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來的三位屬下,徐平在客廳裡坐了一會,擡頭看看天色,太陽還高高地掛在天上,頓時生出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這幾天歇在家裡,所謂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本來是官員很嚮往的生活,自己怎麼就覺得有點空虛呢?
琴、棋、書、畫,自己也要發展點愛好才行,不然這日子過得太也沒意思。自己可是請了病假的,又不能出去訪親會友,不能遊山玩水,這日子如何打發?
站起身,徐平低着頭向後院踱去。突然間有些想讓別人來看自己,高朋滿座,好歹可以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
到了後院,見林素娘和蘇兒正聊得熱烈,秀秀帶着兩個孩子忙得不可開交,李璋陪着父親說話,聊不到一塊去,面上已經有些無奈了。
見到徐平進來,李璋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剛纔莫不是有什麼緊急公事?”
徐平擺擺手:“沒什麼,不過是衙門裡的小事,那幾個人不敢作主,前來問我。”
徐正也覺得李璋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反應一點都不熱烈,明明自己說的事情那麼有意思,他的表情卻敷衍得很。站起來對徐平道:“大郎,你的身子好得也差不多了,明天我約了幾個老兄弟,在家裡開個詩會,西瓜也讓他們嘗一嘗。”
徐平和李璋對視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口中道:“阿爹儘管去做,家裡的地方大得很,又有園林,又有田莊,散心最好不過了。”
徐正年輕的時候大字不識一個,後來生意做大了纔開始識字記賬,詩啊詞啊都沒有念過幾首,竟然也學着別人搞起詩會來了。他這詩會吟詩作賦是假,只怕喝酒吃肉熱鬧纔是真的,乾脆叫作“醵會”還名符其實。
見了兒子的表情,徐正也知道自己肚子裡的墨水搞詩會有點掛羊頭賣狗肉,口中嘀咕道:“前些日子,也有兩位老兄弟讓我進什麼‘燃燈社’,我還琢磨呢。”
聽了這話,徐平急忙道:“阿爹,你搞詩會也就罷了,‘燃燈社’、‘香火社’這些卻千萬不能進。有那個心,廟裡燒炷香施捨些香火錢也就罷,這些會社不能沾!”
“爲何?我見京城裡面好多大戶人家都進社,說是爲子孫積福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靠他們自己去打拼,那是積不來的。阿爹,你進哪個廟給哪個佛燒香我不管你,那些唸經燒香的會社可不能進。兩浙一帶的吃菜事魔教,最開始就是這麼拉攏信衆的,干犯國法,不是小事!”
徐正搖搖頭,口裡也不知道嘀咕了兩句什麼,去找張三娘說話了。徐平在家裡說話的權威越來越大,兒子說不能進,徐正也只能放下這心思。
大規模的宗教會社,時間早的首推白蓮社,徐平有前世的知識,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後來引起了多少故事。這個年代白蓮社依然存在,其他的宗教會社主要有燃燈社和香火社,還有法社,也都分佈廣泛。不過這些會社只是名字相同,相互之間並沒有聯繫,是信徒集結起來做法事或從事大的宗教活動的組織,才能被官府容得下。但哪個知道這些組織中的哪一個一不小心就成了邪教組織的一部分,而徐正再稀裡糊塗參與進去,那個時候就有徐平的好看了。
京東路的彌勒教,兩浙路的吃菜事魔教,是這個年代鬧得比較大的秘密宗教。不過他們還沒有起來起事,官府的態度還比較寬鬆,但法律意義上還是禁的。
見徐正走到一邊與張三娘說話,徐平對李璋無奈地道:“老人家,到這個年紀了就開始求神拜佛,我阿爹以前可是沒事從不登廟門。”
李璋點點頭,深有同感。他家裡的段老爹也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做的是刺探情報這些見不了光的差事,廟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前幾年家裡日子不寬裕,他含飴弄孫也還好,這一兩年富貴了,也開始跟道士和尚走得近,做些求神拜佛的事。
人之常情,誰又能避免得了呢?
見老人女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徐平和李璋兩個青壯竟然插不進嘴去,在這裡呆着沒意思,徐平道:“家裡園林的竹木都已經長成,算是有點景緻,不如到那裡走走。”
李璋點頭,與徐平出了後院,向後面的園林而去。他們夫妻今天是要留在這裡吃晚飯的,還要歇在徐家,明天才會回家去。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到底是與其他人不一樣,就是林素娘和蘇兒,也一樣感情深厚。
此時兩京地區的園林,跟江南比起來最典型就是山多水少,地方廣大,裡裡外外都透着一種豪爽大氣。徐平家裡的後園已經把年前的牆推掉,跟外面的大片山林樹木連在了一起。園裡沒有堆假山,而是直接把兩個小山崗包了進來。兩山之間,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在谷口聚成一個不小的池塘。
劉小乙眼尖,早早就去牽了兩匹好馬跟在後面,到了樹林旁邊,對徐平道:“郡侯要不要騎馬?今天天氣晴好,騎馬散一散心也是好的。”
徐平搖了搖頭:“罷了,平時上朝都是騎馬來去,也有些膩了。這幾天好好歇在家裡,讓馬也休息休息吧。你牽着到那水草好的地方,讓它們儘性撒撒歡。”
劉小乙應諾,牽着馬去了。
自己的家裡有山有水,大到需要騎馬才能夠看景緻,在中牟那種鄉下的地方也就罷了,現在可是在東京城。雖然在城外,這裡還算是開封的市區呢。就憑着這圈進府裡來的巨大面積,徐平家也可以算是京城裡面一等一的大戶人家了。
與李璋走了一會,轉身看見不遠處的靶場,徐平突然來了興致,對李璋道:“我們到那裡去比一比弓箭,看看這幾年大家的長進如何。”
李璋笑道:“哥哥是帶過大軍打過仗的人,我如何比得過?”
“你現在可是朝廷裡的武將,怎麼能說這種話?走,試一試去!”
弓箭是惟一可以賭錢的賭博方式,六藝之一,讀書人大多也練兩下。使相陳堯佐曾經用銅錢作靶,一箭中方孔,就連文文靜靜的王曾,出使契丹也曾一箭破的。徐平日常也練,無論力量還是準頭以前都比李璋強,不知道他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