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說服了於化龍,不僅是襄陽邊軍一系將領沒了什麼脾氣,其餘諸部將領也已經意識到,皇帝敢於啓用這位年紀尚且不到三十的飛虎侯擔任徵楚統帥,絕對不是沒有理由的。
軍營不比朝堂,雖說總的原則還是遵循大棒與胡蘿蔔的交替運用,但是忽悠他們就等於忽悠自己,若想服衆樹威,不僅要言出必行,而且還要給他們看得見、摸得着的切實好處。
衆將一時無話,楊致隨即笑道:“從前剛做海關總督的時候,總覺得一口一個本督的說着拗口,現在自稱本帥還是這樣,以後我就不這麼拿腔捏調了,大夥兒可別見怪。”
衆將見他說得實在,無不莞爾失笑。
然而還有更爲實在的,楊致斂起笑容道:“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本來是排在後頭的,既是說到了這個話題上,那就提前說了吧!”
“照直了說,就是關於各部的軍械配屬。火器之利,大家都是沙場老手,自然不用我多說。我統轄之下的所有步軍,我保證在一年之內,各部在原有裝備的基礎上,每萬人增配火炮五十門、重弩一百具、弓箭、槍、朴刀翻倍。在兩年之內,保證達到每萬人配備火炮二百門、重弩三百具的規模。在此期間,還有各式新的軍械陸續裝備。”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比兩個人幹仗,一個人手上拿的是燒火棍,另一個人手上拿的是明晃晃的鋼刀,拿刀的人顯然勝算會更大一些。裝備好了,但戰鬥精神還是要的。何謂戰鬥精神?就是不能因爲你手上拿的是燒火棍,就可以見了拿刀的人轉身就跑。而是照樣要有敢於與他拼命的勇氣!”
“我允諾的軍械配屬,原本只要咬咬牙,在一年之內或也可以做到。但我若把話說得太滿,到時候又無法兌現,恐怕你們會對我失望。更何況,我首先需要重點考慮的是水師。”
大夏與突厥毗鄰。又據有河西之地,相比南楚而言,騎軍具有相當的優勢。但兩國大體沿江對峙,南楚境內多山地丘陵,江河湖塘水網縱橫,少有大面積的平原地帶,精銳騎軍派得上用場的時候不多,連大兵團作戰都不利於兵力展開,反倒是水師發揮的作用更大。而水師恰好也是楚軍幾乎佔據一邊倒的優勢強項。
說到這裡,楊致嘆道:“想必諸位心裡都清楚,大夏江水師滿打滿算不到四萬人,還被分割在從荊門到金陵的漫水道上。皇上答應予我五萬水師,殊不知水師比步軍更難招募整訓,能在明年入夏之前到位就不錯了。我軍水師無論兵力、戰船的數量與質量,都無法與南楚相提並論。採買戰船、配屬火力、整訓成軍,不僅同樣需要大把的銀子。還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這個短板如不補上,我軍想要打過江去。只是一句空話。”
亂世征伐,諸國對土地、城池、人口的爭奪尤爲激烈,由於時勢使然,水師在夏軍之中向來不被重視,兩個奉命前來議事的水師將領差點兒沒當場落下淚來:新任大帥將水師與步軍擺在了同等位置,似乎在經費與裝備上還會有所傾斜。憋屈了這麼些年,如今總算是有個盼頭了!
楊致接着說道:“我要說的第三件事,是關於隨我一同上任的幾位驍騎將軍的職事安排。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喜歡扯皮,更不喜歡玩什麼抗命殺人的那套把戲。這是安排。不是與你們商量!”
換做前世的話來說,就是理解要服從,不理解也要服從。在場衆將聞言心中皆是咯噔一沉,難怪你之前說得那麼好聽!不在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心腹將領,難道你是帶他們來這裡觀光旅遊的麼?
可人家是皇上欽命的徵楚大將軍,又提前打了招呼,誰敢跳出來就滅誰!何必傻不拉幾的上趕着去找死呢?他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吧!
孰料楊致接下來的第一句話,又讓衆將懸起的心稍稍放落:“諸軍各部將領,在我軍收復隨州之前,原則上一概不予升調。之後如何,就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這其中有個特例。襄陽邊軍與南楚兩度血戰,大傷元氣。減員五成以下的,保留建制,從散兵中優先補充滿員。減員五成以上的,撤銷建制,另編成軍。於將軍,此事交你執行。”
楊致這番處置不失公允,於化龍黯然道:“末將遵令!”
