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善或許是皇帝目前在心底最信任的人了。事實上,金子善從未主動在皇帝面前提起過楊致。孰料楊致對金子善同樣不感冒,一見到乃至一聽說金子善,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有明一代臭名昭著的廠衛特務機構。
確如皇帝所說,楊致就是單純的炫耀武力,什麼寧王、康王、越王的,真沒去想那麼多。甚至在離開長安之前,還巴不得有個不長眼的倒黴蛋來尋他的晦氣。道理很簡單:立威嘛!
有一節皇帝隻字未提,金子善自然不會多嘴,楊致更是心如明鏡:放任衛飛揚自由出入長安城。
衛飛揚請求罷官削爵的奏章,皇帝尚未明確批覆,也從未表露半點想要囚禁他的意思。但顯而易見的是,平日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死死盯着衛氏父子的一舉一動!楊致對內廷禁衛將軍嚴方與衛府侍衛統領曹雲程印象尚可,主動出言相邀同往,實在是出於爲他們脫責的一片好意。
如非萬不得已,楊致一直秉承“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原則,求財不求權。說白了只有一句話:皇帝老兒你只管放心,相互不觸碰彼此的底線,大家都省心。
楊致行事,向來不怎麼在乎旁人的看法,但他並非有意譁衆取寵的神經病。
於是乎,次日一早,在三十餘名“自願”觀摩、學藝的內廷侍衛簇擁下,楊致與衛飛揚猶如郊遊踏青一般,施施然出了長安城。
廣大基層人民羣衆素有八卦傳統。卻也不乏英雄情結。二人都因歷經血戰而少年成名,儼然已是無數百姓心目中神話般的偶像人物。雖是太子倒臺、長安初定的敏感時期。在穿街過巷的出城路上,仍有不少粉絲衝二人指指點點。甚至有人恭謹的遙遙作揖行禮。
公道自在人心!衛飛揚雖心潮澎湃感概萬千,爲免無端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只是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的跟在楊致身後策馬徐徐而行。楊致則是另一番做派,一臉人畜無害的慵懶笑容,時不時的還向兩旁人羣拱手致意。
夏人尚武,較之周邊相鄰諸國而言,社會風氣也較爲開放。然而若是大白天的數十個大男人光着膀子下河撲騰,未免太過驚世駭俗。衛飛揚出身將門,家教甚嚴。飛虎侯出身商戶。連他寶貝老爹都是長安出了名的混賬老頭兒,這位侯爺只怕也沒什麼太多講究。
曹雲程名爲護衛,實爲獄卒。爲此煞費苦心,昨日就提前暗中遣人出城沿渭河勘查地形,總算尋了一處僻靜的河灘,又命人早早清場警戒。楊致見曹雲程一路心懷忐忑的小心賠笑,也不難爲他,只吩咐放心帶路便是。
一行人不疾不徐的來到河灘,已是辰時末刻時分了。仲春時節的長安不比江南。渭河兩岸雖也春意盎然,但河水猶自寒冷冰涼。曹雲程等一衆侍衛大多是三秦子弟,剛至河灘望着流淌的荷綠色河水,還未下水。便已不自覺的生出了幾分怯意。
衛飛揚隨滅唐大軍挺進兩淮攻入金陵之時,對江南縱橫交錯的水網地形早有領略,眼下心無旁騖一心學藝。反而面帶興奮,滿懷期待。
楊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四弟。我先下水一試,你且看好了。”
自顧自的脫下長衫與短靴。貼身衣褲卻是不脫了,徑直蹚水往河中走去。曹雲程不禁懵懂問道:“侯爺,這……下河游水不用脫衣麼?”
楊致頭也不回的斥道:“你瘋了?大白天脫得赤條條的,給誰看啊?再說了,臨敵之際生死一瞬,難不成還容你慢騰騰的脫衣裳?想找死吶?”
曹雲程頓時被噎了個足實:敢情不用脫衣裳啊?那我費那麼大心思幹嗎?……俗話說,四月八,凍死鴨。這樣和衣下水,不會凍出毛病來吧?
楊致行至河水齊胸深處,一邊兩手撩水往身上拍打,一邊說道:“初學游水,必須熱身,以免因抽筋而導致意外。你們可先在岸上原地或跑活跳,拉伸活動一下筋骨。”
在水中活動片刻,返身上岸問道:“四弟,一身盔甲大概有多重?”
“步卒皮甲或藤甲約三十斤上下,重騎盔甲至少五十斤以上。”
“也就是說,加上兵刃,一般在四五十斤左右。”楊致點了點頭,取過長衫攤開在地,撿了一堆鵝卵石仔細包好,提在手上掂了掂:“嗯,五十斤應該只多不少了。”
一開始衆人不知楊致是何用意,見他包好石頭之後,竟又牢牢縛在身上,不禁面面相覷,大感震驚。衛飛揚愕然問道:“三哥,你這是要縛着五六十斤的石頭游水麼?!”
楊致森然道:“石頭是參照盔甲與兵刃的重量,這叫武裝泅渡。本應緊隨昨日在你府中的諸項演示之後,武裝泅渡一個時辰或十里,方纔算是勉強過關。你本就心志堅毅,日後又時間充裕,我希望你一年之內可以做到!”
