如炬,回去覆命時向譚重元索賄,顯見這就兌現了。衆目睽睽之下,送至軍中無異於自找麻煩,自然是打着秦氏的旗號送至家中最爲穩妥。
事關重大,那些個雜七雜八的零碎物事,楊致怎會看得上眼?所謂暗藏玄機,無非是〗╦〗╦,真金白銀了。當年在金陵偶遇秦空雲結伴而行。秦氏早有在大車之中設有夾層的先例。
但中間被皇帝這麼一攪,兩國是否議和猶未可知,南楚方面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點?楊致與秦氏的關係衆所周知,以遷居回鄉爲由,送些禮品作爲遮掩,倒也無可厚非。可若和議不成,南楚豈不是妄自耗費重金?
此事十分隱秘,玲瓏命常三前來送信,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展信一看。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夫君見字會晤:秦氏自南楚送來諸多物事之中,暗藏黃金七萬兩。其中南楚僅有一萬兩,餘下皆屬秦氏。來人聲言另有一批正待轉運,會適時擇機來與夫君商洽。妾身不敢擅專。是以修書告知。”
“戰兒長得極是健碩,靈兒有意讓他拜常兄爲義父,望夫君做主應允。家中老幼皆安。勿念。”
楊致看完來信,不禁皺眉沉思。
這個年代的銀票雖然好用。但出票的錢莊必會囤積相當數量的黃金,作爲保證兌付的保障。一旦因出票金額太過龐大陷入擠兌危機。或因兩國大戰、錢莊毀於戰火,銀票便會成爲廢紙一張。說到底,黃金纔是真正靠得住的硬通貨。
時逢亂世,金銀比價相對較高。七萬兩黃金不是小數目,摺合現銀將近六百萬兩,可居然“另有一批正待轉運”!顯而易見,秦長風早有準備,意在將秦氏在南楚積累的財富一舉掏空。囤積那麼多的黃金已屬不易,想要瞞過所有人的耳目順利偷運出楚,更是難上加難。難道南楚朝堂上下都是瞎子麼?秦長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從時間上推斷,皇帝明旨詔令楊致全權署理議和事宜的消息傳出不久,傳旨內侍尚未抵達孝感,秦氏便奉譚重元之命動身去了信陽。既然黃金到了,秦如炬又會來了,楚使也該來了。
楊致默思半晌,命常三將信焚燬後,以商酌的口吻道:“常兄,你已跟隨我多年,一直默默無聞的盡心盡責,我從不敢忘。如今之勢,你已可從府中抽身,我身邊正好也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得力心腹,你便暫且留下聽用,如何?”
“我已將劉二放至軍中擔任都尉,引你進帳的兩個年輕人也是新近才從海關調來。將來與南楚還有的是仗要打,我必會爲常兄謀一個出身,許你一個封妻廕子的大好前程!”
常三平靜的辭謝道:“侯爺但有所遣,莫不從命。然人各有志,我若有心圖謀出身前程,何必等到今日?從當年隨同侯爺急趕回京救駕,到您出任海關總督,再到後來您經略夷州,直到如今統轄數十萬大軍,我哪裡不能去?又何時不能去?”
“我本流落江湖,以殺人爲業,能有幸追隨侯爺這等人物,我已經很滿足了,堪稱不枉此生!侯爺容我說句僭越的話,這麼多年以來,尤其是有了幾位少主以後,我早已將侯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把您的家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每日只要能聽到老爺咋咋呼呼的吆喝,看到幾位少主的哭笑嬉鬧,我心裡就感覺很踏實、很快活!”
楊致不勝感慨的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在軍中許你職事,以親隨身份暫留即可。”
“你也知道我在軍中不會呆得太久了,屆時隨我一同回去就是。日後家中的日子,也會相對安定下來。有兩件事,還望常兄萬勿推脫:一是你已人到中年,也該給你成個家了,到時候我會讓玲瓏爲你做主安排。二是你與靈兒情若兄妹,玲瓏在信中提及。靈兒有心讓戰兒拜你爲義父。”
常三至今未曾成家的理由,與朱靈兒遲遲未曾生育類似。楊致一直爲此對他深感愧疚。常三對成家還不怎麼上心,但楊致親口應允讓小兒子楊戰拜其爲義父。則令他登時大喜過望:“多謝侯爺厚恩!”
收到玲瓏來信之後兩日,秦如炬果然又來了。
上一次是受譚重元之託,前來轉達南楚有意罷戰請和的訊息,這一次無疑是來爲兩國正式和談鋪路、作前期準備了。
秦如炬得到了秦長風乃至是秦氏的絕對信賴,二人再度相見,楊致便命馬揚徑直引他至行轅書房入座。
楊致對所謂的和談沒有半點興趣,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如炬,那七萬兩黃金是怎麼回事?”