“令驍騎將軍劉當擔任徵楚大將軍行轅主簿,總掌錢糧、軍械等調配事宜。諸軍各部司糧官、軍械官、錢糧書官吏,任你選調。”
“令驍騎將軍沈重領兵三萬,諸軍各部任你選調,一應糧秣、軍械優先配屬,限你三月之內組建攻擊集團。”
“令驍騎將軍陳準領兵兩萬,諸軍各部任你選調,一應糧秣、軍械、火器優先配屬,限你三月之內組建突擊集團。”
“令驍騎將軍張得勝統領荊門水師,一應糧秣、軍械優先配屬,限你一年之內練成一支可與南楚一戰之師。”
“令驍騎將軍衛飛揚領步軍五萬,水師一萬。其中於襄陽諸軍各部調用步軍兩萬,餘下三萬步軍、一萬水師,奉我帥令自平南大將軍葉闖所部調用。一應糧秣、軍械優先配屬,限你半年之內組建中路軍集團,移師駐防安慶。”
劉當、沈重、陳準、張得勝、衛飛揚諸將對各自的任命早已心中有數,當即欣然領命。
身爲統馭數十萬大軍的統帥,若要帶幾個人至軍中混個出身、博個前程,實在太容易了。但楊致莫說親朋戚友,居然連貼身親衛都沒帶一個!
這幾日衆將對他帶來的幾位將領,都已略有了解。劉當精於籌算理財,陳準於野戰與軍械皆爲擅,張得勝諳熟水戰。沈重早在先帝御駕親征南唐之時,便是統兵三萬的先鋒重將。衛飛揚年僅十六就率先踏上金陵城頭。悍然斬將彈壓譁變,繼而獲封統兵十萬鎮守金陵的勇毅大將軍。
這些人從老大到夥計,人家本已混得不差,最不濟的職事先前也是個禁軍都尉,哪個不是一等一的牛人?是以衆將非但無話可說,反而暗自盼望有幸加入幾個重兵集團。都說好鋼用在刀刃上。起碼裝備精良、手裡的傢伙什好,打仗的機會多,意味着立功的機會也多啊!
只有一人低聲嘟囔道:“……不知是我聽錯了?還是大帥搞錯了?我分明記得安慶如今是南楚治下的屬地呀?”
衛飛揚輕鬆笑道:“這位仁兄,你沒有聽錯,大帥也沒有搞錯。安慶如今確是南楚屬地,但很快就會不是了。”
楊致付諸一笑,不予理會:“我要說的第四件事,是優待俘虜,嚴禁濫殺降俘。嚴禁姦淫擄掠。違令者,殺無赦!”
一個破鑼似的大嗓門立馬反對道:“大帥不是說有什麼看法可以當面提麼?末將對這一條就有看法。”
楊致一看,是中州軍一系的將領,名叫龍雨。淡然道:“龍將軍有話請說。”
龍雨滿臉不忿的道:“敗了就是敗了,既是落到了人家手上,任人宰割乃是常理,有什麼優待不優待的?難不成還要把他們當成菩薩供着?那還用打甚鳥仗?大夥兒都去做俘虜算了!”
“沒做俘虜之前,他們是與我們以死相拼的敵人!不殺上幾個解解恨。怎麼對得起死在他們手上的那些兄弟?每逢大戰,兄弟們都是把腦袋系在了褲腰帶上。活一天算一天,今日還不知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弄幾個娘們泄泄火,有什麼大不了的?豁出性命掙幾個錢財,又有何錯處?”
