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老夫人聽了王媽媽的稟報,果然陷入了沉思,上官謙倒是微微有些意外:“果然那孩子的年齡,若是從離開王府算上,那就對上了。”
上官老夫人卻叫了王媽媽道:“你回去和貴妃娘娘說,如今大事是太上皇和楚王要回來了,朝中必生波瀾,我已派人打探過了,因着一路磨折,小世子已夭折,崔柔波因爲心傷小世子,又經不起凌虐,已經病逝,倒是崔婉,仍然康健,此次也一併迎回,讓她打起精神來,先想好如何應對纔是,德妃不管是白氏也好,趙氏也好,起不了什麼波瀾,皇上再寵,也越不過咱們上官家,越是瞞着我們,越說明忌憚我們,貴妃娘娘不必太心憂。”
王媽媽低聲應了,上官謙頗爲意外道:“崔皇后還活着?”畢竟被俘對女人來說是滅頂之災,貴女們一路被俘,聽說全數淪爲軍妓,更何況崔皇后的容貌,對着那等豺狼,清白難保。
上官老夫人微微不屑:“崔家人哪有普通的,青蕃那太子被她給迷住了,俘虜裡無人不知她以色侍人,所有大雍的俘虜都圈在農場裡當農奴,每日耕作不息,衣食不給,十分艱難,唯有她和楚王住在慕容延別院,衣食無憂,那崔柔波聽說就是因爲不堪受辱,自盡而死。然而是她仍然厚着臉皮苟活着,真不知等她回來,還有什麼臉裝那清高出塵的樣,我若是她,早就一頭碰死了。”
上官謙卻想起了當初髮妻回來之時,母親一模一樣的說辭,心中微微不適:“她是爲了保護親子吧,小世子夭折,楚王可是聖後嫡脈最後一點骨血了,若沒她護着,楚王怕是也頂不住。”
上官老夫人冷笑一聲:“不過是爲自己苟且偷生找個藉口罷了。她不是個好打發的,讓筠兒打起精神好生對付吧。肯定又要拿着聖後嫡脈說事,依我看皇上還是不夠心狠,就讓他們在青蕃那邊自生自滅,迎回來作甚?若是迎回來,路上有個什麼,怕是要被天下口誅筆伐死,倒還不如一直就談不攏。”
上官謙道:“畢竟是親父,君父再上,若是果真不管不顧,這樣全然不顧倫常道德的皇上,我們爲臣子的,更要擔心了。再則一直不贖,朝廷的臣子們也會有想法,如今大局已定,他們翻不出花樣來,嚴蓀回來,應該也是請辭歸鄉了,這朝中天地已換。倒是德妃那事……我覺得皇上並不是多麼忌憚我們,恐怕其中另有別情。”
上官老夫人道:“甭管有沒有別情,如今事實就是,太子有我們上官家的血脈!”她臉上煥發出了光彩:“上官筠都沒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麟兒鎮守宮闈,應該早就知道此事了,叫他來,讓他想法子和德妃相認!告訴她我們上官族會支持她!”
她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真是好消息,如今皇上後宮所有侍寢過有品級的妃子,貴妃、德妃、才人,全是上官一族的!”無論哪一個封后,都是一樣的。
上官麟被叫來的時候,滿臉不耐煩,聽到祖母說時,嗤笑了一聲:“家裡真是打的好算盤,貴妃、德妃,才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好一個千年世族,振興門楣要靠女兒,男兒竟都死光了不成?德妃一個人在外邊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上官家可一點兒沒幫她,甚至當初知道她是親女的時候,仍然放任她爲奴爲婢,置之不理,還讓她屈居於奴婢之女之下,我是沒臉去認她的。”
上官老夫人笑道:“你若是真爲她好,還是勸她認父親,她一個人在宮裡,仰仗者只有皇帝一人的寵愛,那什麼白家,想必根本就是皇上的人,給她安排個有錢的孃家罷了,帝王恩寵,那是從來都沒有長久的,她需要我們這樣血脈相連的孃家幫忙,白家算什麼?你和她說,總有一日我們會安排她認祖歸宗,光宗耀祖。”
上官麟擡腳就走,從小到大他就是聽着這一套長大,家族的光輝,世族的延續,若是竟是靠着這一套噁心齷齪的手段來維持,他真是寧願生在平民百姓家,田舍草蓆,粗茶淡飯,至少親情,都是實實在在,什麼都沒有摻雜的。
上官筠得了王媽媽的傳話,心中憋屈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王媽媽笑道:“她自己心虛,哪敢來和您別苗頭,沒看她入宮都是躲在自己宮裡的嗎?貴妃何必與她計較,倒壞了您和皇上的情分?”
