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於化龍原也不是患得患失的膽小之輩,既是被張博虎連番設計給打怕了,又是對楊耀戰死的慘烈景象心有餘悸。於化龍與沈重脾性相投,暫時私下裡也只與他說得上話,大軍出城之前便將心中的擔憂對他說了。
沈重爲人紮實穩重,並不等於愚蠢:“將軍無須多慮。大帥早已明言,籌謀兩戰的階段性目的,是爲了將我軍推進至隨州城下。南楚文武不睦,各懷心思,楚軍避而不戰,試問如何向楚帝與朝堂上下交代?即便張博虎有這個想法,文煥章也絕對不會答應。如若楚軍不戰而退,我軍兵不血刃,又何樂而不爲?”
夏軍冒雨出了襄陽,楊致不着甲冑,渾身被淋了個透溼,策馬挺立在中軍帥旗下,雖極顯另類,卻也神威凜凜。
往南行進了大約五里,路邊有一塊狀若小山的巨石,可稱是襄陽城外的一處天然地標。楊致心念一動,勒馬停步,吩咐道:“取一面帥旗來。”
中軍校尉龍雨聞言,趕忙親自取了一面帥旗,不解的送至楊致手中。楊致拿在手上掂了掂,調轉旗杆,猛然全力向巨石擲出。只聽“奪”的一聲悶響,帥旗竟是徑直插入巨石深逾尺許!
身旁一衆親衛與諸多將士不禁目瞪口呆:傳聞大帥勇悍難敵,果不其然!
衆人尚未來得及回過神來,楊致朗聲道:“若不得勝,誓不拔旗!”
兩萬大軍首尾相接,楊致插旗立誓之舉,很快傳播開來,登時全軍士氣大振。有這麼個猛人親身領軍出戰,焉有不勝之理?
兩軍交戰,互派細作與哨騎斥候刺探軍情乃是常事。如今襄陽至隨州相隔數百里的區域內,夏楚兩軍互呈犬牙交錯之勢。成建制出兵數萬的軍事行動,對敵方的戰役意圖雖不甚瞭然。但出兵規模、時間與領軍將領等情況卻無秘密可言。
當日張博虎爲了成功用計設伏,事先肅清了隨州外圍的楚軍哨騎,縱然是利用了夏軍大意輕敵的心理,其實也是花了很大本錢的。如今若想再度依法炮製。已是絕無可能。
出城大約四十里,哨騎來報:楚將張燦領兵五萬迎戰大帥,於東南方向距離我軍一百二十里處結陣以待。
兵力懸殊,以寡擊衆,通常難有勝算。這是常理。龍雨驚道:“大帥,差不多是三個打一個啊!這一仗恐怕不是那麼好打吧?……大帥,是否遣人回城,命於將軍帶兵前來增援?”
“你若怕了就回去。”楊致冷冷道:“你這憨貨,居然知道人少打不過人多,真是難得。打仗不能只靠人多,還得多用一用腦子!難道你沒看出來嗎?怕的是楚軍,不是我們。”
旁邊一位二十餘歲的年輕襄陽邊軍裨將插言道:“稟大帥,我軍前哨部隊距離隨州僅有百餘里,至襄陽沿線駐有兩萬兵士。楚軍雖出兵五萬。但與我軍對陣的兵力最多不會超過三萬。楚軍結陣之處,正好位於襄陽至隨州的中間地點。這恰恰說明,楚軍既擔心遭遇我軍包抄突襲,又留餘了撤回隨州的退路。我軍與楚軍兵力大致對等,無須派兵增援,以免墮了軍心士氣。”
襄陽邊軍之中竟有這等頭腦清醒的人才!楊致嘉許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帥,末將名叫錢放。”
“錢放?這個名字我記下了。等打完這一仗,你便去沈將軍麾下效力吧!”
不想這個錢放一口回絕道:“末將多謝大帥擡愛,但末將不想去沈將軍麾下效力。”
沈重、衛飛揚、陳準奉命組建三個重兵集團,糧秣軍械一概優先配備。全軍皆知。別人想去還不一定去得了呢!
楊致將錢放撥至沈重帳下,正是看中了他三言兩語之間表現出來的膽大心細,有意把他當作沈重的副手培養,以便二人互補長短。之所以沒急着晉升許願。是因爲還得看一看他的真本事才行。
不以爲忤的問道:“這是爲何?”
錢放從容答道:“稟大帥,原因有二:其一,末將不願因言倖進,只要真刀真槍的奮勇殺敵,相信大帥與諸位將軍定然不會埋沒末將。”
“其二,如若大帥當真看得起末將。就放末將去衛大將軍那裡。末將自十六歲從軍便是衛大將軍麾下士卒,不料不到半年,衛大將軍就奉召回京了。末將此後幾經選調,從金陵輾轉來到襄陽邊軍。末將對衛大將軍衷心欽服,未能追隨建功,一直引爲平生憾事。”
原來是衛飛揚在金陵勇毅大將軍任上的舊部。攻滅南唐之後,夏軍幾無大戰。錢放在七八年間由一介士卒升至裨將,晉升已不算慢了。由此可見,此人才智不俗。
衛飛揚當年的往事過於敏感,楊致也不願多提:“只要是金子,到哪裡都會閃光的。那就放手好好幹吧!”
隨後傳令:全軍照常行進,未時造飯,戌時紮營。明日巳時結陣,與楚軍接戰!
