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徐平,劉沆顯得有些緊張:“都知道龍圖要整修西京城周圍的河道,卻不知道有京東和兩淮的災民來。他們三人把河南府周圍幾州的民夫全部調用,現在想來,就是想讓龍圖到時無人可用,他們在一邊看笑話。”
徐平看着劉沆,突然笑了笑:“衝之,有的時候,你過於注重這些小節了。”
“怎麼是小節?治下幾個州的長貳合起來弄這些小把戲,這是不把龍圖放在眼裡!”
“我需要他們把我放在眼裡嗎?”徐平端起茶杯來喝了口茶,“今天的事情突兀,我自然知道是有人背後搞鬼,但知道是知道,卻不打算去追究。”
“爲什麼?屬下官員如此亂來,怎麼也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徐平把茶杯放下,對劉沆道:“衝之,憑良心說,去年我任鹽鐵副使,你到我手下任鹽鐵判官,就沒有什麼異樣的心思?”
劉沆欲言又止,徐平擺了擺手:“人之常情!我年齡小過你,只是早一屆進士罷了,可你到底還是榜眼啊。初次接觸,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認我這個長官?開始心裡有些彆扭是難免的。現在也是一樣,我初到京西路,年歲又不足,他們難爲我一下不足爲奇。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的時候,有的事情,就要當作沒看見,不知道。”
劉沆嘆了口氣:“龍圖什麼事都看得開,這一點是下官難以企及。不過,我總是覺得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如果他們三個不罷手,一定要跟龍圖作對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有人要作死,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徐平對劉沆笑道:“我以龍圖任都轉運使,如果能被手下的幾個知州通判難爲住,這官不當也罷。我初到京西路,這一次的事情便就當作不知道,就此算了。如果有人還是不甘心,那便一是一二是二便是。發落幾個知州通判,我還做得來。”
劉沆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轉運使是監察官,就是路一級的御史臺,只有他處理別人,底下州縣官員哪裡有還手之力。雖然爲了互相牽制,知州也有上奏的權力,理論上可以監察轉運使,但那隻限於理論而已。一個轉運使被地方官扳倒,那得捅出多大的簍子,而且在地方徹底人望掃地才行,徐平怎麼也到不了那個地步。
對徐平來說,那三個官員的前程就握在自己手裡,想處理什麼時候處理都行。他不是看不出來事情不對,只是不想在這上面浪費精力。而且剛剛上任,就這樣斤斤計較,很容易把跟地方官員的關係搞僵,得不償失。還不如大度一點,放過這一次。聰明的心裡有數以後安心做事,如果不知道收手,那自己作死就讓他去死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官場上不是任何時候都適合耍小手段的,不然就會作繭自縛。現在徐平大勢在手,治下除了那幾位比徐平官職還高的重臣,其他地方官跳出來就是螳臂擋車,碾過去就是。
劉沆是習慣於那些陰謀詭計,有些放不開,纔會把事情看得嚴重。
龍門古稱伊闕,這裡香山和龍門山對立,伊水中流,是洛陽城南面天然的門戶。隋煬帝建洛陽王城,依天上星象佈局,皇宮南門正對伊闕,由此改名龍門。洛陽八景“龍門山色”居其首,這裡有山有水,伊水兩岸的山坡上又建有大量佛洞,名勝衆多。
龍門鎮在河南縣治下,既有山水名勝,又當河南府南下的大道,人戶衆多,頗有規模。
當然,這裡改名爲龍門,伊闕便就挪到了伊河上游,三十里外又有一個伊闕鎮。
在官道的邊上,有一座不大的酒樓,門外挑了一個酒幌子,搭個涼棚,擺了七八副桌凳。酒樓大廳,還有十幾副桌凳。此時天熱,廳裡並沒有人,只有涼棚下坐了兩桌客人。
小廝到櫃檯前端了一盤肉,提了一角酒,嘆了口氣:“看看天近傍晚,還是沒有幾個客人,今天只怕又是白費了功夫。”
櫃檯後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恨恨地道:“我們撲買這處酒樓,沒過兩個月又在路對面起一座更大的來,那些狗官明擺着要坑死我們!哪裡來的客人?”
一邊趴着打盹的老兒一激靈蹦了起來,對婦人道:“你們這些女人,就是嘴碎!這些話是能夠隨便說的?自家知道就是了,傳出去小心吃官司!”
婦人冷哼一聲:“管天管地,還能管着我自家說話?”
“說話也看說的是什麼,狗官兩字是隨便說的?”
“怎麼說不的?他們能夠做的,我就說的!——罷了,你瞪什麼眼?旁邊禁軍大營的那些赤佬,在我們這裡喝醉了,還要去坐龍庭呢,誰把他們怎麼了?”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胡纏?惹得我性起——”
“性起你要怎樣?真有能耐,去把對面的酒樓拆了啊!”
老兒恨恨地一拍手,蹲在旁邊的凳子上,再不說話。
這裡臨近大路,附近又有軍營,天然是賣酒的好地方。正是看準了這處風水寶地,這一家砸鍋賣鐵撲買了這酒樓一年,誰想到河南縣會在對面又起一座酒樓來。而且比這一處更大,裝修更好,價錢也沒貴到哪裡,生生被擠得沒有生意。
至於禁軍大營裡的人,出來喝酒動不動就賒欠,還不知道能不能把錢要回來。這還不算,這些禁軍無法無天,一喝醉了什麼話都敢說,一邊聽着的主人家嚇得心驚膽戰。按律法禁軍喝醉了說造反沒事,要清醒了再喊兩回才定罪,賣酒的人家哪受得了這驚嚇。當年宋太祖是從這附近的軍營裡出來,當上了皇帝,後輩們想一想空着的洛陽皇宮又算得了什麼罪過?禁軍們說得痛快,這酒家倒是嚇得快不敢做他們生意了。
老兒正蹲在凳子上面生悶氣,一邊的婦人猛地推了他一把:“快看,遠處不是齊大郎來了?還好我們有這一個熟客,從來不到對面去,一會多切兩塊肉給他。”
老兒甕聲甕氣地道:“齊大郎家裡殷實,哪裡會嘴饞貪你兩塊肉!”
“唉,老漢,你還別說,秦二嫂招了這個齊大郎,倒是過得好日子,家裡從此有了頂樑柱。我們家大姐丈夫沒了也有幾年了,要不,學着秦二嫂,也給她招個接腳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