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的一碗麪條,讓楊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麼纔是這個年代低調的奢華。但其中蘊含的深意,卻委實值得深思。
就算皇帝準了他的辭官返鄉的奏章,在聖旨未下之前,滿世界的竄門辭行顯然不太合適。所謂辭行,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無非是逐一打個招呼,告訴他們哥要滾蛋了,有意思麼?
往日的梅妃、現今的太后,趙妍帶了楊家老二入宮辭行,不見得有多麼純粹。衛府與秦府,冠之以兄弟結拜之私誼,任誰都無話可說。徐府原也想去的,……但還是算了吧!省得到時候大家都不自在。
擺平朝議已屬不易,之後皇帝足足花了近半個月的功夫,才得以落實。
楊致在等待的時日裡無所事事,趙啓卻每日卻無一刻消停。關乎籌銀三策,羣臣一致反對,自有他們的道理。一旦付諸實施,不可不慎,或成或敗的每一個細節都需反覆仔細推敲。准許楊致辭官歸鄉,屬意蔣弼接任,如何才能爲諸方勢力所接受。任用楊致統軍滅楚,亦許多方協調,連何日頒旨爲宜,都需認真思量。
四月十九日,頒下兩道聖旨:着戶部會同禮部、兵部發行國債籌款一千萬兩,大夏各州府縣官吏該當怎生配合云云。
着戶部與兵部共同署理糧秣、軍資採買事宜。凡採買數額上十萬兩以上者,一概施行分期付款方式。
四月二十日,着戶部與兵部共同署理捐納事宜。朝臣捐納一萬兩以上者,詳列其名載諸邸報,明發天下,以示旌表。百姓捐納十萬兩以上者,賜以子爵,蔭其一子免試進入太學讀書。
同日,皇帝明旨表彰,大夏海關總督、欽封飛虎侯爲國解憂,率先捐銀二百六十五萬兩。堪稱人臣楷模。
在幾道旨意之後,都附有幾句冷冰冰的話:此三事皆由都察院遣派專人監管執行。但有膽敢上下其手、伸手貪墨者,當誅九族,追贓直至後世兒孫。
從四月二十一日開始。君臣之間一個堅辭、一個堅留的戲碼正式上演。如此這般四日之後的四月二十五日,楊府終於迎來了皇帝一道駢五駢六的聖旨,絕大多數人都聽得雲山霧罩,但總的意思還是弄明白了:你不就是想走嗎?我不留你了,滾吧!
同在四月二十五日夜。楊致收到常三轉呈的夷州密報:四月上旬,玲瓏、江城璧、李照按照楊致的既定部署,遣派部將劉升榮兵不血刃的佔領琉球全境。於琉球那霸港駐紮三艘大艦、五艘中型艦隻,十艘快船組成的艦隊,駐軍五千人,構築永久性海防工事。並以每戶每人無償分配田地山林二十畝、夷州大本營出資建造果酒作坊一座、事漁漁民所有魚獲回購包銷等優惠條件,開始有步驟的移民五至十萬人。
楊致的回書極爲簡單:甚善。請郡主攜子女儘快至信陽團聚。
自四月二十六日起,皇帝走馬燈似的相繼召見諸多宰輔重臣與軍中將領。從陳文遠、劉秉德、王雨農、徐文瀚、耿進、周挺、蔣弼,到衛飛揚、沈重、劉當、張得勝、陳準,無一遺漏。
禁軍將領除陳準是驍騎將軍的頭銜。沈重、劉當、張得勝只是一介偏將,衛飛揚現今在禁軍的職司僅是都尉,與其說是將領,還不如說都是中下級軍官。能獲皇帝單獨召見,已是無上殊榮。
明眼人都能看出,幾位宰輔重臣與軍方大佬幾乎撐起了大夏朝堂的大半邊天,而皇帝召見的幾位禁軍將領,無一不與剛剛卸任海關總督的楊致有舊。聯想到拋諸朝議的陳文遠與王雨農聯袂力諫楊致的奏章,皇帝任用楊致統軍掛帥應已毫無懸念。賦以舉國過半兵力之任,同時允其家眷遷居還鄉。這在大夏開國以來堪稱前所未有。
四月二十九日,聖旨下:翰林院掌院大學士蔣弼公忠體國,能才俱佳,堪當大任。着其接任大夏海關總督之職。五日之內赴金陵就任。
四月三十日,聖旨下:查禁軍驍騎將軍陳準,知兵善戰,諳熟軍械,即日賜封伯爵。查禁軍偏將沈重、劉當、張得勝,練兵勤勉。即日晉升驍騎將軍。查禁軍都尉衛飛揚,勇略過人,即日擢升驍騎將軍。
五月初二日,聖旨下:欽封飛虎侯楊致有大功於國,兵韜超卓,有統帥之才。經樞密院太尉陳文遠、樞密副使劉秉德、龍淵閣大學士王雨農、集賢殿大學士徐文瀚、武英殿大學士耿進、禁軍大將軍周挺聯名舉薦,賜封楊致爲徵楚大將軍。襄陽邊軍、餘杭駐軍、長江水師及夏楚沿線各州府縣府兵等大夏水陸大軍,自即日起,皆受其節制。禁軍驍騎將軍陳準、衛飛揚、沈重、劉當、張得勝,撥至其帳下聽用。
着禁軍驍騎將軍陳準領三萬京畿禁軍,開赴襄陽。禁軍驍騎將軍衛飛揚、沈重、劉當、張得勝,各領親衛二百,護衛徵楚大將軍楊致家眷送返原籍信陽之後,同赴襄陽。
朕定於隆昌二年五月初六日,親率文武百官出長安城南三十里,爲徵楚大將軍楊致置酒壯行。
五月初一日,當秉筆內侍將賜封楊致的聖旨呈送至御書房的案頭時,趙啓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
拿起擬就的聖旨又認真看了一遍,轉頭向金子善問出了楊致在場說不定會當場噴飯的話:“老金,你怎麼看?”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金子善伺候了新老兩代皇帝,這點覺悟還是有的:“皇上聖明。”
趙啓皺眉道:“只要朕願意,你這樣的屁話一天少說可以聽上成百上千遍。說實話!”
