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來的兩天平平淡淡,王拱辰和歐陽修等人由李覯陪着在莊子周圍遊玩。此時正是春季,到處繁花似錦,也不會單調。藉着這個機會,李覯也向他們請教文章。
徐平抽出空來,專心寫自己的《農書》,順便問莊裡的老農一些事。這處莊子在徐平手裡發展起來,從最開始的土質改造,水利設施,積肥改進工具,徐平都曾親手做過,過程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寫起來得心應手。
感覺得出來,歐陽修等人與徐平有些疏離。他們正雄心萬丈,徐平這種低調做事的風格顯然不中他們的心意。從西京幕府入館閣,在他們看來正是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怎麼可能再沉下心去學自己看不在眼裡的東西?
徐平也不放在心上,他一向抱着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態度,只管安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至於別人怎麼想,由着他們去吧。
從中牟莊園回來,徐平用三司條例編修所的名義上了《新編條例》的初稿。實際上公吏的培訓已經開始使用這套教材,現在只不過是徹底出齊了。反正是初稿,朝中大臣們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後續的教材改過來就是。
然後又以自己的名義上了《農事八字》,就當是總結了自己的中牟莊園和在邕州爲政的經歷,把自己兩世爲人的農業知識大半都寫了進去。
就這麼過了五六天,朝廷的反應沒有下來,邕州的工匠卻先到了。
新開場務的時候就定了從邕州轉僱一批工匠過來,作爲熟手,免得新場務開了無人可用。這些人在邕州的時候是蔗糖務下屬的平民,與種甘蔗榨糖的並沒有區別,但到了京城身份不好確定,只是催着他們先來。
京城場務裡面的工匠分好多種,有隸屬於廂軍的,也有場務自己帶編制的工匠,還有從平民中僱來,所謂“和僱”的。待遇自然是“和僱”的最好,基本按照市價,一些手藝好的工匠比管理的官員收入都高。實際上真正的技術也大多都是在這些人手裡,場務直接管理的人大多都是雜工。
按徐平的意思,邕州來的工匠自然是按照平民“和僱”來算,不能虧待他們。庫務司卻不同意,要先看看這些人的手藝,實際上就是對場務的重要性才做決定。如果只是雜工一樣可有可無,他倒是想直接編到廂軍裡去,耗的錢糧少,還好管理。
這一天徐平在新的場務那裡忙完,回到編修所,剛一進大廳,王拱辰就道:“副使是到哪裡去了?剛剛宣敕的來,見你不在,又回去了,說是明早讓你千萬等在衙門裡。”
徐平怔了一下,問道:“什麼事情?衙門的事還是我的事?”
“自然是你的事!我特意問了,說是因爲前些日子新條例編成,再加上你上的《農事八字》深得大臣讚賞,升爲待制了。”
徐平有些蒙,這次升得有些過於容易了。編農書的歷朝歷代都有,真正編成,朝廷也會有獎勵,但一般都是給錢升點小官。徐平這次本官沒動,但一下子從館職升爲待制可是突破性的升遷,按例來說應該有人先給自己打招呼纔對,沒這麼突然襲擊的。
此時的官員拋開文散官和勳等幾乎不起作用的系統,表明身份等級的還有本官、職和差遣三個大的系統,爵位則相對不普遍。說官員的身份時都說官職,官和職自然是最重要的,官即是本官,職就是館職。有官未必有職,帶着館職本身就說明了身份不同於一般的官員,升遷也更加迅速。
職又分兩大類,待制及帶制以上的稱爲侍從,以下的稱爲庶官。從名字就可看出,侍從官的地位與皇上更加親近,也更加顯耀,升遷更加飛速。朝廷的一些重要職位,比如知開封府,三司使等等,都明文要求待制以上纔可擔任,本官反而無關緊要,只是決定官員的本俸罷了。實際上待制以上,本官飛遷也遠超其他官員,很快就能升到上層。
一般來講,要升待制上,必然是有大臣保舉,中書同意,進熟狀,皇上也不反對,纔會下制敕正式升遷。這個過程中肯定要先跟升遷的官員通氣,不跟人說還保舉什麼。
徐平這次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突然之間升遷的敕書就下來了。這隻能說明一點,是皇上直接下手詔到政事堂,中書不反對,纔會出現這種情況。
一般的政事,都是政事堂里宰執商量妥當,寫成文字,宰執簽名,上呈皇上,這稱爲熟狀。皇上用印,熟狀成爲詞頭,回到中書,再下到中書屬下的舍人院。舍人院根據詞頭寫成制敕,宰相審查無誤,簽名,稱爲畫敕。如果對舍人院寫的不滿意,宰相有權直接修改。這中間當然還牽涉到其他幾個衙門,理論上也有封駁的權力,但主導權是在中書。就是皇上本人,實際上很多熟狀也是不過目的,直接由內尚書省看過根據慣例用印。
敕必由中書,不然沒有完整的法律效力。即使皇帝要下命令,也要用手詔的形式寫詞頭到中書,中書同意了纔會到舍人院,舍人院本來就是中書的下屬衙門。至於學士院,所擬的制書範圍很窄,比如宰執、使相和親王的大除拜之類,還有大赦德音等等,具體政事基本不參與。而不經政事堂的手詔,官員們是可以拒絕執行的。
徐平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問王拱辰:“宣敕的來,我不在就回去了?他們沒有說什麼?難道不應該是等在這裡,派人去喚我嗎?”
王拱辰道:“本該是如此,哪有宣敕不見人,便直接就回去的道理。我問過了,是因爲他們要宣兩人升遷,副使不在,他們又時間緊急,便去了那一家。說是從那裡回來,再向副使宣敕,也誤不了什麼。”
“還有誰?難道也是升待制?”
王拱辰笑着搖頭:“副使可是說着了,正是還有一人今日升待制。一日升兩待制,這可是不常見,突然之間待制也不像以前那樣高不可攀。”
對狀元出身的王拱辰來說,別說是待制,殿學士也不是高不可攀,只是要一點一點地熬時間罷了。但對於一般的進士來說,升到待制就是麻雀變鳳凰了。
徐平想了一下,又問道:“還有一位是誰?也不知道我升的是哪一閣?”
王拱辰站起身來,口中道:“我問了,這是好事,宣敕的倒也沒有隱瞞。另一位是去年貶出京城的范仲淹,升爲天章閣待制,改判國子監。副使還是比他好一點,是龍圖閣待制,說起來都是相同,但總是聽起來強那麼一點點。”
王拱辰笑眯眯的,顯然是覺得徐平地位高了自己也跟着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