夏軍號稱軍紀嚴明,但每逢大戰,殺俘以及姦淫擄掠之事仍是屢禁不止。統兵將領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有甚者,乃至“身先士卒”,大發橫財。在場衆將對此盡皆心知肚明,只不過肚裡都是抱了陽奉陰違的主意,不像龍雨這個憨貨一樣公然挑明、與楊致對着幹。
龍雨約莫三十餘歲年紀。身材高大,滿臉虯鬚,樣貌極顯威猛。此人出身隴西貧苦人家,大字不識幾個。身手既好,膽氣也壯,每戰必定奮勇爭先。從軍已逾二十年,軍中履歷極豐,從禁軍士卒到朔方邊軍,從朔方邊軍到幽州邊軍,從幽州邊軍到中州駐軍,從中州駐軍再被調作襄陽援軍,整個大夏軍方的幾大系統能去地方都沒落下。本來憑其戰功、資歷,怎麼也得博個驍騎將軍幹一幹,可熬了這麼多年下來轉了一大圈,至今仍是一介偏將。
究其原因,皆因此人性情暴烈,上了戰陣一旦殺紅了眼,天王老子都不認。打仗固然奮勇,但戰場抗命、擅殺降俘、縱兵擄掠也是家常便飯。夏軍諸多重將都是拿他當做打頭陣的炮灰來用,用過之後,沒人敢留。
這樣的人原本應該是夏軍諸部爭搶的香餑餑,龍雨卻生生把自己混成了個人見人厭的狗不理。一直被利用,至今沒掛掉。此人能活到現在,也稱得上是奇事一件。
龍雨一番話,在夏軍諸將之中頗有市場,說出了很多人敢想而不敢說的心聲。
諸如無論種族、不分貴賤、衆生平等之類的觀念,前世的西方世界壞事幹盡,臭不要臉的高唱了幾十年都沒能做到。楊致徒廢脣舌的與一幫殺人如麻的軍將宣講這些屁話,無疑是腦子進水了。
就事論事的逐一回應道:“兩國交戰,向來互有勝敗,淪爲俘虜乃是常事。然南楚不同於突厥外敵,兩軍將士與兩國百姓,雖說地域有別,卻無族類之分,皆是我中華王朝的同族。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尋常兵士與百姓或許說不出、也聽不懂這個道理。”
“我所說的優待俘虜,並不是讓你們把他們當做菩薩一樣的供着。只要放下武器,便勿濫傷其性命,提供基本的生存條件保障,讓他們不至於因凍餓傷病而死,僅此而已。”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兔子急了都咬人。敵方之所以願降,無非是想保住性命。若是降與不降都是一個樣,左右都是個死,倒不如橫下一條心來與你拼了,好歹也算是死得壯烈、像條漢子!如若敵方將士人人都是這麼想,我軍又要無妄犧牲多少性命?殺俘出氣?蠢啊!真蠢!”
“姦淫擄掠那叫什麼?那是連牲口都不如的土匪!強盜!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全民皆兵?同樣的道理,反正是沒有活路,老百姓能不恨你們嗎?那不是硬逼着他們與你們拼命嗎?敵方尋常兵士與百姓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哪頭的日子好過,他們就向着哪一頭!”
隨後質問龍雨道:“龍將軍,誰無父母?誰無親人?據我所知,你上有七旬老母,中有嬌氣美妾,下有幼女小兒。因你久經沙場,早年家境貧寒,如今已是隴西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咱們將心比心,有朝一日若是敵軍殺你老母幼兒,奸你嬌妻美妾,霸你家產田地,你又作何感想?拼命復仇?你家老幼婦孺還能活過來嗎?你若戰死,莫非還能從墳堆裡爬出來不成?”
“我欣賞你的勇猛,很不想說你就是個腦子裡缺根弦的蠢貨,但你確實是個蠢貨!”
起身冷笑道:“諸位將軍,我這話不是說給龍將軍一個人聽的!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以前你們怎麼樣我不管、也管不着,既是到了老子的部下,那就是這麼個章程!別說我楊某不仗義,你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麼趁早滾蛋,我絕不留你。要麼點記性,把這幾句話記好了!數十萬將士之中做夢都想越級晉升的人多的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衆將對楊致的狠辣手段,大多有所耳聞,一時噤若寒蟬,無言以對。龍雨憋得滿臉通紅,始終不敢再發一言。這貨以前捱罵也捱得多了,都已經被罵皮了,但歷任上級軍將無論怎麼斥責怒罵,都從未有人拿他家的老幼婦孺說事。
而楊致的誅心之語,卻是聽得龍雨冷汗直冒!這些年來他結下的仇家數不勝數,且不說敵軍攻至隴西老家,就是有人尋仇將他全家殺個乾淨,又能奈何?
正自腦子裡昏昏沉沉的胡思亂想,只聽楊致陡然大喝道:“龍雨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