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來自於他那邊,他不急不慢的說:“我得掛了...”
說完那端便結束了通話,我本想說出的話也滯在了喉間。
淚,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在手背上,灼熱了我的心。
顏珞,凌晨兩點半你還沒有睡,這樣的你,如何叫我放心得下。
我不知他是處在怎樣的一個水深火熱中,雖然是他的家人把他拘禁了起來,可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此時此刻一定是煩躁難耐的。
不想讓他爲我擔心,很聽話的只在公寓裡待着哪也不去。
我將手機的鬧鐘設置在了凌晨的時間點,我怕錯過他給我打來電話。
可卻讓我失望了,他的電話沒有再打來過。
公寓裡是我落寞的嘆息聲,想做什麼卻都是心不在焉的。
就這樣爲他茶飯不思着,公寓裡沒有任何的食物了,飯還是要吃的,拿着手機和錢包到樓下最近的超市裡面去買些青菜什麼的。
在外面一分也不停留,提着菜和一些水果回去,
已經是立秋了,夏日的燥熱已經漸漸的褪去。
還沒穿過綠化帶,褲兜裡面的手機就響了不停,急忙騰出一隻手來掏出手機看,心裡有些失落,是曉斌打來的。
他聲音很是急切地說:“清漪,你在電腦前嗎?現在網站都在報道着這個新聞,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不惑:“曉斌,你說什麼呢,我沒明白。”
“清漪,你上微博看看,目前話題性最高的新聞,是和你有關的。”
“曉斌,我知道了,我先掛了。”
掛了電話我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地上,滑開手機打開微博來看。
題目,那般的醒目,具有着很大的衝擊力和話題性,佔據了各大頭條。
心,驟然緊縮起來,滑動的手指忍不住抖動了起來。
曉斌的號碼再次亮起的時候,我手一滑居然接了,雖然手機沒有貼在耳邊,可他的聲音卻十分的清晰:“清漪,你看到了嗎?”
我的聲音有些低瑟:“曉斌,我先掛了。”我最擔心的,我最害怕的,還是發生了。
爸爸當年的犯案,還是被有心人再次曝光了出來,雖然時隔了九年,可依然具有話題性,畢竟那是當年轟動全國的大案。
手機,開始叫囂了起來,我不想再接了。一一將它們按掉。
無力的感覺讓全身麻木着,一切的一切,都曝光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警察包圍家裡的時候,正趕上我中午放學。
樓下停了不少的警車,還有手持槍械的武警,警戒線的外面,有很多的左鄰右舍圍觀着。
隔壁樓的李叔叔就衝我說:“顧丫頭啊,你快上去看看吧,你家裡出事了。”
聞言,我提着書包不顧一切的衝過了警戒線。
後面有警察大聲的叫我站住,可我卻顧不得那麼多了,腿腳不聽使喚的努力向上跑着。
推門房門的一剎那,我徹底震驚了,爸爸就那麼平靜的朝警察主動伸出了雙手,亮晃晃的手銬在我眼前將他銬住。
我扔下書包跑過去抱住爸爸,不讓警察將他帶走,哭哭啼啼的問他:“爸,怎麼回事,他們爲什麼抓你,爸,你說話啊,你倒是說話啊...”
可無論我怎麼問,怎麼哭,他就是不說話,難過的別過頭去不看我。
而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警察帶走。
我追了出去,呼嘯的警車在前面跑,我就在後面狠命的追逐,追着追着體力不支就栽倒在地了。
膝蓋被磕破流了很多的血,可我卻感覺不到疼,站起來一瘸一拐的繼續往前追。
可是警車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只能焦急的看着它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我無措的站在馬路邊大聲的哭着,悲痛欲絕。
過路的行人都好奇的駐足下來看我,有好心的人上前來問:“小姑娘,你怎麼了?”
我望着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味的哭着。
哭累了,哭得眼淚也被風乾才忍着膝蓋的痛意走回家去。
進了小區,所有的人看到我都用着一種怪異,重新審視的目光看着我。
和我一個班級的姑娘想要過來安慰我,卻被她家大人急忙拉住,並小聲的叮囑她說:“他爸爸是殺人犯,以後離她遠點。”
我大聲地朝她吼:“你胡說,我爸爸不是殺人犯。”
拼命的跑回家裡去,桌上是爸爸做好的午飯,已經涼了,可我還是一邊哭一邊吃了下去。
他們說爸爸是殺人犯,我不相信,我不信啊,爸爸那麼老實敦厚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殺人呢,一定是他們搞錯了,污衊他、詆譭他的。
縣城很小,爸爸被抓的事情很快就被傳播了起來。
我去學校上課,所有的同學都躲得我遠遠的,就連平日裡和我玩的很好的幾個朋友,也都對我避而遠之的。
班裡有幾個壞男生故意踢我的凳子,還拿書本丟向我:“滾出去,殺人犯的孩子。”
“別和我們一起上課,滾出去...”
