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爺說他兒子做了守墓人之後,遇到一件怪事。
守墓人對墓碑的尊重,好比是自己的親人。守墓人看着一座座排列整齊的墓碑,就像面對一排排肅然而立活生生的人。只是,他們太過安靜,肅然得讓人畏懼。
而守墓人也可以有一筆除了工資以外的額外收入,那就是家屬前來祭祀留在墓碑前的物品。
這些祭祀品,必須定期清除,否則會影響墓地的環境。
比如水果,時間擱久了就會腐爛,鮮花要枯萎,還會搞得一地的花瓣。但是石大爺的兒子,卻不是因爲擺放在墓碑前的水果發生的怪事,而是一雙鞋子。
那是一雙黑皮鞋,鋥亮鋥亮的吸引了石頭的眼睛。辛苦一輩子,穿了半輩子的半膠鞋,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看着這麼一雙嶄新卻是放置在墓碑前的皮鞋。
皮鞋是家屬祭祀留下來給墓碑下死人的。在石頭看來,死人已經變成一捧灰,是穿不上這雙皮鞋了。
死人不能穿,那麼就得有人替代穿了。
爲了這雙皮鞋,石頭忘卻了父親的叮囑,在墓地要謹小慎微別惹事。在墓地,不要以爲墓碑石頭是死的,墓碑下有不爲人知的神秘生物,那就是魂靈。
石頭歷來不相信鬼神之說,對父親的話,也是半信半疑。此刻看見這雙皮鞋,他的眼睛就定住在皮鞋上再也挪不動了。
如此,石頭整個一下午的心,都系在那雙擺放在墓碑前的皮鞋上。跟同在墓地做守墓人的人下棋,也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天麻麻黑的時候,等不及天黑的他,一個人貓腰溜到擺放皮鞋的墓碑前,伸出手一把牢牢抓住皮鞋就開跑。
沒想到剛剛轉身,跟一個也是急匆匆跑來的人撞了一個滿懷。撞到的人是一個啞巴,啞巴咿咿呀呀的又是比,又是指的,眼睛死死盯着石頭藏在後面的手。
石頭背在身後手上的就是那雙皮鞋。
看情形,啞巴貌似知道了這雙皮鞋,他也想要,纔在這個時候進墓地。
在怖寒陵園守墓有一個只有守墓人才知道的規則,那就是入夜時分,不得進入墓地,據說這是先前在這裡守墓的守墓人定下的規矩。
在進入墓地入口處,有一行特別刺眼也醒目用紅色字體寫下的警示語:“一座座沉默無語的墓碑下是靈魂們安息地方,路過請勿驚擾;否則、後果自負!”不但如此,據說,要是有車輛經過這裡,都得減速安靜的前行。
可卻在這個時候,啞巴跟石頭爲了爭奪那雙皮鞋,卻在墓地大打出手。
啞巴牛高馬大,別看他是啞巴,身體壯實得如同一頭牛。
相反的是,石頭一隻腳跛了,能體力更加不是啞巴的對手。三拳兩下,他被啞巴給打趴下半天都沒有爬起來,門牙也被打落三顆。啞巴成功奪得皮鞋揚長而去,留下石頭一個人面對那座安靜注視他的墓碑。
墓地裡黑漆漆的,冷風一股股吹來,沙沙作響,好似有什麼東西從墓碑後面爬了出來。石頭一個激靈,想站起來,卻再次跌倒,如此好幾次掙扎,最後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吐了一口血唾沫,卻瞥看到之前擺放皮鞋的位置上出現了一雙赤腳。
一聲驚叫,打破了沉寂的夜空,也搞得安寧的墓地不再安寧。
石大爺的兒子一病不起,神色呆滯,無論誰問他話,他都口齒不清,不知道說的什麼。有人就聯想到,會不會是他想媳婦想的,也就是這樣,石大爺纔想到剛剛回來的我。
“那麼啞巴現在情況怎麼樣?”我覺得,如果是遇到邪事,啞巴是第一個出事的人,石頭至多就是受到驚嚇而已。
我問到啞巴,石大爺才猛然驚醒道:“還真沒有看見啞巴。”在一旁圍觀的人,也是七嘴八舌議論說沒有看見啞巴。
“沒有看見啞巴,那麼我們去看看你兒子。”我讓靈兒取出幾道符紙帶着在身上備用,然後就那麼跟石大爺去了他家。
在路上我跟他又談起啞巴。
頗感意外的是,啞巴竟然不是本地人,好像是怖寒鎮修陵園開始他就跟人來到這裡沒有離開過。有人說他不會說話,纔會別人丟在怖寒鎮的。
我問石大爺確定兒媳婦真的跟人跑了,還是道聽途說來的?
