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當自幼喪母,長大以後又成了與嫡長子趙恆爭儲的勁敵,難免受到執掌後宮的李皇后的格外“照拂”。在冷冰冰的皇宮裡好不容易熬到十六歲開府建衙,可謂飽嘗人世冷暖。由此自小咬緊牙關奮發圖強,養成了堅毅果敢的性格。不僅頗受知兵善戰的皇帝器重,也深得耿氏父子等好戰派將領的衷心擁戴。
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楊致不敢小瞧了這位有點真材實料的皇子,更不願節外生枝沒事找事。何況認真說起來,這不也是一位便宜大舅子?不卑不亢的迎入前廳,奉茶落座。
趙當率先開言道:“誠如飛虎侯方纔所言,本王與飛虎侯神交已久,今日卻是一見如故。幸甚,幸甚!”
楊致中規中矩的道:“承蒙王爺擡舉,微臣不勝惶恐。”
趙當搖了搖頭道:“本王在軍中與那幫粗豪漢子廝混得久了,直覺得這般說話委實累得緊。我今日並無公務在身,我們說話可否隨便一些?我可以稱呼一聲楊兄麼?”
看來趙當的演技較之其皇帝老爹毫不遜色啊!你丫騙誰呢?你貴爲皇子,又是手握數十萬重兵的前線統帥,能達到與你“廝混”這個檔次的人,再怎麼粗豪也不是傻子,誰敢與你稱兄道弟?貌似隨和的幾句話意在消除二人之間無形的隔閡,拉近彼此的距離。自承“並無公務在身”,一點都不顧忌皇帝會給他扣上一頂“私交重臣”的帽子。雖是作秀,火候拿捏恰當。卻也不乏真誠。
楊致答道:“只要王爺不嫌我逾制無禮,儘可隨意。”
趙當笑道:“想來楊兄也不是那迂腐拘禮之人!我今日冒昧來訪。楊兄定然有些意外。俗話說得好,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那我便直話直說吧!一是前來一睹楊兄風采,二是前來登門致歉,三是前來探望四妹。”
趙當把話說得這麼爽快直白,確實有點出乎楊致意料。虛晃一槍道:“王爺如此高義,叫我怎生承受得起?”
趙當呵呵一笑:“楊兄之武技智謀,我早已領教一二,何必過謙?我以親衛營身經百戰的三百死士之力劫殺一商隊,原是志在必得務求全殲。不想非但劫殺不成,三百死士反而大半命喪你手。你遠征大漠幾度血戰毫髮無傷。身陷十倍於己的突厥重兵合圍,非但不惜冒死領兵突圍,居然還敢隻身潛赴突厥王庭殺了那託都可汗。父皇挫敗太子逆謀,若無你傾力相助,想來也不會如摧枯拉朽一般順利。”
“如何?我可夠坦誠否?說得夠清爽麼?似楊兄這等天神一般的英雄人物,怎不令我心癢難禁?是以迫不及待,一心只想一睹楊兄的風采爲快啊!”
所謂一睹風采,楊致原以爲不過是奉上幾頂高帽的場面話,萬萬沒料到趙當神色從容侃侃而言。竟然毫無遮掩,一切直承其事。
前廳隨侍的僕婢固然不少,在侯府值守的內廷侍衛仍然還在。
楊致心道我倒是沒什麼,你就真的不怕招來朝中那些位高權重的對頭的無端攻捍?真的不怕你皇帝老爹回頭尋你的晦氣?太子是垮臺了不假。但將來皇帝的位子未必就一定是你的。您到底是有恃無恐呢?還是得意忘形?……還是乾脆腦子進水了?
乾咳了幾聲,善意的提醒道:“王爺,我十分感謝你的坦誠。但還是聽得有些懵懂。”
趙當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道:“楊兄,既是話已說開。在有一節上我對你也是極爲欽佩的。”
“你府中共有僕役婢女二百一十二人,從信陽老宅帶過來的只有一十七人。其餘諸人或是宮中賞賜,或是朝中王公顯貴贈送。在你府上輪值的內廷侍衛人數最多時有一百二十人,上年九月御駕親征南唐之後,固定爲七十二人,由內廷禁衛將軍直接調派。其中蹊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容我說句難聽的話,你這侯府都快成了街肆菜市了!”
“令我欽佩的是,楊兄不僅照單全收,而且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不過說你渾然不當一回事,那也是假的。否則的話,年前你何必藉故親自動手殺了那個內廷侍衛?”
楊致促狹的笑道:“難爲王爺竟是摸得這般清楚!想必也未落於人後吧?有道是來的都是客,送的都是禮。既然各界人士如此關愛,我何必妄自辜負了人家一番美意?”
