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幫她擦好藥,又聊了兩句,便回屋繼續休息。
穆懷春回來了,重新在我身邊坐下來,“你醒了?”
我滿腦子都是小蓮脖子後的圖騰,我的直覺真的沒有錯,無論她看上去多麼溫柔賢淑,可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特別是在某些關頭一閃而過的神色。
我想告訴穆懷春,又怕小蓮現在就站在門邊偷窺,思來想去,未免冒冒失失,只好先作罷,等後日找機會私下告訴他。
“小蓮姑娘挺好的。”
他仰面與我並排躺下,單臂枕着頭,“怎麼?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走江湖的時間久了,多多少少與一些人有交集,總是遇見便坐下多喝了兩杯酒,就成了朋友。”
“你還和姑娘一起喝酒啊?”
“怎麼?”
“我哥說邀姑娘一起喝酒的男人都是流氓無賴。”
他呵呵一笑,扭頭看着我,“那你現在和流氓肩並肩躺在一起,豈不是很吃虧?”
我有氣無力道:“我被你便宜佔的還不夠嗎?第一次嫁給你,你就陷害我,舊賬還沒算呢。”
“那第二次嫁給我,我也不也被你陷害了嗎?話說回來,就我這樣一個人,沒有什麼的值得嫁的,沒院沒宅也沒錢。”
他眉眼如山似海,靜靜一笑,似乎並不在意自己這番話。
“我不覺得,我是說,你至少還有穆府的大宅子嘛。”我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連忙翻過身去,“反正會有人願意嫁給你的。”
翌日起,我便尤爲留意小蓮,我想再確認一次那個圖騰。
誰知自那日起,她竟主動盤起了頭,頸脖上一覽無餘,竟然雪白一片,什麼印記也沒有。
莫非那天夜裡所看見的都是幻覺嗎?
這下好了,即便我告訴了穆懷春,沒有證據,又何足爲證?
我把這件事暫且放下,留在心上,哪裡會知道,小蓮早在暗中盯了我很久,而那一夜,改變了我和穆懷春的一生。
那夜夜深人靜時,我正對鏡拆發團,彎腰拾起髮帶再坐回去,就看見小蓮的臉出現在銅鏡中,我嚇的往後一仰,她便三步上前來,把我扶住,又轉身去關門,慢慢拆上門閂。
“駱姑娘笨手笨腳的,讓我幫你梳頭吧。”她的臉再次出現在銅鏡裡,顯得臉上的肌膚特別紅,她的眼眸很亮,近乎反射着燭火的光,猛然看見,讓人一驚。
她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把尖頭鋼齒梳,在我頭皮上蹭來蹭去,“這世道風平浪靜,也沒有什麼歪門邪道,你怎麼就那麼不信任我呢?”
我嚥了咽喉頭,“我沒有不信任你。”
她嘻嘻一笑,彎腰俯在我耳邊,小聲道:“那天,我是故意讓你看到我的圖騰的。”
“什麼圖騰,什麼意思?”
她細長的指尖撩開一邊衣襟,胸口又顯出那個鬼字,“是這個嗎?”
我閉上眼睛:“不知道,我不認識。”
“我讓你看!”她突然手上發力,鋼齒梳往我的頭皮裡刺進去了一些,痛的我又睜開眼睛,“丫頭,我開殺戒的時候,你爹都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你和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扯謊,不怕被剁成肉泥嗎?。”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臉,看上去粗狂又野蠻。
“我真是討厭你,我等不及了,現在就要殺了你喂狗。”
她正要發力,房門便在重擊下碎成上下兩截,轟隆倒在地上,穆懷春的劍飛進來,猛然刺穿小蓮的左肩,竟將她生生釘在身後的牆上。
穆懷春踏着月色進來,目光森然,“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露出真面目,我還以爲自己的判斷是錯的,你還真的有問題。”
他將我拽出門,“你帶着小豆子快走。”
不等我反應,小豆子一把揪住我的手,拉着我跑出遠門。
我們一路跑到野地間,才停腳。豆子有感而發,憤然中緊緊抱住我的腿,“原來小蓮是個老婆婆,都是騙人的,缺大德了。”
我擡手摸了摸被小蓮刺破的頭髮,一摸一把血,“你和穆懷春才缺大德呢,你們在外面偷聽啊,偷聽不知道早點救我?”
“爹本來想把她引出去的,誰知道她那麼着急殺你。”
“我真倒黴,和你們在一起整天就是刀光劍影,每次還只有我流血。”
“別擔心,爹和我說了,讓我以後保護你。”
我仰天長嘆,這是誰保護誰啊?
這小傢伙一屁股坐在草垛上,用力踢地上的溼泥,“還不是你,都是你,誰讓你要走的,誰讓你不喜歡我的,你要是喜歡我,爹就不會找小蓮來陪我玩了。”
“你有沒有搞錯,是穆懷春放我走的。”
“他不想你走,他試探你而已。”
我愣住,“他不想我走?爲什麼?”
他端着手摸了摸下頜,“不知道,可能就像我對隔壁小花一樣吧?”
“什麼樣?”