秦如炬老實答道:“秦氏近十年來,在南楚積累的資財約有一千二百萬兩左右。直至楚軍攻陷隨州之前。囤積的黃金不過六萬兩出頭。楊帥受命統軍,經過長安老家確認大夏意在滅楚,我們隨後相機而動,又變現囤聚了近五萬兩。如今在南楚,秦氏實際上已成了一具華麗的空殼。剩下的商鋪房舍,加上賴以支撐門面的些許貨物,滿打滿算最多不會超過三百萬兩。”
“長風與我反覆計議,分作多批少量摻雜在其餘貨物中運出,只要有一次失手。便會引起南楚的警惕。同樣是冒風險,不如假借送禮行賄爲名,分作兩批運出。上月運抵信陽的是第一批,下一批還有三萬餘兩。能否順利運出,尚未可知。”
楊致奇道:“你這個算法,似乎有點不對。照你的說法。你們應該是先後囤聚了十一萬兩,剔除南楚的那一萬兩。你們兩批加起來還只有九萬兩啊?既是第一批都運出來了,第二批大可依法炮製。大不了我在與楚使和談之時,厚起臉皮當面索賄!”
秦如炬嘆道:“楊帥有所不知,問題的癥結正在於此,說來話長。”
繼而詳細解說道:“依照從前的慣例,如若販運出境的貨物數量不多,只需在過境之時,向搜檢的軍士加以打點,便可過關。若是販運糧秣軍資,向戶部與兵部有司申領許可文書,多花點銀子也不是難事。這兩種情形,就算小有夾帶其他物事,無非還是用銀子開路,多能擺平。”
“然而,並不是販運什麼貨物都可以用銀子來解決。過境搜檢是油水豐厚的肥差,能爭到這個位置的官兵,會有幾個笨人?要撈油水是不錯,但沒人會冒險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尋常貨物,手續完備的軍資,無關痛癢的夾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罷了。黃金本是壓秤的重物,若想大肆夾帶運送,大車明面上只能裝載諸如茶葉、大件瓷器之類既佔地方、分量又輕的拋貨。而經驗老到的軍士,從騾馬的步態、車轍的深淺,一眼就能看出大車實際載重幾何!詳加搜檢之下,豈有不會敗露之理?”
“我們原本以爲,譚重元必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向楊帥行賄,只能假託秦氏送禮之名暗度陳倉,爲免過境搜檢軍士詳查而至橫生枝節,或會出具直接放行的手諭,或是相府的通行令牌。對於我們來說,實乃天賜良機!”
“孰不料想,竟是另生變故。就在上次我們回去之後,向譚重元回稟面見楊帥是何情形的次日,我又被召入相府。這一次接見我的,卻是一位師爺模樣的中年文士。開門見山的聲言,譚相將會向楊帥奉送黃金萬兩,以求楊帥從中多加斡旋,促成兩國罷戰議和。”
“我本想莫說黃金萬兩,秦氏擔當的最多是個跑腿夥計的角色,可謂正中下懷。但這文士接下來的一番話,令我大吃一驚:一切藉以掩飾的禮品車駕,包括黃金萬兩在內,皆由秦氏自備!若感爲難,則會令託其他商家運送。只不過秦氏乃是大夏首富之家,爲了嚴防秦氏資敵,此後粒米存絲不得擅離楚境!”
楊致恍然道:“南楚乃是當世大國,區區萬兩黃金應該還是拿得出來。這不僅僅是爲了省錢,足以說明譚重元對你們的真實意圖早有察覺,否則也不會放出那等言語相威脅了。”
秦如炬苦笑道:“當時我也這麼認爲。若非那文士兩眼直視緊盯着我,引起了我的警惕,我差點就當場應承了。畢竟萬兩黃金加上置辦其他藉以掩飾的禮品,對於任何商家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我若答應得太過爽快,豈不是更加令他懷疑?是以沒有當場表態,只是藉口必須加緊籌措,匆匆起身告辭。”
“回去之後,我便立馬與長風商議。但說來說去,對譚重元此舉是何真意,我們仍自頗感費解,一時沒能商議出個結果。只要能將黃金順利運出,莫說黃金萬兩,即便都算是他譚重元送的,又有何妨?”
“不瞞楊帥,這些年來,爲了刺探蒐集情報,當然也是爲了保證秦氏在南楚不會有人無端爲難,上至楚帝與後宮妃嬪,下至微末小吏,敬奉打點委實耗資不菲。可萬萬不敢說,就此便可賴以保得秦氏周全。譚重元在朝中權勢滔天,這番捏住了把柄,只須一頂資敵、通敵的大帽子扣下來,秦氏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其餘諸多官吏,若能事先通風報信,便足可稱之爲厚道了。”
“之後幾日,我以籌資爲名,將幾處收益甚豐的商鋪,半賣半送的轉到了三位與譚重元關係親厚的朝臣名下,又向最受楚帝寵幸的皇妃孃家送去了百畝良田的地契,都沒能打聽到與此相關的有價值的消息。而相府那邊又遣人前來催促,於是長風最終決定冒險一賭!”
楊致耐心的聽秦如炬說完,隱約想到了一個人。問道:“南楚軍師張博虎,因在隨州兩敗夏軍而一舉成名。你可曾與此人打過交道?”
秦如炬搖頭道:“沒有。譚重元位高權重,秦氏畢竟是具有大夏背景的商家,平時出入相府的機會十分有限。譚重元妻妾如雲,子女衆多,秦氏與相府交道最多的人,是把握財權的第五房小妾,以及排行老二、老八的兩個兒子。”
“那就是了。”楊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爾後皺眉道:“張博虎既是看破了此中玄機,按說斷無輕易放過之理。可他爲什麼會這麼做呢?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