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駐馬,看着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不遠處的連綿的低山,一時心胸激盪。他出身富戶,自幼習武,鄉里頗有一羣子弟隨着他耍槍弄棒。後來從軍,因捕盜有功而升龍神衛軍的指揮使。隨後一路升遷,現在做到了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鄜延路副都部署。
三川口一戰,在劉平陷入重圍之後,一部分禁軍畏戰不前,致使主帥失陷,這些未出力死戰的軍隊便就是由王信帶回來的。王信的本部曾經參戰,斬首數十級,戰後沒有受到重懲,因爲其他軍功屢次升遷,現在成了一路帥臣。
王信出身跟桑懌有些像,都是捕盜有功,一路升遷做到管軍大將。不過他家富而桑懌家窮,他不讀書,而桑懌曾經發解考進士,現在就不如桑懌有前途了。
若是按照以前禁軍的慣例,王信比桑懌前途遠大。他不讀書好耍槍弄棒的習慣合禁軍將領的胃口,家中富庶,跟三衙將領的關係不錯。不過現在不同了,隴右軍不識字不能做統兵官,這種風氣已經開始影響其他軍隊。王信又不是出身將門,沒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爲後盾,只能改變自己。在經略使范仲淹的影響下,最近開始捏着鼻子讀起書來。
等了沒有多久,先鋒銀夏路北都巡檢使狄青快馬回來,向王信叉手:“太尉,前方地斤澤蕃部已經歸順,麟府路折軍馬駐軍前方,正在等其他幾路趕來!”
王信點頭,大手一揮:“全軍依次向前,我去會折軍馬!”
說完,帶着本部親兵,與狄青一起,向不遠處的折繼閔駐地行去。
狄青在鄜延路一直立有軍功,又得本路主帥賞識,一路升遷,做到了西頭供奉官,離着大使臣不遠了。因爲范仲淹看重他,力薦做了新設銀夏路的北都巡檢使,開始獨當一面。
當年沒有跟楊文廣和賈逵到秦鳳路去,現在三人的官職已經拉開,楊文廣和賈逵都憑着軍功已入橫班,而狄青離着大使臣還有一段距離。這種結果,還是徐平對隴右軍的升遷比較壓抑,計軍功之後一般不破格升遷,不然狄青跟那兩人差得還會更遠。沒辦法,再沒有哪一支軍隊有隴右軍那樣的戰功,一路大仗打下來,把党項的精銳全部打掉了。
狄青能做銀夏路北都巡檢使,還是因爲鄜延路實在缺人,沒有合適的將領,不然憑他的官階是不夠的。興靈路的南北都巡檢使正副都是管軍大將級別,而狄青只是小使臣,兩者天差地遠。兵職任職資格比較靈活,不像軍職那樣死板,狄青才了這個機會。
現在隴右五軍的各級統兵官的官職太高,中下級將校人滿爲患,急需擴充人數,進行稀釋,不然跟其他禁軍拉開的距離就過大了。徐平在跟契丹確定下這一帶的邊境之後,急需一段時間休整,這也是原因之一。再這樣打下去,高級將領就全都在一軍之中了。
折繼閔早已迎在外面,王信前來,忙上前叉手行禮,迎進帥帳。
賓主落座,王信道:“我們來得遲了,勞軍馬久等!兩位經略相公在後軍,還要等一兩日才能到。對了,成克賞大軍走得略偏西一些,軍馬勞心派人注意他們動靜。”
折繼閔明白王信的意思,党項軍新附,用他們的同時還要注意監視。特別是現在已入黨項腹地,部落之間的情況宋軍並不清楚,更要加倍留意。不過橫山軍來自橫山蕃部,跟地斤澤這裡的蕃部並不熟悉,可利用這一點掌握他們的動向。
告了罪,折繼閔出了帥帳,吩咐折繼祖派人去注意成克賞大軍的動向。折繼閔是這個年代將領的習慣,喜歡神神秘秘的用諜,在地斤澤的部落裡有不少自己的眼線。
重新回到帥帳,折繼閔吩咐上酒,對王信道:“太尉遠來,用些酒肉權當接風。”
王信也不推辭,與折繼閔坐了主客位,讓狄青在一邊作陪。
飲了兩巡酒,王信問道:“前兩日聽聞契丹奪我唐龍鎮,不知軍馬這裡有沒有消息?”
“我也有所耳聞。唐龍鎮的來守順一向搖擺,前兩年昊賊勢大的時候,他私下裡答允舉族歸附党項。現在党項已滅,他怕朝廷翻他的舊賬,便投了契丹去。”
王信聽了,探身道:“來家本是折家舊部,軍馬與來守順有主僕之義,何不派個人過去勸說一番?唐龍鎮地勢險峻,是兵家必爭之地,歸了契丹只怕會有後患。來守順投契丹只不過是怕朝廷懲處,在他那種地方,三方搖擺是難免的,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軍馬可代朝廷許他不追究,安了他的心,拒了契丹豈不是大功一件?”
折繼閔笑着搖了搖頭,舉起杯來道:“太尉,飲酒。”
王信喝了一杯酒,心中不解,問道:“軍馬覺得事不可行?依灑家看來,現在本朝兵勢浩大,來守順眼又不是瞎的,豈會看不出投契丹不如依然歸順本朝?此事八九可行!”
折繼閔嘆了口氣:“太尉,唐龍鎮是火山軍轄下,來守順投契丹,自有幷州經略高太尉去與契丹交涉。我已統兵入黨項之境,去管那裡的事,成不成不說,只怕要添亂。”
沿邊安撫使是在澶州之盟後,宋朝與契丹在邊境設立的對等官署,專門處理邊界的糾紛及各種事務。現在沿邊三路都是由經略使兼安撫使,與契丹交涉自然是歸他們,怎麼也輪不到折繼閔去插手。王信是沿用以前的思維,覺得來守順投了契丹,唐龍鎮從此就收不回來了。這種情況,折繼閔主動去幫着朝廷把來守順勸回來,重得唐龍鎮,是大功一件。
折繼閔對隴右軍瞭解較多,可不會這樣想,徐平說不定巴不得出這麼一件事呢。加上黨項新附的軍隊,宋朝現在近四十萬大軍雲集這一帶,如果再算上河東路的宋軍,契丹傾全國之兵前來,才能夠堪堪匹敵。這樣的實力對比,唐龍鎮去投契丹,契丹就是敢要,但他們能夠守得住嗎?自己去插一槓子,軍功沒有,不定還會惹惱幾位主事的帥臣。
現在對党項和契丹的事務,是全權由徐平處理。內事權在各路經略使,但外事則在徐平的隴右都護府,折繼閔已經把唐龍鎮的事情飛馬報路上的徐平,他有多閒派人去管唐龍鎮,不等到徐平的回覆,他完全當沒這回事發生。
只要跟契丹打起來,大把的軍功等着自己去取,何必就爭這種功勞?
王信還是老派的禁軍思維,折繼閔年輕,腦子轉得快,想的已經跟他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