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帝失神一嘆,金子善才恍然大悟。…,皇帝對濟南風波的幕後真相,心中早有定論。召他來見,只是爲了很不情願的確認一個事實:寧王趙當在經過精心算計之後,通過福王趙行命人下手幹的。沒能算計到的,是蘇子明的運氣與幹練,是楊致反擊的迅速與兇猛。
在經典諜戰劇《潛伏》當中,軍統天津站行動隊長李涯在餘則成的設計下,揭穿了情報處長陸橋山損人不利己的內訌行爲,事後對此表示難以理解,站長吳敬中隨口道破了其中蘊藏的玄機:蓋過你,取代我!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這正是對趙當的動機與目的的最佳詮釋。
凡是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善始者衆,善終者少。皇帝也不例外,年紀愈老,疑心越重。寧王與福王在謀士丁石泉的攛掇下,謀劃刺殺蘇子明的初衷,正是想利用皇帝的這一性格弱點。
太子趙恆被廢,本已意味着被判出局,同時也讓當年立儲的熱門候選人趙當重燃希望。然而皇帝伐滅吳越之後,決意罷兵休戰、與民休息,於朝堂高官而言已然不是秘密。不僅與衛肅發動政變的理由契合,還親往探視了廢太子趙恆。趙恆久居儲君之位,本以文治擅長。雖已被廢,根基猶在,至今仍在諸多正統文臣當中具有相當的影響力。儲君廢而復立,不乏先例。如此一來,怎不令趙當百倍警覺?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楊致是挫敗太子逆謀的頭號打手,向他尋釁報復,大可以說得過去。選在濟南下手,是爲了不與楊致直接對陣,便於掌控事態。前任濟南知府李子寬乃是故皇后李氏族人。屁股上本來就不太乾淨。把矛頭往他身上引,皇帝豈能不會生疑?李子寬雖已升任刑部尚書,但因衆所周知他是太子的人,每日如履薄冰。爲了撇清干係、尋求庇護,說不定會主動來投!
越王趙啓尚自年幼,還未到開府建衙的年齡。一直以來都是一副混吃等死的德性,暫時不足爲慮。康王趙敢較之趙當只是人望稍遜,才幹、班底與實力都相差無幾,同樣盯上了儲君之位,堪稱頭號勁敵。在統率十萬雄兵鎮守幽州之時,倚仗雄關阻隔,把持了北燕通往大夏的陸上商路。因而不需要像趙當一樣,從山東沿海與江浙一帶暗中攫取錢財。雄厚的財力支撐,無疑是爭奪儲位的重要籌碼。爲求此消彼長。而將禍水東引,所以連皇帝都說趙敢的嫌疑更大。
趙當一系在山東與江浙兩地均有重大經濟利益,這一點當然瞞不過皇帝。正因如此,也爲皇帝萬一查究到他頭上,埋下了死不認賬與喊冤叫屈的伏筆。
這就是皇帝經過一番苦心思索,才予確認的“一石數鳥”。
落井下石的踩死趙恆,蓋過趙敢,最終取代皇帝成爲大夏的繼任君主。這就是皇帝口稱不解的動機與目的。
這一切的籌謀算計。都是出自寧王心腹幕僚丁石泉的手筆。不得不承認,丁石泉確實是頂尖一級的陰謀型人才。
雖然籌算周密。但楊致的狠辣狡詐與皇帝的赫赫威權,都令趙當甚爲忌憚,之前並非全無顧慮。福王趙行卻對丁石泉的看法十分認同,在二人極力勸說之下,幾經猶豫的趙當才決定付諸實施。
隨着山東的密報一道接一道的傳來,趙當每日出府上朝之時都是裝作神采奕奕的若無其事。散朝回到王府則臉色日漸陰沉。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個念頭,一天比一天顯得深刻。對出了這個餿主意的謀劃者丁石泉,與極力敲邊鼓慫恿的福王趙行,更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看。
楊致反擊之迅猛,丁石泉確實始料未及。原以爲楊致要做出實質性的反應。最快也得在事發十天半個月之後,甚至更久。按他的下一步計劃,以調虎離山之計將楊致引到濟南,再對金陵海關總督衙門的官吏下手,令楊致分身乏術,疲於奔命。
孰料尚未來得及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動,便接到了濟南與金陵兩地的密報,居然都言之鑿鑿,一邊確認楊致已在濟南現身,一邊認定楊致並未離開金陵。到底哪一份密報說的是真的?等到丁石泉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楊致的奏章已經呈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丁石泉向來自視甚高,頗爲自負,心底一直以爲只是時運不濟。此前曾聽說過楊致的諸多事蹟,在與寧王和福王密議時,二人都對此人不敢有絲毫小覷之心,認爲是個輕易不能招惹的強勢人物,丁石泉還只是信個六七成。可是此番交鋒,楊致明明處於被動地位,一經迅猛反擊便是攻守易勢,徹底扭轉局面,佔據了絕對主動。不服不行啊!