楊致這番叮囑對一衆侍衛無所避忌,衛飛揚心驚之餘,鄭重點頭應允。曹雲程與一衆侍衛則是暗自咋舌,好一陣暈眩。
楊致不再囉嗦,重又返身下河。只見他試着游出丈許,便一頭扎入水中消失不見。衆人連口大氣都不敢出,盡皆屏住呼吸,緊張的翹首盯住河中。過了約摸一柱香的功夫,楊致就在三十餘丈開外的對岸探出頭來。吐着水沫向衆人揮一揮手,只深吸了幾口氣,再度扎入河中。潛水游回這邊河灘,竟比游過去還要快得少許!
在衆人如視神魔一樣的訝異目光中,抹去臉上淋漓的水漬,並不解下身上縛着的石頭,而是招手邀戰:“現在你們可選人與我對戰。人數不限,十個或二十個都無所謂。空手也行,抄傢伙也行。”
衆人聞言之下。心中的感受已遠非震撼二字所能形容,臉上的表情古怪之極。盛名之下無虛士。從昨日到此時,人家只不過露了這麼一兩小手,那可都是實打實過硬的玩意兒啊!無怪乎號稱蓋世猛將!
曹雲程老半天才回過神來,跪倒在楊致面前連連叩首,語無倫次的道:“對戰?……不必了,不必對戰了!侯爺,我們服了!真心服了!……小人真是前世燒了八輩子高香,居然有幸能見識侯爺這等本事!”
一衆侍衛呼拉拉的跟在曹雲程身後跪了一大片,只要學得這位神魔般的人物一點皮毛。還愁在軍中混不到好前程?!誰說分派至衛府當值是個沒有油水的齋差?先前那幫背後嚼舌根說風涼話的牲口們,不眼紅得眼珠子都掉出來纔怪!
裝逼之道,勝在張弛有度。如若太過,就是自討沒趣了。
楊致樂得見好就收,解下縛在身上的石頭隨後一扔,變戲法似的取來了兩個羊皮空水囊。吹得鼓脹,小心紮緊囊口,給衛飛揚胸前與背後各系一個:“跟我下水,先試一試。”
衆人登時恍然大悟:對呀!繫上這麼兩個寶貝玩意兒。就算想沉入水裡都難啊!
有了救生衣的防護,又有精通水性的義兄緊隨身邊教授,衛飛揚放心大膽的下了水。楊致今日的目的,除了讓衛飛揚出來散散心。只是想向他演示游水的用處,讓他體驗一下游水的感覺。是以簡單重複幾遍划水的動作要領,便試着脫手任其自行練習體會。
只不過頓飯功夫。原本是旱鴨子的衛飛揚,竟可在岸邊淺水處游來游去。進退自如了。衛飛揚禁不住心中大樂,愈發遊得起勁。岸上的一衆侍衛也看得心癢難禁。
曹雲程饒有興趣的看了半晌,忍不住捱近楊致,訕訕問道:“侯爺,小人等今日不曾帶有水囊,不敢冒然下水。敢問侯爺,可還有別的練習之法麼?”
“有啊!”楊致隨即示範,面朝河岸,在水中雙手撐地,任由兩腿浮起打水:“只需這般練習幾日,便會逐漸找到浮水的感覺了。”
這般練習即便不會游水,也無多少危險可言。曹雲程稍一思索,立馬解下佩刀,脫了長衫、快靴,見樣學樣的泡在水裡撲騰起來。不一會兒便有十餘個膽大的侍衛隨後效仿,相繼下水。一時間河灘上彷彿成了一個游泳訓練班,水花騰騰,場面頗爲熱鬧壯觀。
雖說衛飛揚與一衆侍衛都是習武之人,畢竟春寒水涼,在河裡泡了小半個時辰,就感覺有些吃不消了,有幾人甚至開始臉色發白、嘴脣發紫了。
楊致看在眼裡,曬然一笑,上岸吆喝道:“來日方長,今日到此爲止。大夥兒都上岸吧!”
脫下衣服擰了幾把,赤着上身向拴馬之處走去。曹雲程跟着爬上岸,水淋淋的被風一吹,禁不住冷得直打哆嗦:“侯……侯爺,怎地下……下水不用脫衣裳,上了岸反倒要脫去衣裳?”
楊致回頭白了曹雲程一眼,差點沒把他噎得背過氣去:“我得脫下溼衣裳,換上乾衣裳啊!怎麼?你來學游水不帶乾衣裳的?瞧你一身溼漉漉的,粘在身上不難受麼?難道你不冷麼?”
下水的侍衛一齊傻了眼。好在下水之前都學楊致脫去了外衫與快靴,溼漉漉的褲子只能將就了,好歹換上外衫與快靴,總比做個冷嗖嗖的落湯雞要強。
衛飛揚自然也帶有乾爽衣裳,在接二連三的噴嚏聲中,見楊致仍是一臉慵懶笑意,呵呵笑道:“三哥,你不是故意整他們的吧?”
“你這是什麼話?昨日他們也沒問要不要帶衣裳啊……。”
“哈哈哈哈!”話音未落,便傳來一陣稍顯誇張的豪邁笑聲:“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名震天下的飛虎侯,果然好本事!”
楊致與衛飛揚聞聲一看,河岸上一個紅臉絡腮鬍的壯漢,對二人遠遠拱手一揖。四名身材健碩、高矮相若的隨從模樣的人,牽了五匹健馬跟在紅臉漢子身後。
衛飛揚眉頭一皺,低聲道:“康王趙敢?三哥應該與他從未謀面、素不相識吧?怎地尋到這裡來了?”
楊致一愣,嘿嘿笑道:“你哥哥我如今可是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你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