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話音剛落,衆將盡皆面面相覷,不少脾氣暴躁的將領業已面帶憤然之色,只是不敢公然發作。
大夏自開國以來,連年用兵對外擴張,直至武成末年才稍事消停。能得實領一萬兵馬以上的將領,無一不是歷經實戰、捨命拼殺而有今日,堪稱當世職業軍人之中的佼佼者。戰爭是他們賴以存在的理由,打仗是他們無可非議的職責。莫說打兩仗,打十仗百仗又如何?前幾句話還算中聽,最後說到教他們怎麼打仗,則確實刺耳。笑話!我們承認你名頭響亮,或也有幾分真本事,可你纔打過幾仗啊?
楊致安然高坐,氣定神閒的強調道:“沒錯,就是教你們怎麼打仗。第一仗由我親自出戰,第二仗由驍騎將軍陳準領軍。兩戰所用軍士,本帥決定都從襄陽邊軍之中調遣,其餘諸部皆不參與,但可遣人從旁觀摩。”
“具體部署如下:首戰出兵兩萬,我自領中軍一萬,驍騎將軍衛飛揚、沈重各自領兵五千,在左右兩翼策應。中軍配備聯排重弩一百具,配屬千人,擊發兩輪之後向兩側後撤。其後是三千弓箭手,五輪齊射之後同樣向兩側後撤,變做後軍。依次是三千長槍兵,三千朴刀兵,與敵接戰廝殺。負責兩翼策應的衛飛揚、沈重兩部,皆按此比例配屬兵力。”
“第二仗出兵一萬,配備火炮一百門,配屬五百軍士。配備聯排重弩兩百具,配屬兩千軍士。依次是弓箭手三千人,長槍兵兩千人,朴刀兵兩千人,火銃兵五百人。陳準,本帥允你傷亡一千人。可否?”
陳準精於軍械火器的應用之道,但因大夏受財力束縛,對於軍中火炮、重弩的配備有限。又有鼓勵真刀真槍搏殺的傳統,是以一直不太得志。若不是當年被楊致選中隨同迎駕有功。由禁軍校尉擢升偏將,否則恐怕只能在軍中倚靠熬資歷混個都尉職銜。
楊致聲言要給諸部將領上一課,命他領軍一萬不說,還配屬瞭如此強悍的火力,簡直是讓他癢到了骨子裡。陣戰不同野戰,依照陳準平日的演算,這樣的火力軍械配屬,即便對付三四萬步軍都不在話下。
陳準見楊致問詢他時眼色冷厲。不敢得意忘形的把話說得太滿,當即欣然領命。
衆將也都看出了苗頭,虧你還有臉說什麼給我們上課,這樣的仗誰他媽不會打啊?
夏軍配屬的老式火炮射程約在千步以內,重弩射程約在八百步左右,弓箭射程大體在二百步之內。火炮與重弩這樣的遠程攻擊武器,配屬諸軍的數量本就有限,弓箭、長槍、朴刀也不是完全敞開了供應。火銃這等高端裝備,通常只有諸軍主將的親衛才能少量配備。普通軍士在廝殺之時,最終靠得住的還是手中的刀劍。
火炮轟完了就輪到重弩接着上。重弩擊發完後弓箭射,弓箭射完後又是長槍兵突刺、朴刀兵的砍殺,這麼幾板斧下來。能衝至陣前接戰的敵軍還能有幾個?您這不是打仗,而是在燒錢!再說您用的這些傢伙什,南楚也有啊!你能用,難道就不許他用?
老將於化龍率先開言道:“大帥所命,末將不敢有違。然末將有兩點疑問,懇請大帥解惑。”
楊致揮手道:“本帥有言在先,於將軍有什麼話儘可直說。”
“那末將便放膽直言了。其一,大帥兩戰皆用我襄陽邊軍,末將在此拜謝了!”
“其二。末將以爲,大帥奉聖命身擔統帥之任。不宜親臨戰陣。且不說有老楊帥的前車之鑑,請恕末將妄言。南楚老帥文煥章與大夏對峙數十年,身經百戰,從未履陣廝殺。軍師張博虎乃是殘疾之人,恐怕連雞都沒有親手殺過一隻。大帥勇悍難敵,末將聞名已久,但今時不同往日,只須坐鎮指揮即可。”
“其三,火器軍械庫存本就不多,大帥籌謀的兩戰已用近半。楚軍勢大,若有萬一,襄陽僅憑我軍將士的血肉之軀絕難堅守。”
“末將以上愚見,還望大帥謹慎斟酌。”
於化龍在襄陽邊軍中的資歷德望僅次於楊耀,楊致多少得給他幾分臉面,坦言道:“將軍所慮,不無道理。我之所以決定兩戰皆用襄陽邊軍,是想讓南楚、以及我軍諸部看一看,襄陽邊軍非但沒有被打殘打怕,而且是一支敢打能打的強悍之師!前番兩戰皆敗,我還你們一個兩戰皆勝!”
“擔當主帥之任者,確實不宜擅離指揮之位而身陷險地。將軍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我深信,此中道理,老楊帥絕非不懂。可他爲何明知必死,還要親身領兵斷後?因爲他想爲自己、爲數十萬襄陽邊軍留住應有的名譽與尊嚴!同樣作爲統軍大帥,老楊帥沒能做完的事,我想幫他打出來!你也說我勇悍難敵,如不親身上陣廝殺,難道留了本事等着發黴麼?文煥章與張博虎不是不想,而是他們不敢、也不能!但我能!”
“襄陽軍械庫中所存多少火器,我自心中有數。可我很是心痛!朝廷耗費偌大資財購置軍火,是讓你們幹什麼的?除了用於襄陽城防的火炮二百門,重弩三百具,弓箭十萬副,軍械庫中還存有火炮四百門,重弩六百具,弓箭三十萬副。你們居然寧可當成寶貝似的收着!”
“我用心計算過,我軍戰死的尋常兵士,所有恩恤摺合現銀大致在三十二兩上下。一條人命,只值三十二兩!軍中是否有人剋扣這等賣命錢、地方官吏過手是否會揩油,在此我不想多說。軍械火器沒了可以再製,錢沒了可以再掙,人命沒了那就是沒了!在場諸位誰他媽不是爹生娘養的?且不說戰死恩恤,募兵整訓、補充兵力,朝廷難道就不要花錢嗎?既是投身軍伍,戰死沙場乃是常事,沒什麼可說的。別人怎麼樣我不管,但我絕對不能容忍的是,我部下的將士死於我的愚蠢!只要兵在,只要我在,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
“於將軍,不知我說清楚了麼?你聽明白了麼?”
只要說服了於化龍,不僅等於是說服了襄陽諸將,也足以引起其餘諸部將領的深思。履新樹威,打官腔講道理,不如滿口大實話,再打上幾場漂亮仗,保管這幫軍漢比孫子還聽話。
楊致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於化龍還能說什麼?悻悻道:“大帥之教誨,末將聽清楚、也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