他們故意很大聲的對我叫罵,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怒氣衝衝的站起來就拿起桌上的課本朝他們扔了過去,厲聲地喊:“我爸爸不是殺人犯,你們誰要是再胡說我就打死你們....”
各種各樣的書本,粉筆頭朝我丟了過來,他們叫我滾出教室,他們說我的骨子裡和爸爸一樣,是個披着羊皮的狼。
我被停課了,教導主任讓我回去休息一段時間,等風波過後,再回來上課,他這樣說,實則是擔心我影響了其他同學的情緒。
好吧,不上就不上,這個學對我來說已經是模棱兩可的了。
回到冰冷的家裡,我不會做飯,只能每天以啃方便麪度日,啃得難受了就泡方便麪,泡麪吃得吐了才知道下樓去買麪包吃。
身上的錢所剩無幾了,一個麪包便分爲三頓吃,一邊吃一邊流着淚,爸爸,我最敬愛的爸爸,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家裡的存摺裡有錢,可我取不出來,因爲是爸爸的戶名。
我去公安局問我爸爸在哪,爲什麼關着他,什麼時候放他回家,那裡的叔叔跟我說:“小姑娘,你爸爸犯法了,我們抓他也是依法辦事。”
我哭得傷心:“我爸爸是個好人,他不可能犯法的,你們放他出來,我求求你們放他出來好不好,我沒有家人了,我媽很早就得病死了,我只剩爸爸了,求求你們放他出來吧,我給你們跪下了....”
說完,我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他們急忙將我扶了起來,一個年輕的姐姐過來安慰我:“小姑娘,我們是警察,警察是職責就是懲惡揚善,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我們抓你的父親,是因爲他犯了法。”
我抹了把眼淚,抽抽噎噎地問:“外面的人都說我爸爸殺了人,你告訴我,我爸爸是不是真的殺了人。”
她毅然的點頭:“是的,你爸爸殺了人,而且他也供認不諱了。”
我不信,我不要信啊,爸爸怎麼可能殺人,爸爸爲什麼殺人?原來我真的是殺人犯的女兒。
哭着跑出去,跌倒在地將嘴脣磕破,口中充滿了血腥的味道,我的無助,我的失措,得不到任何人的憐憫。
警察跟我說如果想見爸爸需要請律師,可我沒有錢,我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了,哪還有錢去請律師。
短短的一段時間,爸爸被捕的消息在各界引起了軒然大波,新聞,報紙,都在大肆的報道着這件事情。
原來這是沉寂了22年的連環殺人案,十四年間,十一命受害者,罪魁禍首,都是我那外表看上去沉默寡言的父親。
法律是公正的,報紙上說爸爸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我坐在客廳冰冷的地面上抱頭哇哇大哭着,我雖不懂法,可我也知道一命抵一命,更何況是十一條性命。
不再去關注新聞和報紙,也不敢出現在小區裡,我活的就像過街的老鼠,人們把對爸爸的厭惡憎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看到我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彷彿看到了魑魅魍魎。
那些受害者的家屬時不時的過來鬧,砸門,把玻璃窗打破,可這樣,依然不能緩解他們憋在心口的怨氣。
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不想餓肚子,去叔叔家討飯吃,他看到我,唉聲嘆氣的說:“如今因爲你爸爸,我們也是深受其害,我已經被工廠辭退了。”
嬸嬸自是容不下我的,叔叔給了我五十塊錢就將我打發走了,並叫我以後不要再來了。
十五歲的我也是有自己的骨氣和傲氣,以後就算餓死街頭我也不會再伸手向他們討要一分一毛。
沒錢我就去撿瓶子,每天撿很多的瓶子就能換來錢吃飯,天一亮就出去,商場附近,公園裡,超市門口,有很多的瓶子可以撿,有時還會因爲一個瓶子而和別人吵得不可開交,到了傍晚的時候,拎着幾個大袋子就去廢品站賣掉,一天能賣個十幾塊錢。
吃飯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存起來給爸爸請律師用。
那些我曾經的同學在街上看到渾身污髒不堪的我,放肆的笑話着,還故意將喝完的水瓶扔到我身上:“拾破爛的,賞你了。”
我咬緊牙關將掉落在腳邊的瓶子撿起來裝進了袋子裡,笑吧,你們就盡情的笑話我吧,沒關係,如今的我已經放棄了自尊和麪子,只爲了生活,只爲了能再見爸爸一面。
我徘徊在公安局的門口,求他們讓我見爸爸一面,只要一面就好,他們卻拒絕了我,說一切都有相關的法律流程,讓我去找律師。
