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不死的上書,罵我哥不孝不悌,不想法子把太上皇和楚王解救回來,還有崔皇后,也被擄走了。”臨汝長公主在甘露殿裡一邊吃着棗子一邊道:“你這兒的棗子就是比我那邊的甜!哥哥好偏心!”趙樸真哭笑不得:“長公主回來沒別的事嗎?怎的淨往我這邊跑,不去和您從前的朋友們聚一聚。”
李若璇翻了個白眼:“洛陽長安陷落,好不容易收復的,但是各家都被洗劫了一番,如今那些貴族豪門也是精窮,到處都不敢飲宴,還有母后,也不在了……”李若璇聲音低沉了下來:“雖說都快一年了,但是皇上身上一直還服着孝,誰也不敢做這出頭的椽子。”
趙樸真低頭道:“那個罵皇上不孝的老頭兒呢?後來皇上怎麼處置發落了?”
李若璇冷笑了一聲:“皇上纔不發落呢,皇上就說他說得很是,他自己也旦夕不能寐,心憂父親,只是青蕃那邊開出來的條件實在太高了,如今朝中正無得力人手前去談判,就給這位老大人安排了個和談使者的官職,讓他去青蕃談判去了。”
趙樸真莞爾一笑:“其實青蕃那邊應該也知道手裡的人沒用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皇上不可能放棄上好的耕地去滿足對方的。”
李若璇恨恨道:“已經搜刮了許多珍寶帶去了,還擄走了許多人去做奴隸,猶貪得無厭,帶不走的還放火,長安、洛陽兩宮內庫所有珍寶,盡皆劫掠一空,那麼多的珍本善本,全被一把火燒了。”她神色黯然:“從前來往的幾家閨秀,有的被擄走了,倖免的也有被糟蹋了,匆匆忙忙嫁了人,如今就算是想要打一桌馬吊,也湊不齊人了……”她之前還爲自己和親公主的身份羞恥,後來發現如今想找嘲笑奚落她的人,都難了。
趙樸真一路行來,被戰火洗過的都城,與當初錦繡都城已經截然兩樣,朝廷和民衆們都在努力地忘卻那不堪回首的記憶和痛苦,努力平復着自己的生活,然而傷痛卻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撫平。李知珉作爲終結這一切戰亂的主上,在民間的的聲望幾乎和神一樣,然而大家都知道,他接手的是一個多麼殘缺的河山,一個凋零的朝廷,一個貧窮的國庫,這樣瘡痍稀爛的國事,非幾十年不能平息恢復,人們需要時間,皇帝也需要時間。
她忽然想起一事,問李若璇:“都被燒了?那嫏嬛書庫呢?”
李若璇一怔:“我也是聽姑姑們說的,城破那日,父皇悄沒生息地走了,母后……一直在冷宮裡囚禁着,知道城破,就召集了宮人和妃嬪們,打開了自己的私庫,說她意欲殉國,但卻沒必要讓大家白白送死,讓大家都各自拿一點盤纏,四散逃跑,儘量換了衣物,抹了臉,往不起眼的山野逃或是去寺院,保命爲上,然後就自己上了城牆……後來宮裡被搜刮一空,四處放火,如今也只勉強修了幾處宮苑讓我們住着。”她眼淚落個不停:“哥哥收復洛陽後,還有不少宮人回了來,感念母后仁德的。”
趙樸真心下惻然,輕輕拍了拍她,誰知道李若璇忽然就放聲大哭起來:“早知道當時和親出嫁就是生離死別,當初怎麼也不該給母后臉色看,我當時還罵她沒有用,護不住我們,還被父皇嫌棄,害得我也被送去和親……我爲什麼要說那樣的話,若是我當時好好說,希望還要她給我做主,她會不會就想着還有這個不成器的女兒要照應着,不會去死,姑姑們說她一直以爲我已被害死了,日夜啼哭哀傷,甚至去求父皇派人找我,父皇卻置之不理……我不要她做什麼殉國的偉大皇后,我只要我的阿孃……”
這孩子,和親被栽贓追殺流落在外的時候,一直沒哭,雖然罵罵咧咧不情願,還是自食其力教了一段時間學生,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回到家國,卻發現家已不家,國已不國。
她哭了一會兒,趙樸真才叫環兒傳水來給長公主洗臉,重新擦粉梳頭,李若璇哭了這一場,舒服多了,一邊勻臉一邊道:“我要吃雞!要吃你做的鹽水蒸雞!還要蒸雞的汁來燙枸杞嫩芽,要嫩嫩的,還要吃獅子頭!”