金子善委婉答道:“回皇上,如果奴才沒有記錯的話,皇上微服造訪楊府應該是在四月十二日,明日頒旨已是五月初二日了。楊侯統軍掛帥還能舉家遷返原籍,且命麾下將領各率二百親衛護送,據奴才所知,楊侯此等恩遇,大夏開國以來尚屬首例。然聖慮深遠,奴才愚鈍,不敢妄言。”
趙啓幽幽嘆道:“朕不敢自詡聖明。但自以爲也不是太蠢。朕心裡非常明白,任用楊致統軍滅楚,實際上就是一場豪賭。縱觀大局,與楊致相比。朕自認手上的賭本還算雄厚。若朕輸了也輸得起,大不了多花十年時間勵精圖治,重振大夏。若朕贏了也贏得起,爲大夏創下不世功業,成就千古一帝的聲名。所以。朕認爲值得一賭!”
“父皇曾經不止一次的與朕說過,做個好皇帝其實是天下間最苦、最累的差事。這世上從來就不存在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想成大事,必須付出代價。從四月十二日至今日,算起來已近二十日了。你都看到了,朕可曾有過一日懈怠?耗用準備、糧秣籌劃、大軍調動、人事考量、諸方勢力協調,無論哪一件都馬虎不得,哪一件都是急不來的。……老金,與你說句實話,朕委實累得緊。”
“關於楊致。朕也想開了。此人不比其他文臣武將,人家手底下是真有過硬的東西啊!如你早日所言,他說得出就做得到,至今從未失手,一次都沒有!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只能秉承利益交換的原則,儘量滿足他的要求。小家子氣的溫吞水,只會適得其反,不如索性裝個大方。”
“朝堂內外心懷叵測、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你敢說沒有嗎?不僅有。而且還不止那麼一兩個。不管誰動了楊致的家眷,人們的第一反應,只會把賬算到朕的頭上。到時候難道讓朕去向楊致解釋、每日都去闢謠嗎?依照楊致的做派,對家眷一路上的安全不可能不作妥善安排。再加上四位將領率八百親衛護送。發生意外的機率應該極小。”
金子善思索片刻,猶豫道:“奴才心中有個小小憂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在朕面前還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有話就直說吧!”
“奴才斗膽問一句,不知楊侯有沒有向皇上提及過軍械採買這方面的事?”
“楊致提過一次,但只是一語帶過。”趙啓沉吟道:“他當時只說每年至少會花費二百萬兩以上採買軍械,以儘可能的減少我軍傷亡。”
“其實朕也認真想過這事。爲此還特地召來工部主管造辦處與匠作處的郞官問詢過。因爲兩處設計監造的火炮、重弩、火銃等軍械,當中質量上乘者僅與海關總督衙門衙役的配屬基本相當,加之造價高昂,是以各地軍中目前只是少量配發,並未大規模裝備。但是,即便於常人而言,也不會將最爲精良的軍械配屬給海關衙役,更別說是楊致了。”
金子善頗顯實在的諫言道:“皇上,請恕奴才多嘴,滅楚之戰只能採買楊侯提供的軍械了。但着眼於長遠打算,皇上最好還是對工部造辦處、匠作處予以重視,撥付的耗用不僅要充分保證,而且必須逐年增加。一朝受制於人只是權宜之計,長久受制於人則是莫大隱患。”
趙啓深以爲然:“言之有理。”
五月初六日,皇帝親率文武百官出長安城南三十里,爲楊致置酒壯行。旌旗烈烈,軍容整肅,氣氛莊嚴,場面極顯隆重。
楊致兩個兒子楊猛與楊驍,一左一右的圍在祖父楊炎身邊,祖孫三人目不轉睛的看得意興盎然。
楊猛一臉興奮的道:“爹爹真夠威風的!日後我要是有爹爹那般威風就好了!”
楊驍則有些不以爲然:“大哥,你懂什麼?爹爹再怎麼威風,有皇帝舅舅那般威風麼?”
楊猛反駁道:“爹爹只是大將軍,自然要聽皇帝舅舅的。你倒是說說,爹爹如何才能比皇帝舅舅更威風?”
楊驍擰眉弄眼的想了想,隨即滿臉放光的道:“這有何難?叫爹爹把皇帝舅舅幹掉不就行了?”
話音未落,頭上冷不丁捱了一記重重的爆慄。老爺子幾乎連臉都嚇白了:“你個小兔崽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豈是隨便亂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