當我把所有的散錢倒在律師面前的時候,他爲難的皺了皺眉頭,說不會接我這個案子,我問他爲什麼,他說我爸爸的結果已經昭然若揭,最後都是一個死刑的判決,所以請律師也是無濟於事的。
滂沱大雨中,我發瘋般的在馬路上奔跑着,淚水、雨水,全都被我吞進了肚子裡。
死刑,原來這就是爸爸的結果,這到底造的是什麼孽啊。
我暈倒在了路邊,是好心人把我送到的醫院,沒錢住院,趁着護士出去的時候,我忍着痛拔了針頭就跑出了醫院。
新聞說爸爸的案子今天會在法院不公開審理,我要趕到法院去,我要見爸爸一面,哪怕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好。
無論他做了多麼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事情,始終,他都是我的親人,我們的身體裡,都流着相同的血液,這份親情,是永遠也割捨不斷的。
伴隨着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四輛警車駛入人民法院的門口,十多名法警壓着爸爸下警車。
四周被許多的警察圍着,不許任何人、包括記者的靠近。
法院門口的一側有很多的受害者家屬,他們哭着,抱怨着,憤怒着,情緒很是激動,甚至有人高喊感謝蒼天有眼,終於將這個惡魔繩之以法。
我看着,神色凝重,心裡很是難過,難過的無以復加。
庭審結束後,很多的記者和家屬都涌了過去,可是爸爸出來的時候和被帶進去的時候一樣,依舊被法警戴上了面罩。
我隨着人羣看着警車呼嘯離去,一位記者和家屬透露說,爸爸曾試圖在看守所自殺,但未能成功,就在開庭的前兩天,他還曾用頭撞牆,被看守發現及時制止。
有位家屬義憤填膺地說:“我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殺了他都不解我的心頭之恨,我的孩子才二十二歲啊...”
聽到此,很多的家屬都控制不住情緒,慟哭了起來。
那種失去親人的傷痛我深有體會,就像媽媽那時生病走了後,我每天抱着她的遺相哭得傷心欲絕的。
那種哀痛,一輩子只要一次就好。
如今爸爸毀滅的,不只是一個家庭,而是很多的家庭,這樣的罪責,是不可原諒,是罪無可恕的。
發着高燒從法院走回家裡去,眼前的景物,慢慢的模糊起來,暈倒,毫不意外。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張英挺的、冷峻的面孔,我戒備的看着他,啞着嗓子問:“你是誰?”
他說:“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也是你以後的監護人。”
“我不認識你。”
至少在我熟知的記憶裡,沒有見過這個人,也沒聽爸爸提過他有一個這麼好看的朋友。
他將水杯遞給我,淡淡地說:“把藥吃了,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見你爸爸最後一面。”
我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腕,不確定地問他:“叔叔,你真的能帶我去見我爸爸嗎?你真的能嗎?”
他點頭:“是的,我可以。”
我便很乖的吃了藥然後躺下休息,後來這個叔叔告訴我,他叫蕭仲。
最後一次見到爸爸的時候是中秋了,闔家團圓的日子。
他的腳上和手上都纏了厚重的鐵鏈,我看着,心裡無比的難過。
爸爸憔悴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
我捂着臉哭的泣不成聲,問他:“爸爸,爲什麼?爲什麼要那樣做?”
他一言不發,羞愧地低着頭,良久才囁嚅着嘴脣說:“爸爸對不起你,爸爸罪該萬死,清漪啊,你以後要好好的活下去,那個蕭仲,爸爸曾經幫助過他,跟他走吧,離開這裡,這樣爸爸也就走的踏實了。”
踏實,爸爸你真能走的踏實嗎?你的罪惡,會跟着你一輩子的,甚至會加註在我的身上一輩子。
注射死刑,到底是怎樣的罪大惡極纔會被這樣判決。我不知道這是他的痛苦,還是他的解脫。
九年了,這件大案已經淡淡的移出了人們的茶餘飯後。
而如今再被曝光出來,更多的不是針對他,而是指責我。
我的生活,我的照片,全被癱在了陽光之下,一個殺人犯的女兒,開着豪車,住着豪華的房子,一切的一切,都成爲了人們譴責的藉口。
手裡的電話還在不停的響着,是夏晨打來的,我不想接,我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說,如今我是殺人犯的女兒已經被所有人知道了。
友誼,也許從這一刻開始就分崩離析了,沒人會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