上官筠心中掠過一絲怪異,覺得這不像是一貫的祖母風格,但還是被王媽媽說的崔家的事給吸引了注意力:“崔皇后就算還活着,她以色侍人過,回來也不好意思再我們面前抖什麼長輩威風了吧?還是前朝需要防着那些聖後的擁躉還不死心的想變天。”
王媽媽道:“這可不好說,女人爲了孩子,什麼事情不能做?崔傢什麼都賭在太子上了,世家最後一搏,不好說的。上官老夫人還說了,這次聖母皇太后的週年祭禮,臨汝長公主和齊王主持,似乎排場挺大的,聽說道佛兩教都請了極有名的道長和高僧來做法會,問您這事兒,你怎沒爭取主持?就算自己添些錢,也是難得的現手段的,如今倒讓臨汝長公主得了風光。”
上官筠冷笑道:“祖母如今也只會說馬後炮,前些日子我讓你回去和祖母拿些錢,宮裡花用大,當時祖母又怎麼說來着?讓我儉省些,戰亂後家裡花用也大,我想着既然如此那還得去找皇上討錢,結果皇上直接沒讓我主辦,把這事兒交給了臨汝長公主和齊王,後來我依稀聽說她去和德妃借了銀子。現在看來,那趙樸真,直接拿錢在砸我的臉的,背後不過是依仗着白家罷了。”
王媽媽心下知道老夫人如今見有了別的指望,更不會捨得給她出太多的錢了,只好賠笑道:“貴妃娘娘息怒。”
上官筠冷哼了聲,知道眼見着家裡是不打算就這件事和皇上說了,這事兒除了父親出面,自己實在是不好出面去做什麼的,德妃也是從一品,自己不是皇后,找不了她什麼麻煩,去找皇上?什麼理由?白氏和趙氏,有區別嗎?皇上隨便編個藉口就能把自己搪塞回來。她越想越憋屈,只能摒退了王媽媽,自己一個人細細思想着。
轉眼聖母皇太后的週年祭卻是到了,一大早李知珉換了玄色祭服,領着后妃以及宗室子女們,前去白馬寺祭拜,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和誥命夫人,也盡皆換了素服前去拜祭,各世家高門,還紛紛在沿路設了祭棚,那一日只見僧道齊吟,白紙漫天,香燈繚繞,祭品如山,熱熱鬧鬧地將祭禮完事。
李知珉沉着臉回到紫宸殿,卻是命人叫了李知璞和李若璇來:“你們且先給朕說清楚,今日這祭禮,無論如何五千兩銀子是辦不下來的,哪裡支的錢?可是藉着母后的名義,勒逼豪門地方了?還是哪裡收受了不該拿的銀子?”
李知璞和李若璇看到皇兄動怒,已是跪了下來,李若璇道:“並不曾敢收受賄賂,行不法事,皇兄還不信我們嗎?只是因着戰亂,祭器等多不齊,重新採辦五千兩實不夠,便和德妃娘娘那邊拆借了三萬兩銀子……”
和趙樸真借?她那樣一個倔丫頭,怎麼可能去找白家要?也不知從哪裡找出來的私房錢來填補的!李知珉登時暴怒,伸手將案上的杯子順手摔得粉碎:“和德妃拆借?她哪來的錢?錢不夠,爲何不和朕說?朕一再說了要儉省,如今不同尋常,今日那祭品,怕是全都要白白浪費掉,如今百廢待興,民生凋零,百姓們看皇家如此鋪張浪費,心中如何想?”
李若璇膝行兩步,落淚道:“皇兄每日宵衣旰食,這事既已交到我們手裡,不敢再煩勞皇兄,祭品都已和白馬寺安排好,結束後立刻送往京城慈幼院,不敢浪費,皇兄!母后殉國而死,停靈出殯,都極盡倉促,我做兒女的,豈捨得週年祭又是如此寒酸而過?況且,皇兄平日如此深謀遠慮,難道就沒算到我一貫和德妃交好,錢不夠,自然會去找白家出嗎?就連德妃娘娘也說,這是她和太子、公主的一片心意,先拿了一萬兩來,後來禤海堂將軍又送了兩萬兩銀子過來,白家本來就是爲皇兄辦事的,和他們挪銀子,難道不就是皇兄的本意?”
“這是朕的本意?”李知珉只覺得一口氣梗在心口,竟然半日說不出話來,一旁文桐看他顏色變了,慌得上前扶住他,一邊替他順氣,一邊道:“皇上!德妃娘娘也是爲了皇上好,皇太后在天上,看到皇上和齊王、長公主好好的,也會欣慰的。”一邊給李若璇、李知璞使眼色。
李知珉坐着半日,感覺到喉間的腥甜慢慢退了下去,才憋出了一句話來:“朕不過也是普通人,也會犯錯,也有算不到、力不能及的時候啊!”他只覺得眼眶一陣陣發熱:“若是朕真的能神機妙算,母后就不會死了……還有德妃……”
他喉嚨哽住了,只覺得自己太難,天下竟然無一知心人,李若璇和李知璞看他如此,也哭成一團,李知璞上前扶着膝道:“是咱們錯了,皇兄息怒,這錢,我和妹妹一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