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府,馮士元滿臉堆笑,向坐在對面的人拱手施禮:“今天什麼風,主管有閒光臨寒舍?”
對面鬚髮皆白的老者道:“老夫前來,是有事情要跟你說。”
“主管請講,但有吩咐,在下一定竭心盡力!”
老者摸了摸頷下鬍鬚,淡淡地道:“實不相瞞,家主人最近手頭有些吃緊,先前託你買的宅子,着實拿不出錢來,此事就此作罷了。”
馮士元一怔:“主管怎麼這麼說?我已經跟那家人說定,很快就能進宮去了。”
“此事就如此吧,宅子不買了。”老者連連搖頭,從懷裡面取出一迭紙鈔來,交給馮士元。“你把這錢給那戶人家,就說前些日子多有打擾,聊作補償。”
馮士元看着手裡的紙鈔,摸不着頭腦,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老者站起身來,對馮士元道:“老夫還有事,告辭!”
馮士元急忙追上,口中道:“主管難得來一次,喝口茶水,好壞多坐一會。”
到了門口,見馮士元緊追不放,老者轉過身來,看着馮士元,嘆了一口氣:“你爲人一向恭謹,做事情也仔細,幫過我不少忙。有一句話送你,算作回報吧。學士曾說,最近官家盯京師銀行盯得緊,要把前些日子放出去的貸款儘快收回去。聽說你也從那裡貸了不少錢,老夫勸你,要想平安無數,便老實儘快湊出錢來還上,越快越好,遲則有變!”
完說,轉身迎着寒風,快步去了。
馮士元站在門口,看着老者離去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
來人是翰林學士程琳家裡的主管,他們這種身份的人大多都跟馮士元有來往。前段時間程琳看上了前樞密副使張遜家裡的宅子,一心想買。張遜家裡現在只有一個剛七歲的曾孫,窮得厲害,吃了上頓沒下頓,惟一一個當官的親戚張先還在外地,幫不上忙。那家裡窮得狠了,照顧那小孩的乳母便想把宅子賣了。只是宅子是張遜發達時賜下來的官第,不能私下裡買賣,必須要有皇帝的御寶纔可以。程琳派人找到馮士元,讓他幫着想辦法。馮士元便尋找機會,要讓那乳母進宮去,她認識楊太后,只要到了宮裡,御寶到手不難。現在剛剛有眉目,沒想到程琳又派人來說不買了,讓馮士元頗爲意外。
站在冷風裡很久,馮士元慢慢回過味來。看了看手中的錢,又仔細咂摸了一會老者臨走前說過的話,一時覺得心裡冰涼。
回到房裡,馮士元提筆寫了一個名單,交給家裡面的主管道:“晚上在鐵屑樓準備一桌酒席,記住要在後園,不許外人知曉。這帖子上的人,你去一一知會到,讓他們晚上來赴宴。告訴他們必須要來,就是家裡死了親爹,天上下刀子,都不許缺席!”
見馮士元說得鄭重,主管不敢怠慢,接了帖子,恭聲應諾。
夜裡起了風,吹得枯黃的樹枝嗚嗚作響,從門縫裡鑽進來,撲到人身上跟刀子一樣。
馮士元冷冷地看了坐在兩邊的人,沉聲問道:“人都齊了沒有?”
一箇中年人道:“太尉,只有軍院的李平義還沒有到,要不要派人去催一催?”
“去催!告訴他,半個時辰內還沒有到這裡,以後開封城裡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旁邊有人應諾,站起身來,裹緊身子,向門口走去。
一開房門,冷風撲進來,不由就打了個哆嗦。剛一邁步,就跟黑影裡過來的人撞個滿懷。擡起頭來,看正是要找的李平義,口中忙道:“唉,李大哥怎麼纔來?正要去尋你!”
李平義進了房門,不住跺腳,口中道:“晦氣麼!騎馬趕來,路上剛好被風吹斷的樹枝打傷了馬腿,我也被掀在路上,結實摔了一跤!”
一邊說着,一邊走到裡面,向馮士元見禮:“太尉找我們來,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吩咐?”
馮士元看看李平義,又看了看在座的衆人,沉聲道:“今天有事拜託諸位,用酒之前我先說清楚,你們一定記在心裡,回去之後不得有半點馬虎!”
見馮士元面色不好,都知道事情不小,一起鬨然應諾。
馮士元沉聲道:“前幾個月,大家都一起開了不少虛頭公司,從京師銀行貸出錢來,賺了不少。最近,聽說京師銀行要用錢,急着把錢收回去。”
一個粗豪漢子道:“可不是!以前到京銀行去貸錢,那是痛快得很,怎麼說怎麼好。最近這些日子,好話說盡,那也是一個子兒也貸不出來,真是邪性!”
有人搖頭嘆氣:“做得好的時候,可以用新貸的錢還舊貸的利息,這一下子斷掉,可不是要人的命嗎!我聽說,有人可是要把家底都要填進去了!”
見衆人議論紛紛,馮士元厲聲道:“先不要說話,老實聽我講!這次的事情,聽說是官家急着用錢,壓着京師銀行一定要收起錢來。就是因爲我貸的錢太多,所以一開始只是斷新的貸款,並沒有急着催我們還舊賬。等到舊賬收得差不多了,就不會讓我們如此逍遙!”
下面有人問道:“太尉什麼意思?難道貸了京師銀行的錢,還會把我們抓到衙門裡去?”
“抓衙門去?哼,那算是輕的!要是還不上利息,或者愈期不還本錢,抓了你的人再抄你的家都是平常事!”馮士元的臉黑得像個鍋底一樣。“你們老實聽我講,如今京師銀行收舊貸收得差不多了,剩下沒還清的,要麼就是拖了利息延期還的,要麼就是有人準備賴掉的。哼,皇上的錢也有人敢賴?你有幾條命!我話說在這裡,你們不管是誰,都不要起這個心思!砸鍋賣鐵,賣妻賣女,也得把錢老實還上!不然不但你倒黴,還連累我們!”
有人畏畏縮縮地道:“若是能還,誰會拖在那裡?京師銀行可不講情面,利息只要過了日子不付,便就打着滾翻着番地向上加,哪個受得了?可質庫放錢出去,前一段時間實在放得太過歡實,不管什麼人都放。現在收錢,有的人家確實沒錢,怎麼辦?只要能拖上一拖,緩上一緩,總有辦法可想。一味強逼,怎麼能逼得出錢來?”
“你們是幹什麼的?衙門裡的人,還收不上債來?什麼時候有這種事!沒錢,開封城裡有那麼多庵酒店,讓他們的妻女賣去!沒妻女,孩子一樣可以賣!沒孩子,就去找他們家裡的老人,或打或罵,或者餓上幾天,由着你們。只要不出人命,一切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