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筠氣得臉色發白,卻又不想和這愚婦做口舌之爭,只轉頭看向旁邊的太子,太子安撫地對她點了點頭,問吳青道:“既已嫁給你了,合該由丈夫做主,若是今後生不出,你家小姐自然也不會委屈了你。”
吳青看向身旁的母親,那婆子含淚道:“我的兒,我何嘗不疼媳婦,只是這都是命,我當年生你,何嘗不是九死一生,最後也是傷了身子,只得了你一個,再也沒懷上過,這也是命定的,當初家裡也問保大保小,我掙着命咬着牙就說了,一定要保住我的兒子!你就是我的心肝寶貝!若是沒了你,我是寧願命都不要!若是當初我自私一些,哪裡還有今天的你!我相信如今你去問橙綠,她若是真心喜歡你,真心爲你,爲孩子打算,一定不會同意爲了保命殺了孩子的!十月懷胎,咱們做母親的心,那都是一樣的!菩薩保佑,孩子和媳婦一定都好好的!”
上官筠霍然站起來,臉上通紅,雙眼發亮,怒問吳青道:“當初府裡求娶橙綠的,比你條件好的有許多,唯有橙綠覺得你爲人重情義,一心只願嫁你!你且說怎麼辦!難道爲了保命不要孩子,就是不愛你了?”
吳青額上滲出了亮晶晶的汗,十分彷徨道:“這,我也是很看重橙綠的……但是,孩子也是她的親骨肉,再說興許菩薩保佑……”
上官筠雙眉豎起,已是一副怒極的表情,上官麟忙上前拉住妹妹的手道:“那就問問橙綠吧!問問她本人意見!”
吳青如釋重負,彷彿終於有人給他做了主一般,附和道:“少爺既然說了,那就按少爺說的辦,問問橙綠吧,一切都聽她的。”
上官筠揚眉怒極反笑,竟是不顧身旁的丫鬟婆子們攔着,直衝進了裡頭血房內,外邊的人都聽到她清清楚楚說話:“橙綠,你和我一同長大,情同姐妹,你活了十八年,也是父母所生,琴棋書畫樣樣都和我學來,不是容易到今天,如今保大還是保小,你自己做主,不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你身後支持你,誰敢爲此不要你,我就再給你找別的男人。”
一時院子裡都安靜得猶如落針一般,竟是都被上官筠這驚世駭俗的話給嚇到了,只聽到裡頭呻吟聲停,一個哽咽着的聲音道:“小姐待我的恩情,橙綠來世再報,只是懷胎十月,絕難割捨,只求小姐看在我的面上,今後善待我兒……莫教沒孃的孩子像根草任人欺負……”說到後頭,已是聲嘶力竭,泣不成聲。
裡頭上官筠沒有說話,外邊吳青的母親卻已含淚道:“看我說什麼來,天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爲了孩子,誰不是願意連自己命都不要的……”吳青也哭成一團。
上官筠在裡頭說話,卻是十分冷靜:“你與我從小一同長大,我只道你柔中帶剛,原和凡婦不同,料不到你也是如此軟弱之人,罷了,念在主僕一場,你孩子我自會照拂,其他的不必再說。”
說完,她從裡頭出來,臉上怒容已斂,冰冷如霜,只有眼裡似有淚光,太子李知璧嘆了口氣,這裡他位最高,自然要由他處置,他便剛要說話,這時李知珉忽然說話:“且慢。”
李知璧轉頭看他道:“珉弟可有話說?”
李知珉指了指下邊侍立的趙樸真道:“我這婢女,認識個大夫,聽說醫術不錯,正好在附近大榕莊行醫,適才看情況危急,已遣了下人去附近大榕莊找人,如今接到稟報,那大夫已經接來,或可一試。”原來剛聽到宋霑說不行後,趙樸真就已想起路上偶遇的公孫鍔來,忙叫過文桐,輕聲讓他去找人,文桐忙又去請了李知珉示下,得了許可,忙奔出去派侍衛去大榕莊接人,天幸侍衛們辦事利索,很快倒是將公孫兄弟都接了過來。
李知璧忙道:“快快有請。”
李知珉身邊的文桐立刻離開,過了一會兒果然引了公孫兄弟進來行禮,衆人本以爲會是什麼名醫,沒想到卻是進來兩個青年男子,那文士大夫模樣的男子,還是坐在輪椅上,看起來竟是個殘廢之人,不由都有些失望,上頭臨汝公主輕聲嘟囔道:“死馬當成活馬醫罷了。”卻見下頭那站着的玄衣青年竟似能聽到一般,銳眼一掃,教人身上一寒,竟是無人敢非議。
上官筠面沉似水,也不說話,李知璧忙忙揮手不教他們行禮了,直引進去放下帳子給產婦診脈,不多時公孫刃又推着公孫鍔走出來,公孫鍔道:“胎位不正且胎兒太大,脈象顯示產婦已是強弩之末,應是沒有力氣再生,時間拖下去,產婦和胎兒都有危險。”
這診斷和前頭一樣,衆人都已不再說話,只有李知璧強打精神問道:“先生可有方法?”