趙當點頭道:“難得楊兄如此灑脫!既然大家都給你捧場,我自然也要湊個趣了。至於你方纔說聽得懵懂,依我看來,只因爲今日我來這一趟,會令很多人懵懂倒是真的。”
“古人云君子不欺暗室,來得來不得,什麼話該說不該說,我自心中有數。不然的話,我豈不是白做了十多年的親王?”
“我今日前來的第二樁,便是向楊兄致歉了。”輕輕拍了拍掌,侍立在側的穆天倫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疊銀票,躬身呈送給楊致。
“當日我遣人縱火燒了信陽你那四海樓,綁了你家老太爺與尊夫人。都怪當時我有眼無珠小覷了楊兄,更怪我求才若渴,才幹出了這等齷齪下作之事。”
對楊致隔空一揖道:“多有得罪之處,我今日當面致歉,懇請楊兄海量包涵,日後我們就此揭過。我也知道楊兄是個實在人,是以奉上銀票五十萬兩聊表歉意。還望楊兄給我個面子,莫要嫌少纔好。”
自楊致得報寧王來訪的那一刻開始,腦子裡就一刻都沒閒着。到了此時已基本理清了思緒,摸透了趙當的來意。
把玩着手上厚厚一摞“歉意”,眉花眼笑的道:“王爺言重了。一出手就是五十萬兩,王爺可真夠大方的!五十萬兩我還會嫌少?王爺以爲我是貪得無厭的錢癆麼?只是有勞王爺破費,我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趙當不禁心下暗罵:莫非你這廝還算不上是錢癆?你會過意不去?價值五十萬兩的謫仙居地契你不要,郭、黃兩家滿滿當當的兩箱黃金你不要,銀票卻是來者不拒一概笑納。你他媽的怎麼不乾脆在侯府大門上掛上一塊“只收銀票”的大牌子?不就是銀子嗎?老子有的是。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統兵多年,絕計不是個窮人。楊兄只管安心收下就是。”
“我今日前來的第三樁,便是爲了探望四妹了。父皇將四妹貶黜出宮,委實是用心良苦。所謂血濃於水,認真說來,我與楊兄已是郎舅之親了。”
又輕輕拍了拍掌,穆天倫隨即再度呈上一疊銀票:“聽聞四妹已身懷六甲,不日即將臨盆,想必行動不便,今日我便不進內宅去看她了。這十萬兩就當是她二哥的一點心意吧!”
楊致在與趙妍的夫妻私房話中瞭解到,因是同父異母,趙當與趙敢又長年統兵在外,是以從小到大一年到頭都難得與這二哥、三哥見上一面,事實上並無多少兄妹感情可言。比較而言,趙妍與大哥趙恆、五弟趙啓在感情上要親厚許多。
不過這些兄妹感情的彎彎繞,並不妨礙趙當送銀子,也不影響楊致收銀子。手掌拍一拍,銀子送上來。今日若是不將你的手掌拍爛,怎麼能算你認識了我楊致?
笑眯眯的道:“王爺有心了。那我便代妍兒肚裡的孩子,先行謝過你這個二舅了!”
自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自始至終都是趙當在引導話題,楊致只是哼哼哈哈的應付幾句。二人“一見如故”,氣氛空前融洽,銀子也送出去了。應該說趙當今日前來的第一階段任務,已經可以宣告順利完成了。
楊致就此閉口不言,二人一時無話。眼見這廝裝模作樣的擡頭望了望天色,一手扣上了茶盞,大有端茶送客的苗頭了。
趙當不由有些氣結:難道眼巴巴的花了六十萬兩銀子,降尊屈貴的主動上門拜訪,就爲了來看你裝傻充愣?連你一句露實底的話都買不到?
都是丁石泉那個酸儒出的餿主意!否則怎會問上門來受這等屈辱!說什麼務必“坦誠相待”,說什麼五十萬兩是“歉意”,十萬兩是“心意”,瞧那無賴一副心安理得的嘴臉,恐怕日後翻起臉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就像趙當自己所說的那樣,若是連這點隱忍功夫與心胸都沒有,那他這十多年的親王真是白做了。
嘿嘿乾笑幾聲,不自覺的改了稱謂:“今日本王與楊兄相見恨晚,言談甚歡。如今天色尚早,楊兄就不想與本王說點什麼了?”
楊致等的就是這句話,笑問道:“承蒙王爺擡愛,不知想聽我什麼?還請王爺明示。”
趙當臉上的笑容已然顯得生硬:“本王想聽什麼,楊兄自然心知肚明。”
楊致無奈的嘆道:“王爺方纔自認不是個窮人,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與人說話的方式一般分爲兩種,一種免費,一種卻是要收錢的。沒辦法,一分錢一分貨,從小家父就是這麼教我的。不知王爺想聽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