皇帝在冊立新的儲君之前,對內一力求穩,太子剛因妄圖篡逆被廢,絕不會再度掀起或會導致朝局動盪、引發皇家醜聞的潑天大案,只能捏着鼻子摁下此事,必定不會深究。
正因爲算準了這一點,況且寧王還沒到卸磨殺驢的時候,所以丁石泉勉強還能擺出一副淡然篤定的姿態。面對寧王的滿腹怨氣,只是說了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至於是爲了安慰寧王,還是爲了安慰自己?就只有他知道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楊致單人獨騎悠然離開濟南的那一天。黃昏時分,長安的寧王府迎來了皇帝的貼身內侍馬成。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馬成一來,必有聖旨。趙當猛地的一個激靈,正想叫人伺候自己換上朝服接旨,王府主簿稟道:“王爺,馬公公方纔進門之時已經交代過了,他雖是奉旨而來,卻並無旨意,只需面見王爺即可。”
“是嗎?奉旨而來卻無聖旨?”趙當不敢怠慢,稍一沉吟,吩咐道:“去溫一壺酒,取三千兩銀票,不,取五千兩銀票來。”
只需面見,意思就是無需按照大夏禮制鋪排繁瑣的接旨官儀。趙當肅然整襝衣冠,常服出迎。
馬成確實沒有手持聖旨,而是捧了一大摞奏章。趙當一眼就看出,馬成手捧的奏章並非原件,而是譽寫的抄件。同樣的抄件,隨同馬成前來的一名內侍手上還捧着一份。
強自收攝心神,昂首闊步的拱手一禮,拉過馬成笑道:“馬公公,這天寒地凍的累你奔走,快快請坐!且飲一杯酒暖暖身子再說!”
馬成是早已成了精的老狐狸,堆起一臉圓熟的笑容道:“灑家多謝王爺厚愛!皇命在身,不敢飲酒,萬望王爺見諒!”
隨即將手裡的一摞奏章奉上,笑道:“這是皇上命灑家交與王爺的,恭請王爺收納。”
趙當順勢接過,隨手遞給馬成一千兩銀票,問道:“有勞公公了。敢問公公,父皇既無聖旨,可有口諭?”
皇帝十分精明,馬成無比謹慎,趙當也不是省油的燈。皇子的身份敏感,打賞歷來比王公顯宦更爲燙手。倒是譬如王雨農、陳文遠、徐文瀚、衛肅、周挺等重臣,不僅從未有過一文錢的打賞,甚至連正眼瞧他的時候都是極少,馬成反而對這幾位從心底敬畏不已。當然,楊致除外。
但是這一回馬成場面上的客套都省了,熟練的將銀票納入袖囊,簡略的答道:“亦無口諭。”
趙當嘿嘿一笑,索性將剩下的四千兩銀票一把塞給馬成:“公公皇命在身,本王不便相擾。不知公公這就回宮覆命呢?還是準備另往別處?”
銀票馬成照單全收,指着隨行內侍手捧的另一份奏章,皮笑肉不笑的道:“回王爺,灑家奉旨還要去往兩家王府。這一份奏章是要送往康王府的,另一家是福王府。福王府上,雖無聖旨,但有口諭。”
趙當頓時瞭然:皇帝迫不得已不能深究,絕不是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