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遊牧王朝的契丹,王庭沒有固定的駐地,皇帝春水秋山,冬夏捺鉢,一衆文武大臣也跟着遷徒不定。春水是到有大河大湖的地方,皇帝捕鵝釣魚,實屬漁獵舊習。
寶元二年,耶律宗真在魚兒濼置長春州,這裡成了他春天最喜歡來的所在。
今年的春天,耶律宗依然到了這裡。日常他帶着親信到魚兒濼釣魚捕天鵝,一衆大臣則在駐地處理政事,大家習以爲常。看看到了暮春,要不誤夏季避暑捺鉢,要起程了,一衆斡魯朵忙忙碌碌。就在這個時候,劉六符從宋朝歸來,趕上了耶律宗真的腳步。
到帝王駐地,在契丹便如宋朝官員到京城,也可稱爲回朝。契丹雖然設有四京,有的京城還有大內,實際上都是隻有其名而無其實,皇帝不在那裡,中央朝廷也不在那裡。
此時契丹排位第一的大臣是耶律宗真的弟弟耶律重元,判北南樞密院事。不過日常政務他管的不多,每日裡只是跟耶律宗真出去釣魚打獵,國事交予北院樞密使趙國王蕭貫和南院樞密使吳國王蕭孝穆,與南院宰相兼樞密使馬保忠一起理政事。
契丹官制是學自晚唐五代,雖然與宋朝一樣有樞密院和中書之分,職掌卻不同。契丹的中書僅存其名,只有南院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爲宰相,如果不兼樞密使,則不參與國家大事。全國無論軍政民政,全部決於樞密院,樞密使實際爲前朝宰相。
耶律宗真的流動王庭稱爲斡魯朵,是一個軍民合一的遊牧大部族,一年四季隨着他遷移,實際是一個遊牧部落。每一位皇帝都會留下一個斡魯朵,去世之後自己沒有當上皇帝的後代都在裡面,即帝位的子孫則新設。除皇帝外,臨朝稱制的太后也會有斡魯朵,當然到耶律宗真這個時候,還有一個特殊人物韓德讓同樣留有斡魯朵。這十個斡魯朵,加上北南樞密院爲主的中央官署,便是契丹的王庭。
北南樞密院是源自唐朝開始的舊制,樞密使兩位,各自置司,分掌國事。因爲契丹尚東,無論房子還是族帳,都是向東開門,兩個樞密院位於御帳的一南一北,由此得名。樞密院一分爲二,宋朝也有遺存。現在開封城裡的樞密院實際也是分東西二院,官印同樣有兩枚,不過宋朝一切都只用東院的印,兩院事實上已經合一了。
契丹的北南二院,實際就是宋朝的東西二院,只是風俗漢人尚南,契丹尚東,有了名字上的不同。此時二院分工,北院掌契丹本部和其他遊牧部族的事務,南院則管幽雲十六州的漢族和渤海人。同時理事的,除了兩位樞密使,還有一位南院宰相馬保忠。
劉六符到魚兒濼的時候,耶律宗真珍惜最後幾天要離開的時光,帶着弟弟耶律重元不知跑到哪裡釣魚去了,劉六符只能去見兩位樞密使。
契丹自然是以契丹人爲尊,兩院中地位高的也是北院樞密使。
到了蕭貫帳外,讓人進去通稟。劉六符站在帳外,擡頭看已經變綠的茫茫草原,心中覺得沉重無比。此去大宋,本來想勒索點好處來,沒想到大宋君臣一反常態,不但沒有答應,還毫不示弱地表示要在五原等着耶律宗真親自帶兵去打。話說這個分上,契丹如果不出兵應對,以後兩國變很難相處了。澶州之盟定下的格局,必然是要變了。
隨着蕭貫的衛士進了大帳,行禮畢,蕭貫不悅地對劉六符道:“學士一去數月,其間也沒有書信回朝,豈會如此不循常理!就是宋國不答應,也該早早知會一聲!本來是定下我們兩人一起去開封府,我起程晚了一步,便被宋國攔住。早知如此,不該讓你先行!”
劉六符苦笑:“大王,你這就是冤枉我了!我去宋國,在路上接伴使便百般阻攔,到了京城在都亭驛裡許多日子,不但見不到宋國皇帝,連宰執也一個不見,又哪裡有什麼信送回來?這次我們應了元昊,爲他與宋國調停,只怕是大大失策了!”
蕭貫猛地站了起來,瞪起眼睛道:“難道宋國不允?豈有此理!他不怕我大軍南下!”
沒有趕上劉六符,蕭貫回來之後升做北院大王,正在興頭上,聽劉六符一說事情不順利,登時就要發作。劉六符還在在開封沒回來的時候,契丹已經在邊境聚了一些兵馬,要嚇一嚇大宋。沒想到不起一點作用,蕭貫哪裡還能忍得住。
劉六符把自己這一次到大宋爲使,路上如何被富弼用各種藉口拖延,到了開封府之後又見不到趙禎和宰執,最後向富弼一露軍事威脅的意思,便立即被頂了回來,一一向蕭貫說了。既然契丹要軍事威脅,宋朝也就不談了,直接把劉六符送了回來,前線發兵。
蕭貫聽着臉色越來越白,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結果。長春州遠在東北,離着西北不知道幾千裡遠,党項那裡的情況契丹君臣一無所知,以爲兩國還在苦戰。卻不知道這幾個月的時間,徐平在党項秋風掃葉,哪裡還有什麼調停的餘地。
當聽到最一句,徐平要在陰山之下與契丹會獵,蕭貫再也忍耐不住,猛一拍案几,厲聲道:“宋國君臣居然敢說出這種話來,如何忍得了!學士稍歇,我請南院大王和馬相公過來,一起商議。這便派人去知會官家,回到御帳議事!”
說完,派人去請南院的蕭孝穆和馬保忠,再派人去知會外出打獵的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名義上,南北兩院都歸耶律重元管,雖然對他來說這官職更像個榮眷。
不多久,蕭孝穆和馬保忠到了北院大帳,還有參知政事杜防一起請了過來。在契丹蔘知政事要帶使相銜,纔可以參與軍國大事,與大宋的參知政事不同。
聽劉六符詳細說了此次出使經過,馬保忠面色沉重,道:“此事非小,只怕此次我們答應元昊之請,做得魯莽了!近幾年宋境好生興旺,邊境處逃亡人戶極多,非以前可比!”
蕭貫猛地一揮手:“再怎麼興旺,難道能擋住本朝數十萬大軍!宋國如此欺我們,這口氣如何忍得下!不消說,等官家回來,點齊兵馬殺過去就是!”
南院管幽雲事務,可沒有蕭貫這麼樂觀,蕭孝穆道:“且莫喊打喊殺,還是先把事情理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數十萬大軍,豈是說話就來!”
蕭貫哪裡肯聽,口中只是道:“不消說了,宋人要打,那就打是了!自澶州之盟,兩國數十年不交兵,看來宋人是好日子過得膩了!此次不發兵,以後無法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