“就是又想拽她的頭髮,又想和她一起玩。”
啊……
這胡言亂語,居然讓我有點高興,“那……要不然我們回去看看,萬一你爹打不過她,受傷了怎麼辦?”
他一頭鑽到草垛下,埋臉喊道:“不回去,我爹好厲害的,打不死的,反正我不回去。”
果然不是親兒子啊。
我咬咬牙,丟下他,一個人往回跑,纔在小道上跑了不出百步,就後頸一痛,被人一掌劈暈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被人頭朝下掛在牆頭,眼前的院中滿地的狼藉,屍首橫滿了院子,月光洋洋灑灑,把血映的泛光。
穆懷春立在院中央,下半身被血浸溼了。
四面的院牆上站着一羣白衣人,都戴着油黑的面具,看不見臉,夜風一吹,衣袖齊飄,像一羣幽魂,唯一一個露出臉的女子是小蓮。
她望着我冷笑了一聲,對穆懷春道:“把舍利子交給我,我不但放了你,也可以不殺她。”
穆懷春嘆了口氣,以劍撐着身子,道:“我不會交給你,真有本事有決定就來搶吧。”
“原來是我猜錯了,你並不想救她?”
他挑眉,笑了一聲:“如果你非要這麼問,我只好說我不想。”
小蓮跳下牆,左手一發力,便從掌心長出一根鋼針,對準了我的眉心,“既然她沒有價值,就把這礙手礙腳的先除掉,咱們再來商量那件正事。”
穆懷春先是別過頭去,下一秒卻將腳邊的殘劍踢來,那劍正好刺穿了小蓮的左手,離我的臉也只有一寸的距離,小蓮才痛叫了一聲,穆懷春便展劍而來。
牆頭上的白影人見勢連忙以刀格擋,但無論是幾把刀,卻都能被穆懷春一劍掃斷。
他且進且退來到我身邊,斬斷了懸着我的繩索,怒道:“誰讓你回來的,回來看看我死沒死對嗎!”
“不然呢!”
還來不及再說一句,刀光劍影又落了下來,他側身避開,抱着我跳出院牆,他輕功極好,逃的飛快,可那些人卻身輕如燕,比他還快,始終窮追不捨。
好不容易拉開一道距離,他卻突然停下來,把我塞入路旁鋪滿稻草的牛車上,他道:“聽着,聽仔細了,把它拿好,無論如何不要交給任何人。”
我正懵逼,他說什麼玩意兒?
下一刻,他就從手臂上挖出一片血淋淋的硬物,薄薄的一片,像一塊玉瑪瑙。
“這是什麼?”
他沒再回答,而是用劍撐着身子,踉蹌的往離我更遠的地方走去,只不過走在兩丈方外,卻再也走不動了,他單膝跪下,垂下了頭,只是手上的劍卻不肯倒下。
這突然之間,他是怎麼了?
四面傳來風嘯的聲音,白影人追到了,他們圍上來,見穆懷春沒有意識了,便抽劍向他天靈蓋刺去,卻在此時,穆懷春如夢驚醒一般,擡手用劍格擋,隨後劍身一旋,竟震的白影人被劍氣所傷,摔到地上。
他站了起來,目光卻無比森然冷酷,白影人均是一顫。
小蓮到了,她與穆懷春對視了片刻,突然乖順的低下頭,隨後將劍收回腰間,她近乎狂喜的笑起來,對衆白影人道:“起來吧,穆懷春敗了,我們功成身退。”走前,且對穆懷春道:“望早日歸來。”
我竟完全看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待他們消失,我纔敢鑽出車,朝穆懷春跑去,“你沒事吧?”
我剛碰一下他的手,他便猛然轉身,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提到半空,我大罵起來,他卻又放了手,將我丟在地上,自己則一言不發往遠處走。
他有些不對勁,我追上去,“和你說話呢,你發什麼神經!”
誰知他轉過身,把劍當撒手鐗,脫手甩過來,劍身在半空旋轉,落地時刺穿我的褲腿,將我釘在地上。
他的臉色頗有些慘白,眼底有瑩瑩綠光,他笑,聲音像小蓮一樣,張狂放肆,還有讓人深感悚然。
“你以爲你在和誰說話?”他冷笑一聲,“快滾。”
他往路邊一人高的草叢中走去,很快消失了,只留下一陣夜風。
那一瞬間,我在想,他也許不打算回來了。
果然,往後的三年裡他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等我回到蒼崖山莊時,彷彿之前的一切都是短暫而虛幻的江湖夢。
而穆懷春給我留下的印象竟那麼不真實,似乎是一個很熟悉,卻又似乎完全不相識的人。
我常自問,我是不是嫁給穆懷春兩次,是不是被他拐走了,他又是不是消失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駱生把酒罈子塞在臂膀下,多嘴道:“哎呀,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別掛在嘴邊了,說我的都心慌,感覺我特別對不住你。”
“你本來也對不住我。”
我原本打算,在差不多的時間裡把他忘掉,可是,偏偏在差不多的時間裡,他又出現了,其實而寫到此,這故事說的也不過是個開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