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亞頓城堡議政廳。
昂鐸面前的桌案上擺放了一張用絲絹書寫的信箋,他隨手揮趕了一下幾隻魔蠅,空氣一陣扭曲,細碎的白灰窸窣飄落。
這封信他已經看過一遍了,寫得聲情並茂,言辭懇切,而且裡面提出的勸誡也的確是讓他覺得言之有物,他在窗口靜靜站立了一會兒,轉過身又將絲絹重新拾起,放到光線明亮的地方再次細細讀了一遍,隨着他的目光在一行行的文字上移動,他嘴角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昂鐸輕輕皺了下眉,不慌不忙地手腕一抖,絲絹頓時在手中被神聖鬥氣摧裂成了無數的殘片,紛紛揚揚地飄散在窗外那迷濛的落崖下。
“砰、砰。”
一陣有節奏敲門聲響起,僅從那不大不小的聲音上判斷,就聽得出門外站立的是一個小心謹慎,但是略微有些急躁的人。
昂鐸從容坐回了座椅,稍等了片刻,纔開口道:“進來吧。”
門房開啓。
參政官科萊斯小心走進了房間,然後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他三十多歲的年紀,頭髮有些微禿,手上虛虛握着一卷羊皮卷軸,鮮紅的紮帶讓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他的目光裡閃爍不定,帶着些許興奮和期待,一望而知有重大的消息稟告。
“過來,坐下說。”昂鐸指了指桌案面前的座椅,他現在越來越有一個上位者的風範了,一言一行莫不帶有威勢和氣度。
科萊斯躬身一禮,他並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將那份卷軸慢慢推到昂鐸的面前。然後眼望後者,小心翼翼、動作緩慢地往下坐去。
昂鐸目光下落,“唔”了一聲,微笑道:“有結果了?”
“是的,”科萊斯一下站直了身體,儘管他還沒有完全坐下。
“坐下說,坐下說。”昂鐸做了個虛按地手勢,臉上帶着極富親和力和寬容感的笑意。
科萊斯突然覺得一陣口乾舌燥,不由拉了拉自己的領口,吸了口氣。道:“我們開始並沒有查到他的任何線索,但是他的扈從卻很惹眼,於是我從那個高大的野蠻人和那個盲目的禱言師身上着手……”
昂鐸靜靜聽着,既不打斷也不插嘴,科萊斯是個很可靠的手下,雖然他的能力並不是很出衆,但是作爲盜賊公會的代表,他代替了卡原先地職位後的確是盡心盡力,沒有一絲懈怠。
不過有的時候,他太喜歡突出自身。強調他所做出的努力。比如這件事,昂鐸只需要知道結果。而並不需要知道整個過程。
科萊斯說到了最後,聲音放低,道:“他本名叫倫迪特*蘭二十多年來,他是第一個在莫沙教區通過試煉,從而獲得傳教師資格的人。”
“哦?”昂鐸眉毛高聳了一下,他用手指敲打着桌案,目光停留在科萊斯的面上,道:“你是說,他是個傳教師?”
科萊斯細長的眼睛透出一絲寒芒,加重語氣道:“是的。大人,我懷疑他的背後有一股旁大的勢力,甚至有可能是教廷或者某教區地刻意安排,所以他無論對盜賊公會還是對您來說都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昂鐸低頭深思了一下。似乎在考慮着什麼。
科萊斯緊張得看着他地神情,期待着他做出決斷。
他知道,以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卡策劃了整個塞達昂的權利奪取計劃。併成功使得盜賊公會牢牢在這裡站住了腳跟,將教廷中樞的力量完全驅逐了出去。而不知道爲什麼,卡卻自動要求脫離了這個權利中心,他起初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空白的位置將會由他來填補。
可是等他來到了這裡,卻發現自己的尷尬了,雖然卡已經離開了,但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後者原先預定的步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他甚至安插不上一個細節,因爲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也顯得多餘了。
他似乎總籠罩在卡的陰影下,這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因爲他發現無論誰來坐這個位置都是一樣地,那爲什麼非得是自己呢?
