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驚愕地看着那奧拉瑟,誰能想到,到了塵埃落定的那一刻,這位似乎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修士長居然拋出來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這就如在魚羣歡聚的湖面上突然闖入了一隻猛禽,攪起了一陣混亂和失措的浪花。
立刻有許多玩味的目光投注在梅薇思和那奧拉瑟臉上,在兩者之間遊移着。
那奧拉瑟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挑在梅薇思接納了亞歷山大之後纔開口,看起來,這番舉動倒有點像是有意針對這位女修士長。
令大多數人驚訝的是,這位平時雷厲風行的女騎士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靜,除了乍聞這句話時她的目光深處稍稍閃過一絲訝色外,幾乎沒有任何表示,反而收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彷彿此事與她毫不相干。
拉斯特祭祀從那奧拉瑟說話的那一刻起腦海裡就一片混亂,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產生這樣的變化,除了疑懼和惶恐之外,剩下的便是對自己的看似渺茫命運的擔憂,畢竟,快要攀登到成功的巔峰時,居然一腳跌落了下來,換了誰都無法承受,同時,他心中還涌起一種被欺騙的憤懣,還有無窮的懊悔。
而亞歷山大默默站在那裡,他的臉上沒有浮起任何波瀾,一如平常。
迪恩蘭斯懶懶地背靠在座椅上,獨眼中光芒閃動,嘴角透出淡淡的嘲弄。
摩戈華茲則輕皺了下眉頭,帶着絲絹手套的手指微微牽動着,似在揣測這份內幕背後所隱藏的信息。
大廳裡一時出現了無言的沉默,衆人都紛紛在心中猜測,如果這位老法師沒有因年紀的原因而昏聵胡言的話,那麼真正的英雄又是誰呢?
“世人易被水面上浮華的倒影所矇蔽,殊不知真實的一面往往隱藏在最深的湖底,”那奧拉瑟緩緩站了起來,雖然蒼老,但是高大的身影卻極具壓迫力,他說出這句話時,洪量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中,手中的法杖也往臺階上重重一頓,頂端的魔晶石散出一團璀璨的藍色光華,這奪人耳目的威勢爲他先前說辭平添了幾分說服力。
摩戈華茲在經過了片刻的斟酌後,極富魅力的微笑又回到了臉上,他略微一嘆,道:“如果事實果如那奧拉瑟修士長所說,那的確一樁令主的光輝蒙塵的醜聞,但是鋒利的語言不能代替真相,所以還是要請您拿出有力的證據。”
其實,那奧拉瑟既然已經站了出來,那就說明他是極有把握的,所以這番話從明面上看起來似是站在了公正的立場上,但實際上只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然,我有辦法證實這一切。”那奧拉瑟白色的鬚眉抖動了一下,似是一切盡在他的掌中,他一揮寬大的法師袍,往前走了兩步,環望全場,朗聲道:“但只在這之前,我卻想說一句,亞歷山大騎士並非是竊據了這番功勞,而是那位修士故意將這份看似風光的榮耀像低賤商人的交易一樣轉讓給了他……”
廳中頓時響起了一聲嘲諷的笑聲,梅薇思騎士終於抓到了破綻並進行了反擊,她冷笑道:“您的意思是,這位修士在殺死了敵人之後,卻把功勞送給了亞歷山大騎士,您不覺得這個說法太過可笑麼?”
“不,我一點都不覺得可笑,”那奧拉瑟的神情嚴肅的說道:“爲什麼梅薇思修士長不設想一下,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麼此人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餘下兩名修士長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顯然他們覺察出那奧拉瑟並非是無的放矢。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那奧拉瑟向臺階下站在遠處的亞歷山大撇了一眼,沉聲道:“第一種可能,要麼此人是道德高尚的賢人,不願意將自己的聲名顯露人前,第二種……”他頓了一頓,加重了幾分語氣說道:“最壞的設想,這個人,很可能是黑龍派在我們這裡的內應。”
他這句話語驚四座,衆人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下面鬧哄哄的一片。
那奧拉瑟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他語聲沉痛地說道:“我很希望事實是前一種情況,這樣那位修士的品德足以成爲人類的表率和典範,但如果是後一種呢?”他面頰上的肌肉一下繃緊了,肅然道:“那就嚴重太多了,我們所有的計劃和安排都可能清晰地暴露在即將面對的敵人眼中,或者,更爲嚴重……”
梅薇思露出了認真考慮的神色,她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估計按照您的後一種推論,那此人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完全可以自己成爲英雄,何必又將榮耀讓給亞歷山大騎士,繞這麼一個大圈子呢?”