公孫鍔道:“方法是有的,但要看婦人的家人是否同意。”
衆人精神一振,都看向公孫鍔,只見他溫文爾雅,並無一絲動容之色,李知璧道:“先生請說!”
公孫鍔淡淡道:“如今是胎位不正,胎兒卡在產道,幸而頭還在內裡,因此雖已生了許久,尚有一線生機,可用推拿之術,將孩子推回腹中,復爲頭向下胎位,同時下當歸、川芎、當歸、生地、黨蔘、白朮、茯苓等固本方給孕婦服下,待其止血恢復力氣,然後再開開骨助產散服下,佐以鍼灸合谷、三陰交等穴位,令其再用力生產,或有一線生機。”
李知璧大喜道:“既如此,可造方開來,令接生婆如法而施。”
那產婆已是跪下磕頭道:“貴人容稟,用手推拿胎兒復位,此事絕難,民婦也只是聽說過,卻不曾學過此術,一個不慎,那就是血崩,民婦愚鈍,沒有學過,萬不敢試!”
李知璧啊了一聲,問道:“附近可有產婆會此術的?”
那產婆搖頭:“不曾聽聞有人會此術,倒是聽說太醫院有位婦科聖手會此術。”
李知珉一旁道:“公孫先生可會?”
公孫鍔臉色不變,淡淡道:“草民會,但施術必須接觸產婦身體,卻需產婦家人同意,產後絕不以婦人失了清白來追究於我。”他身後的公孫刃面如寒霜,毫不掩飾地看向李知璧,眼中竟似有殺氣。
衆人竟然都不約而同看向吳青,吳青臉上淚痕宛然,在衆人的視線畏縮而不知所措的茫然了,上官筠已再次霍然站起逼視吳青:“吳青!你說話啊!那裡頭垂死的是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她爲了你的孩子可以去死!你身爲一個男人!怎麼說!”
吳青一咬牙,向公孫鍔施禮道:“生死事大!還請先生儘管施術,若是能救我妻兒,定以重金相謝!”
公孫鍔臉上浮現出一絲有些譏誚的笑容:“不必重金,有不追究的承諾即可。”說完也不讓公孫刃推自己,而是拿了醫囊出來,命那產婆將自己推入屋裡,呼喚熱水,點艾條,不多時裡頭呻吟聲變小了些,過了一會兒又高聲起來,衆人在旁邊聽着都屏息着,只覺得漫漫長夜,衆人都在一場不知結局的戰場上,無能爲力,卻都屏息以待命運的裁決。
也不知等了許久,上官麟命人送了飲食點心進來,又上前勸太子、王爺、公主等人回去歇息,但幾位貴人倒都不介意,只是含笑點頭,並未回去。
裡頭呻吟聲一直不絕,直到天將明之時,忽然一聲孩啼打破了屋裡難言的寧靜,衆人不由都一喜,裡頭又傳來了水聲,遲遲不見有消息出來,衆人翹首許久,纔看到屋裡頭門簾挑起,公孫鍔被裡頭的婆子推了出來,後頭跟着接生婆抱着個襁褓,公孫鍔好整以暇地將捲起的衣袖放下,臉上帶了一絲疲憊之色:“母女平安,產婦失血過多,但性命不妨,好生調養,應可無礙。”
一時屋裡人人都浮上了歡容,“神醫”等讚頌的話不絕於耳,就連臨汝公主都抱着上官筠的手臂帶着淚花笑道:“可算救回來了,把我嚇壞了,生孩子這麼可怕。”
李知璧笑着上前道:“公孫大夫妙手回春,還請莊上歇息,稍後必重酬。”
公孫鍔微微一笑,仍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不敢當,草民本是在大榕莊行醫,病人還在等着我,就不留了,重酬也不必了,昨日我馬車壞了,困於路上,得了秦王之助,本是欠了趙女史及秦王殿下的人情,如今只當還了這人情罷了。”他身後的公孫刃抱着劍,仍是冷若冰霜,李知璧看向李知珉笑道:“還得多謝珉弟和這位趙尚宮了。”
李知珉含笑道:“我也不過是順手罷了,不敢居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先生功德甚大,又不收報酬,着實品德高尚。”又微微向公孫鍔點頭:“我派人送先生回大榕莊。”
公孫鍔拱手回禮:“有勞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