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的這場大雨,直直下到了亥時還沒有停下來。
詹士春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卻還是端坐在高臺上啞聲祈禱。
他不能下去,一旦下去,蕭紹昀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的女兒纔剛剛出現,他絕不能死,不能死!
高臺下的蕭紹昀也已經被雨淋得滿心的絕望。
劉德富打着一把傘走到近前,卻被蕭紹昀一把打開。
老天爺是嫌他心不誠嗎?不肯把成歡還給他?
那到底還要他如何做?他要如何做上天才肯應允?
一片黑暗中,幾個侍衛傘下的火把幾乎都要被大雨撲滅,詹士春終於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地向着皇帝的方向施了一禮。
“皇上,您可以上來了。”
劉德富一愣,上去?皇上萬金之軀,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做什麼?
“皇上,萬萬不可涉險!”劉德富跪在泥水裡攔道。
蕭紹昀卻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這招魂臺建起來,一定要!
他甩開了拉着他袖子的劉德富,走到那高臺的階梯前,一步步登了上去。
高處不勝寒,即使是六月的天,被大雨淋了這麼久,又站在高處吹風,蕭紹昀的眼前也一陣陣發黑。
可是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知道這個世間,只有詹士春能有招魂之能,除了相信他,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詹士春反手從袖子裡抽出了一把匕首,送到了蕭紹昀面前。
蕭紹昀伸手接過了那把匕首,詹士春躬身後退了幾步。
高臺下,是泥濘不堪,挖一點塌一點的招魂臺地基。
“以吾鮮血,禱告上天,應吾所求,魂歸來兮!”
他緊緊握住了鋒利的匕首,高高舉起,對着無邊的雨幕大聲祈禱!
一連串的鮮血從蕭紹昀的手上掉落高臺,落入地上的污泥,轉瞬消失不見!
在地基上忙活的民夫卻全都仰起頭,驚呆了——龍血,這是天子之血,真龍之血!
鮮血一滴滴地低落下來,無邊的大雨卻慢慢地小了下來。
前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就消失無蹤,雖然還是滿地的泥濘,可是墨藍的夜空上,一彎新月和無數顆繁星已然出現。
“皇上,成了!”
詹士春彷彿力氣用盡,只說了這句話就一頭從高臺上栽了下去,高臺上跟着皇帝淋了一天雨的大臣們也算是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耳邊只有風聲,沒有雨聲了。
蕭紹昀的臉上綻放出奪目的笑容,回頭往京城望去。
就算你們都反對,就算老天都不願意,那又怎麼樣,我依然能把我心愛的人找回來!
京城巨大的城門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關閉,晉王催馬疾馳而出,出了城門,大雨就驟然停了下來。
遠遠地他看到了那一片火光之中,高臺上孑然獨立的人。
“皇兄,皇兄!成歡姐真的還活着!不要招魂,不要招魂!”
蕭紹昀望着晉王來到近前,大笑起來:“成功了,小十,朕成功了!”
晉王愣愣地看着高臺上的皇兄,心中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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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一意孤行,杖責大臣,誅王度九族,甚至軟禁了他。
他裝病跑了出來,一路飛奔,卻還是沒有趕上。
那個在他心中英明神武的皇兄,已經徹底成了一個受妖道蠱惑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嗎?
風雨遠去的一剎那,北山寺山門前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鼻端有草木的清香,耳邊似乎還有蟲鳴,可圓慧和尚還是狠狠地噴了一口血出來,剛剛還端立如鬆的身軀頃刻萎頓在地上。
“竟是天意不可違,不可違啊……”他喃喃道,下一刻,這位幾十年都情緒不顯的得道高僧卻忽然對着蒼天大聲質問起來:“那你讓我回來幹什麼?讓我窺得天命幹什麼?就讓我眼睜睜看着蒼生流離,天下大亂嗎?”
“賊老天,你玩我!佛祖,弟子無能,不能超度衆生啊!”圓慧伏在地上大哭起來。
雨停了卻無心睡眠,也不想打坐,出來玩耍的寺中小沙彌蹦蹦跳跳地出了山門,就被眼前痛哭流涕罵蒼天的師叔祖嚇了一跳。
卻怎麼也聽不明白這話……
“師叔祖,衆生太多,光靠咱們哪裡能超度得完,您別自責了……”小沙彌顧不得被師叔祖發現自己偷偷溜出來,急忙上前安慰。
圓慧和尚抹了抹眼淚,正要繼續哭,卻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光靠他,那自然是超度不完的,那要是,加上別人呢?
加上那些能阻止這場浩劫的人呢?
“多謝佛祖點化!”圓慧爬起來,雙手合十,對着小沙彌就是一禮。
小沙彌嚇得蹦出去老遠,他可不敢冒充佛祖:“師叔祖你嚇死我了,咱們是出家人,老管塵世做什麼?”
師傅說了圓慧師叔祖六根不淨,老是貪戀紅塵,看來是真的!
圓慧卻摸了摸徒孫的小光頭,十分高深地嘆息:“出家出家,還不是身在紅塵?要是連蒼生都不顧了,仁慈之心都沒了,又怎麼有面目妄稱佛門弟子?”
“大小姐,雨停了呢!”
客棧的內院中,阿花推開窗戶,看着天上的星星,十分驚喜地喊了一聲。
裡間有人翻了個身,咕噥道:“五妹妹,你這丫鬟可真是太不懂事了,都什麼時辰了還這麼吵!”
坐在外間方桌前的白成歡沒有理會裡間已經睡下的白蓮葉,也沒有去責備歡脫的阿花,只細細地交待站在她身前的搖蕙:“明日一早跟範成說一聲,先去禮部,把我的名字報上去。”
官差只負責把秀女的車隊護送到京城,就不再統一安排了,白蓮心和白蓮葉沒有來過京城,滿心不安的情況下,還是決定跟着白成歡。
白成歡雖然從前沒有日日在京城各處廝混,但是有個四處惹禍的晉王,她自然是對京城沒有那麼陌生的,也不介意多白蓮心和白蓮葉兩個人,一行人告別了官差,找了客棧還住在一起。
偏偏今日大雨,進京的秀女又趕在了一處,客棧緊張,三人只好又擠在了一處。
搖蕙看了一眼內室,壓低了聲音:“那兩位小姐呢?”
白成歡撐着額頭有些嘆息,平白多了兩個要照看的人,無論做什麼總會礙手礙腳。
“明日跟她們說,等有了新的住處,就分開吧。”
她最終說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