楚將張燦乃是文煥章麾下悍將,隨州城破,此人是領軍主將,楊耀亦是死於他手。襄陽邊軍一應將士,既對張燦心懷怯懼,又對他恨之入骨。
楊致料定,自己聲名卓著,楚軍同樣不敢大意,又倚仗兵力方面的優勢,張燦必會親臨戰陣。暗自抱定主意,此戰乃是牛刀小試,想要大規模殲滅楚軍有生力量的可能性極小。就算斬殺一萬楚軍,都不如襲殺張燦來得實在!
次日依舊是大雨傾盆的糟糕天氣。
夏軍如令於巳時結陣,與早已嚴陣以待的楚軍在相隔三裡處各自停步,短暫對峙。雷雨之聲,反倒將現場襯托得如死一般的寂靜。
楊致排出了自領中軍、沈重、衛飛揚左右策應的楔形進攻陣勢。數萬人一擁而上的場景,那是前世影視劇裡纔會有的情節。楊致中軍在前,衛飛揚從右策應,沈重自左翼視戰況相機而定。
楊致命龍雨護衛帥旗,自己則緊隨弓箭手之後,加入了長槍兵的行列,與長槍兵領兵校尉並轡而立,正是與楚軍當面接戰的最近位置。臨陣對敵。目標明確,時機稍縱即逝!
陣勢均已排布分明,沒什麼可說的了,打吧!
龍雨見楊致已然就位。狠狠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依令揮動帥旗。夏軍見旗而動,踩着整齊的步伐,緩緩向楚軍壓去。對面的楚軍也聞風而動,因爲尚未進入重弩、弓箭的射程之內。兩軍雖然逐漸逼近,卻誰都沒有下令衝鋒。大戰轉瞬即至的肅殺氣氛,幾欲令人窒息!
兩軍相距僅不到二里之時,楊致甚至能夠清晰的看見楚軍中軍的張字將旗了。與此同時,兩軍的重弩已是不約而同的如雨而至!
依照楊致戰前的具體戰術部署,擊發兩輪重弩之後,緊接着便是五輪弓箭齊射。兩軍弩箭互射之時,除非一方自認處於絕對劣勢,想作殊死一搏,或是領軍將領腦子進水。通常不會冒死下令衝鋒。在此期間,無論重弩還是弓箭,都是對準了敵方陣型的兵士,兩軍陣前的相隔地帶相對來說是比較安全的。
楊致靜待夏軍擊發了兩輪重弩,齊射了三輪弓箭之後,決然策馬單人獨騎衝向楚軍軍陣!一分鐘,他只需要一分鐘,就能衝至距離張字將旗的半里處,爾後張弓搭箭射殺張燦!
這明顯不合規矩啊!你就這麼急着送死嗎?在楚軍將士愣神的一瞬間,楊致已然手揮朴刀殺到陣前。夏軍勉強齊射了第四輪弓箭之後,也都全軍掩殺而上。楚軍誰都想不到這個不知死活的猛人就是夏軍主帥楊致,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來剿殺他?
楚軍主將張燦正在嘶吼着下令組織反擊之時,楊致已舍了手中朴刀。趁此間隙一弓三箭向他射去!張燦一次中箭未倒,那就再來。再來的結果,當然是張燦死得不能再死了。
此時兩軍已然絞殺在了一起,楊致於亂軍之中奪了一匹馬,衝上前去先斬下了張燦的首級,繼而一刀斬斷張字將旗。舉起張燦的頭顱高呼道:“夏軍威武!”
如若主帥楊致戰死,身爲中軍校尉的龍雨也會死得連渣都不剩。是以夏軍甫一衝鋒,他便直奔楊致所在的方向而去。此時此刻的情景,直令他血脈噴張,從親兵手中搶過一面帥旗,矗立在楊致身後連連揮舞,口中不斷爆喝道:“夏軍威武!楊大將軍威武!”
六月十一日夜,楚軍潰敗的消息傳至隨州中軍帥帳。
楚帥文煥章已焦躁的踱了無數個來回,軍師張博虎安坐一旁。
文煥章將敗報往帥案上狠狠一摔,恨聲罵道:“老夫征戰半生,夏軍名將猛將也見得多了。身當主帥之任,親臨戰陣者已屬少見,哪兒有率先衝陣直斬對方主將的道理?包括楊致在內,老夫從未小看過任何一位夏軍統帥。可哪兒有這麼不講究的啊?楊致這廝簡直就是個妖孽!”
張博虎任由文煥章發泄,仍是面無表情的一言不發。
敗了就是敗了,就是將楊致家的祖墳罵得青煙直冒,那也是敗了。
文煥章發作一通後,頹然嘆道:“軍師曾言,楊致之狡詐絲毫不遜悍勇,不可以常人揣度。上策是退守隨州避而不戰,中策是派兵迎戰、一觸即走、保存實力,下策是派出優勢兵力、全力撲上與之拼殺,不言取勝亦不至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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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原以爲楊致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偏不信這個邪,如今方纔知悔,不該不聽軍師之言!軍師,楊致來勢洶洶,我軍下一步該當如何應對?”
張博虎木然道:“退守隨州外圍,再戰。”
文煥章統軍多年,並非徒有虛名。下意識的問道:“再戰?既是決意退守,何必再戰?”
張博虎冷冷道:“一戰已敗,若不再戰,又能如何?再戰不等於死戰,但非戰不可。文帥是否想過,再戰或是平手、或是折損不大,皆可言勝?那樣的話,文帥的處境與我軍的日子,都會好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