那奧拉瑟冷笑了一聲,揚眉道:“那就是此人的狡猾之處了,如果成爲一個明面上英雄,暴露在日光之下,那麼一舉一動都會有無數的人在關注,他又如何能做自己的小動作呢?但是躲在暗處,他非但是我們英雄最爲信任的人,而且也不會有人對他的行爲多留意一眼。”
幾名修士長都是臉色陰沉,因爲他們覺得間諜一說的確是有可能,那麼,米德勒修士長的死亡是否與此人有關呢?
那奧拉瑟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來,慢慢走到了亞歷山大的面前,他像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一樣凝望着後者,然後以鄭重無比的口氣說道:“亞歷山大騎士,請您把那個慫恿你成爲英雄的人說出來,我懷疑這背後很可能是有奸細作祟。”
亞歷山大沉默不語,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事實上,在衆人的眼裡,他這個樣子,就是等同於默認了那個人的存在。
“證據麼?”那奧拉瑟自語了一句,他淡然一笑,從袖子了摸出了一隻卷軸,高高託舉了起來,然後轉了一圈,高聲道:“這是一隻時光回溯卷軸,只要取一件普通的金屬物品,將能將發生其周圍的過往事件重演。”
他說出這句話時,三名修士長表情各有特色,迪恩蘭斯嘴角牽了牽,而摩戈華茲修長的眉毛朝眉心略微一聚,梅薇思則一下睜大了秀眸,他們心裡都是一個想法:既然你有這張卷軸,爲何不去查出是誰殺死了米德勒修士長?因爲那個人既然可以殺死他,那麼也可以對我們的生命構成威脅。
兩件事孰輕孰重,你應該分辨得出來吧?
可是,這句話他們誰也無法說出口,因爲在衆人的腦海中,米德勒修士長僅僅因事離去,而並非是死於謀殺。
實際上,時光回溯魔法並非如那奧拉瑟所說得那般強大,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久發生的事件越難重演出來,而且往往只是幾個殘破的片段,但是在場諸人大多數都只聽聞過這種魔法,卻從來沒有見識過,所以心裡理所當然的以爲,這是可以完美再現昨日場景的高明法術。
“當我打開這個卷軸後,一切都將不可挽回,真相也將再現於諸位面前,不過我還是想給年輕的亞歷山大騎士一個機會,”那奧拉瑟的神情充滿了寬容和憐憫,他緩緩道:“請你說出他是誰!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吧!”他當然知道法術的缺陷,所以他不到最後也不想動用這個方法,而是在想辦法動搖亞歷山大的心志。
亞歷山大仍舊沒有說話,神情淡淡,彷彿在接受置疑的人並非是自己。
“其實,您不說,我也可以判斷出那個人是誰。”那奧拉瑟微嘆了一口氣,似乎爲對方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而惋惜,轉過身來面對諸人,高舉的法杖,大聲道:“諸位大人們,當日那條迴轉海港的艦船上,除了還海員和下級扈從外,只有兩位修士存活了下來,其中一位是亞歷山大騎士,而另一位……不用我再多說,有很多高貴的修士也能猜到他是誰了,或許,我們中間還有許多人還與他曾擦肩而過。”
這時,黛芙妮玉容微變,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心中頓時浮起了一個人影,她咬着下脣,不禁轉首向一個方向看去,目光裡充滿了疑問和擔憂。
“在人的一生中誰又能不犯錯呢?然而,只要用於承認,這個人仍無愧於勇者的稱號,他人性的光輝依然明亮。”那奧拉瑟繼續痛陳着厲害,用哲人般的語言方式勸誘着亞歷山大,鼓動着後者說出背後的那個名字,道:“現在,請允許我再問一遍,亞歷山大騎士,我們給予您這個機會,請您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到了最後,他的語氣已經無比嚴厲,似乎即將說出最後的宣判。
“不必再問了,我,就是那個人。”
隨着一聲並不響亮但卻很沉穩的聲音傳出,在議會席的靠後的位置上,一個人緩緩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