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二年正月初三,交趾由富良江出兵,藉口平息北方几個土州的騷亂興兵北上。諒州本來是兩屬之地,此時的交趾沒有與大宋開戰的勇氣,雖然兵鋒直指諒州,名義上卻不敢這麼說。
徐平對交趾出兵早有預料,先前佈下的諜報網把交趾軍隊的人數和行軍路線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
此時駐防富良江的是交趾第一猛將黎奉曉,帶精兵五萬,是交趾主力中的主力,衛護王城的關鍵力量。黎奉曉生具勇力,勇猛善戰,被原交趾王李公蘊招至麾下,立戰功無數。李佛瑪登位時,三個兄弟爭奪王位,發動了“三王之亂”,黎奉曉陣斬武德王,被比作玄武門之變時殺齊王李元吉的尉遲敬德,爲平息叛亂立下首功,所以格外得李佛瑪信任。
此次帶兵出征的是黎奉曉副將陳常吉,也是交趾征戰多年的名將,帶交趾主力一萬人,沿途徵調土兵約八千人,對外稱八萬,直撲諒州。
正月十八,交趾軍隊前鋒抵達諒州南山谷口外。
前鋒指揮阮大力騎在馬上,看着前方大開的谷口,皺着眉頭對身邊親兵道:“前方山谷那裡就是諒州南大門,先前甲知州在那裡還建得有軍寨,怎麼現在宋軍把軍寨拆了,也不建關城。是自信我們交趾人不敢得罪大宋,有恃無恐,還是另有陰謀?”
親兵左右看看,指着谷口兩側的山頭道:“山上駐有宋軍,不像是不作防備的樣子,只怕是另有陰謀,將軍還是小心行事。”
阮大力看見山上的旗幟,眉頭皺得更緊:“有兵馬不守關口,卻佈防在兩側山頭,宋軍打得是什麼主意?幾天之內席捲諒州,宋軍首領不像是不懂兵法的人,卻怎麼把自己兵馬置於死地?”
“漢人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後生,莫不是這個主意?”
“胡鬧!那些宋軍在山上,就是有強弓硬弩也威脅不了入谷的軍隊,完全是無用的擺設!依我看,只怕是谷裡另有佈置!”
“谷中什麼情形,我們在外面看不到啊——”
聽了這話,阮大力愈發煩躁。自佔了諒州,徐平就把地方徹底封住,只有軍隊裡特許的人員才能出入,平民一律禁止。交趾雖然也多方打聽,但始終對現在諒州的情況不得要領。偶爾聽到一句兩句,也因爲說得過於傳奇,什麼四五萬人聚在裡面大興土木,從憑祥峒,沿門州到諒州這一線有數萬人佈防,無論兵民,交趾沒人敢信。就算是先前有徐平在左江道開蔗糖務的消息,但蔗糖務的規模再大,也無法支撐近十萬人的軍事行動。更不要說邕州邊鄙小州,也沒有這麼多人力抽調。五萬人的力量,往少了說也得有五十萬人口支撐,交趾再大膽的人也不敢相信邕州幾年時間能增加到如此人口。
徐平幾年辛苦,把邕州尤其是左江道一帶一點一點發展起來,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對外人來說,尤其是對剛剛開始建立官僚系統走上正軌的交趾來說,這就是吹到了天上去的神話,砍了腦袋也不會相信。
對現在諒州的情況兩眼一抹黑,交趾人只能按照以前的印象判斷,派出一萬精兵就覺得是了不得的軍事力量,足以輕鬆踏平諒州了。甚至剛剛出兵,李佛瑪那裡就開始與近臣商量戰後事宜,如何向大宋解釋,派哪個大臣到汴梁用什麼言辭平息事態,一板一眼絲毫不敢馬虎。
交趾人惟獨不知道徐平這裡,對只來一萬人覺得有些失望,也是****商討怎麼讓這一萬人有來無回,好歹從交趾收點利息。
阮大力在谷外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就此貿然入谷他又不敢,想來想去,只好叫過副將來,讓他帶一百正兵,兩百土兵,向左側山頭進攻看看。
副將轉頭看看谷口旁邊的小山,山坡被修得平整光滑,宋軍費了如此大的力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是個陷井。
勉強向阮大力應了諾,副將神情還是猶猶豫豫。
阮大力道:“你不必帶人強攻,只要上到山坡上,看看宋軍在山上佈置了什麼,要做什麼,我們心裡有數,便就盡下山來。”
副將聽了,這纔出了口氣,領令去點兵馬。
左側山坡正是魯芳駐守,他在山頂早已看到來的交趾兵馬,大致點算一下,交趾正兵約是一指揮五百人,土兵近兩千人。想來這些正兵是作爲先鋒在前開路,順便多擡集了一些土兵。
若是依着魯芳的性子,來的只有兩千多人,不如干脆點上三四千人,直殺出去,有騎兵掠後,把這點交趾人馬一口吞下肚下,哪裡還跟他們磨蹭。
奈何徐平是打定了主意利用地形死守,嚴令宋軍不得出擊。哪怕就是交趾兵馬在山下散步,山上的宋軍也要當沒看見。
副將點齊兵丁,棄了馬匹,帶着人來到山下。
擡頭向山上看去,山坡斜斜地極爲平整,沒有大樹灌木,甚至連凸起的石塊都看不見,也不知宋軍在這上面花了多少人力。山頂上面,有宋軍的旗幟飄揚,模模糊糊還能看見人影,不知那裡埋伏了多少兵馬。
呼了一口氣,副將高聲喝道:“聽我軍令,隨着我上山!一應人等,務必保持陣形齊整,有敢擾亂軍陣的,斬!”
說完,抽出佩刀,當先踏上了山坡。
山的坡度不算太陡,雖然必須時時注意保持身體平衡,三百人慢慢向上行進還是大致能保持住陣形。
副將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每小心地走三五步,都要擡頭看看山頂,好像頭上吊着一塊大石,隨時就會猛地砸下來。
然而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看看走到了半山腰,副將停住腳步,喘一口氣,把陣形整理一番。
擡頭向山上看去,已經能夠大致看清宋軍的身形,在山頂上稀疏地站成一排,好像看風景一般,哪裡是打仗的樣子。在山頂宋軍身前,錯落有致地有兩三道突起,副將看不清,也不知道是滾木還是宋軍擋在身前的土牆。
平定了氣息,副將沉聲道:“聽我軍令,接近山頂的時候,一起衝殺上去!這些宋軍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到時讓他們知道厲害!”
一衆交趾兵士鬨然應諾,士氣一下高漲起來。
魯芳在山上看見,嘴裡罵道:“這幫殺才,大呼小叫的,是趕着去投胎嗎?走得慢騰騰,爺爺在山上都等不及了!”
副將帶着手下繼續山路,愈發小心謹慎,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來到距山頂差不多五十步遠的地方,副將停下身子,瞪着山頂上正與自己對視的宋軍,只覺得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猛地抽出腰刀,厲聲喝道:“所有兵士,聽我號令——”
魯芳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大喝一聲:“直娘賊,到地方了,放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