與在盜賊公會的位置比起來,此刻手握權利的感覺,哪怕只是一點點也是一種美妙的享受。
他
想過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監視他人,或者整日打探消了。
所以,他必須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在這塞達昂這裡是個不可或缺的人!
現在,他終於找到了這個機會!
昂鐸在他緊張目光的注視下慢慢擡起頭來,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科萊斯一見昂鐸那副似乎並不在意地表情,他滿腹的熱情頓時如被冰水淋滅,愕然看着後者,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焦灼地說道:“大人,您一定要引起重視啊!傳教師可是有被教廷所承認的建立教區的資格啊!”
昂鐸緩緩往椅背靠去,換了一個更爲舒服坐姿,他擺擺手,微笑道:“傳教師只是一個身份,要建立一個教區並不是只靠一個身份就可以的。不說其他的,金錢、軍隊、神職人員、各方勢力的支持這些就缺一不可。可是我沒有看出來他哪裡有。”
—
科萊斯突然身向前傾,他的神情有些激動,攥緊了拳頭,幾乎是用大吼的聲音道:“可是大人,您馬上就要建立新的教區了,只要他有這個身份,他就可以被一些有心人唆使利用!我們必須把這個危險的萌芽徹底遏制住!而且,而且……”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你是想說,他和我得未婚妻走得太近了,是麼?”昂鐸的目光在科萊斯身上轉了一圈,淡淡道。
科萊斯怔怔得看着昂鐸,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對方了。
他原本以爲昂鐸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怒氣衝衝,或者摔打屋內的東西,甚至可能拔劍傷人,這也是他之所以有這麼大把握的原因之一,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甚至看上去根本毫不在意。他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有些轉不過彎來。
昂鐸身形沉穩地站了起來,他慢步踱到了窗口,眼睛瞥過窗臺上擺放的那盆羽棠花,鮮紅色的色澤一眼望去使人感到觸目驚心,散發出危險的信號,他沉吟了一下,道:“說說你準備怎麼做吧,但是絕對不能動用我的軍隊。”
如果一個傳教師被人公然殺死,即便身份處於不透明的時期,但是教廷或者其他教區很可能拿這個做藉口大做文章,這並不是他想看到的。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必須隱晦而又毫無破綻。
原本已經有些灰心的科萊斯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他猛然擡起頭,似乎所有的活力一下子回到了身體裡,一下子站了起來,手指了一下桌案上的卷軸,激動道:“大人請放心,我已經擬定好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昂鐸背對着他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說具體一點。”
科萊斯平復了一下呼吸,慢慢道:“大人,自上次與沼澤族的戰爭後,在塞達昂和沼澤族的邊界上還遊蕩着一些那時聚攏來僱傭兵團和零散的強盜,他們到處劫掠,我們暫時沒有精力去肅清他們,不過這次我們可以放出一些風聲,暗示此人身上有大量的錢財,然後……”他做了個下劈的動作,語聲陰冷道:“徹底拔除掉這個麻煩。”
在科萊斯看來,這應該是個完美的計劃,這些傭兵團和強盜的人數少則上百,多則上千,其中還不乏一些高手,成功了,他們可以藉口把責任推脫到這些傢伙的身上,即便失敗了,他們也不會損失什麼,反而還能借對方的手掃除這些討厭的蟲蟻。
昂鐸頭一轉,露出一個輪廓分明,如刀削般的側臉,沉聲道:“你有多少把握?”
“九成以上!”
“哦?”這下輪到昂鐸有些驚訝了,他緩緩轉過身來,頗有興趣地看着科萊斯道:“看來你還有後招沒有告訴我。”一個有扈從保護的牧師,哪怕只是個低級牧師,即便不能對抗數量衆多的傭兵,但是突圍逃跑的機會總是很大的。
科萊斯神秘地一笑,他放低聲音道:“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公會已經派出了刺客。”
昂鐸重新擡頭向窗外看去,那裡,是籠罩上空,如墨染成的濃厚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