他搖頭嘆息,除了抱怨自己命苦,也不太清楚傳言是否真實。那封信,也是在之後不知道是誰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總之感覺蹊蹺,卻又無從查起。
我說先不忙找媳婦兒,先看看石頭的情況再說。要是他真中邪了也好辦,驅邪,搞清楚中邪的緣由再說。不過,我真正擔心的是那個啞巴。
那雙祭祀的皮鞋究竟給他帶來禍還是福!
怖寒鎮跟以前一樣,到了下午就起霧。整個怖寒鎮上空都霧沉沉的,在霧氣中一股極深的怨氣和戾氣,匯聚成一襲黑氣翻滾着。
石大爺仰頭看天,自言自語道:“這就要天黑了?”他的聲音發顫,貌似很懼怕天黑。
我的直覺吧!石大爺好像還有事沒有告訴我。不過,在外面我已經養成一種習慣,僱主不願意說的事,我一般不會追問的。
眼下,石大爺不算是我的僱主,作爲鄉里鄉親的,我這是幫忙吧!
“靈兒跟你的事,她家裡人沒有反對?”石大爺貌似知道靈兒家裡的情況。在我跟他離開家時,靈兒也說要回家去看看。
“也許吧!”
“閨女挺好,可惜。”
“怎麼?”
“她不就是抗婚跑的嗎?”石大爺一語驚人,我可從沒有聽靈兒提到過。她抗婚,特意來找我!
“那,她的那個未婚夫是誰?”
“劉柺子的兒。”
劉柺子的兒子比我們高一級,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怎麼會娶靈兒?“現在,劉柺子的兒娶妻沒有?”我突然擔心靈兒起來,不知道此次回去,家裡會怎麼對待她。
“沒有吧!不過,劉柺子死了多年,家裡也就那樣,靈兒爹媽也不會強制她嫁給一破落戶吧!”
劉柺子在怖寒鎮小有名氣,以前由於有一手精湛的木匠活兒,在怖寒鎮跟其他村人比起來家境也算小康。
“我記得劉柺子還有一個女兒,從小摔壞了,愣是沒有長高,跟我一起讀書。”想到劉柺子的女兒,我心裡就滋生出異樣感,眼前就晃動着一雙懸空的腳。
由於她的身高,坐在凳子上,那腳總是懸空,吊在那。有一次,跟同學玩捉迷藏,我們男生爬在地下,鑽課桌,我不知不覺爬到劉柺子女兒那張課桌下,看見她那懸空的腳,就想戲弄她一下,伸手捏了一把。
劉柺子的女兒,沒有生氣,還衝我咧嘴一笑——那笑,真的,至今想起,還心有餘悸。特詭異,特別是她那兩顆尖利的牙齒,看着跟殭屍差不多吧!
石大爺說劉柺子家破落的原因,跟靈兒抗婚有關係。
劉柺子想要炫耀,大肆辦酒席,宴請八方,殊不知,新娘子卻偷偷跑路了。劉柺子又氣又恨,之後一病不起死翹翹了。其兒子嗜賭成性,在劉柺子死後,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變賣掉。
其女兒,也就是那個侏儒女孩兒,好像得了自閉症,總之很少有人看見她出過門。
我感嘆可惜了劉柺子一手的好木匠活,到頭來沒有一個傳人。話說到這個份上,石大爺衝我豎起大拇指道:“還是你爺爺有福氣,有你這麼一個爭氣的孫子,他九泉下也該瞑目了。”
我含笑答道:“哪能,我跟爺爺不能比,他老人家在世做了更多好事,可我一事無成。”
“孩子,人要知足。”石大爺語重心長道。
我們一路走一路談話,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他家門口。
一條趴伏在門口的黑狗,看見石大爺就搖頭擺尾,看見我張口正預吠叫,我拿眼一瞪——嗚嗚,黑狗灰溜溜的夾着尾巴跑開了。
石大爺滄桑老眼一閃驚疑,吃驚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我猜不透石大爺話裡的意思,急忙問道。
“最近這條黑狗叫得兇,無論是誰,它都呲牙咧嘴的咬,爲什麼看見你,它卻嚇得跑了?”
我笑笑道:“可能事情遠遠不是你想象的,而是真有東西想要進你們家的門,狗看得見,你們看不見而已。”
石大爺點點頭,動動嘴欲言又止到底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就帶着我進了門。
進門一大股子中藥味撲鼻而來,有點辛辣,也嗆人。我乾咳一聲,聽見裡屋有人在喊:“爹,是你回來了嗎?”問話的人正是石大爺的小兒子順子。
順子這是回來看哥哥石頭的。
石大爺答應着背起手帶着我進去。
在進石大爺的家門口時,我就看見進門的門口,雙扇門上一邊一副門神;門神是嶄新的,一個是秦瓊,一個是尉遲恭。想石頭還有命在,也多虧了眼前這兩位門神。
石頭面如死灰,氣息奄奄。
順子抱怨說千不該萬不該去做什麼守墓人,看吧!錢沒有賺到,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身晦氣,說不定還得把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