做就做吧,看在她這麼傷心份上,趙樸真無奈道:“好吧,我讓人先把雞給殺了醃上。”
趙樸真想着七斤也最愛吃她做的雞,便索性蒸了兩隻,既然給太子,也不能不給皇帝,雖說皇帝還茹素,樣子還得做,於是她便準備了一隻蒸雞、一碗雞湯枸杞葉,四隻大大的獅子頭肉丸子,一同叫人送去了前頭,又自己細細撕了雞絲熬了雞絲粥給觀音奴,才和長公主用了晚膳。
貞觀殿裡李知珉正在和宋霑、上官謙、公孫鍔等人議事,七斤下午困了,一個人窩在殿屏風後龍榻上打盹,文桐悄悄走了過來和李知珉耳語了幾句,李知珉沒怎麼在意,點頭道:“就讓太子在後殿用吧。”一邊又和宋霑等人道:“如今還是免賦稅來養農的好,否則便是收稅,也收不起來,反而造成大量逃稅到他鄉的,不利於休養生息。”
宋霑道:“農爲本,免了賦稅可以,但是商稅卻不可不課……”
陸佑庸如今已是戶部尚書,卻是受了白家請託,說了句:“商稅課太重也不利於流通,依我說還是就把鹽鐵專項站穩了……其他該放就放,特別是小商戶的稅,一律蠲了去,纔算興旺。”
才說了幾句,一股鹽水蒸雞的奇香已隨着雞被撕開散發了出來,殿裡瀰漫着濃烈的蒸雞的味道,幾個大臣盡皆吞了吞口水,已經完全無心商議了,宋霑本就是個厚臉皮的,早已動了動鼻子道:“這是鹽水蒸雞,定是德妃娘娘的傑作,旁人再做不出這個味兒!又嫩又滑,又香又鮮……”又涎着臉道:“皇上體恤,眼看今晚還得繼續商議,不如皇上賜臣等點吃的,墊墊肚子?”
李知珉沒好氣地扔了筆:“讓你們議事,也沒議出個章程,就好意思和太子奪食!”
宋霑嘿嘿笑了兩聲,只看着文桐不說話,文桐卻心中一動,笑道:“大人們辛苦了,德妃娘娘和臨汝長公主適才說話,長公主說想吃娘娘親手做的鹽水蒸雞的,娘娘才做了,我看菜式好像還有多的,不然奴才去和娘娘說說,再添兩道菜過來給大人們?”
李知珉不說話,文桐卻知道這是許了,茹素許久的皇上終於肯開葷了,他喜得兩腳生風,幾乎是飛到了甘露殿,笑着對趙樸真和李若璇道:“鹽水蒸雞太子殿下十分愛吃,一口氣吃了一隻雞腿,還想要,怕積食,沒敢讓殿下盡興,只又喝了一碗湯,吃了個肉丸,進了一碗粳米粥,便歇着了,只是,皇上正和宋丞相、上官丞相、公孫國師、陸尚書等人商議國事,這天色已晚,皇上便想着賜幾位大臣用了飯,纔好繼續商議國事……這宋丞相卻悄悄央着奴才傳話,說宮裡的飯菜不好吃,就念着娘娘那一手……”
趙樸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鹽水蒸雞這會子蒸也來不及了,可巧剛剛多醃了一隻,我怕明兒要壞,讓人烤上了,另外還蒸上了個豬肚,本想着明兒早晨給七斤吃一點兒補補元氣,算丞相大人有口福吧,然後再切碟火腿,讓御膳房添幾個菜,也差不多了。”
文桐喜道:“足夠了,太子殿下那邊的雞也沒吃完的,奴才這就讓人去御膳房傳話。”
不多時果然烤雞弄好,趙樸真替它抹上蜂蜜,又加了點醬,白切了個豬肚片,另外添了點皮蛋高湯小青菜之類的家常菜,讓文桐送到前殿。
晚間上官謙回去,卻去了母親房裡:“那德妃,不簡單,母親還是進宮和貴妃說說讓她上心些。”說完將今日皇上賜食的情景說了一遍,又道:“今日議事,盡皆皇上心腹,然而卻人人似都吃過德妃娘娘做的菜,這還罷了,”他頓了頓:“我聞說聖母皇太后去世,皇上哀毀過度,一直只茹素,今日卻破例吃了點德妃娘娘做的蒸雞和雞湯。”
“還有太子,按白妃納入王府的時間來看,似乎歲數大了一點,不過孩子每個都不一樣,也拿不大準。”
上官老夫人睜開眼睛:“沒有人質疑嗎?”
上官謙搖頭:“皇上如今上無長輩,如今又宗廟凋零,加上那孩子長得和皇上一模一樣,我猜着怕是白家的女兒,早就已到皇上身邊伺候過了,只是一直防着我們上官家。”
上官老夫人睜開眼道:“皇上登基,卻沒有封元妃爲後,我當時心裡就咯噔了,只有貴妃還以爲是因爲皇太后去世的緣故,只是如今這也不在她,而是皇上到底怎麼想。我之前是以爲皇上到底是記恨上了我們,以爲是我們派人刺殺青蕃太子,陷臨汝公主入險境,因此一手提拔重用你,又讓麟兒掌着禁衛,另一手卻壓着筠兒的皇后之位,敲打我們一二,如今聽來,難道是這德妃有寵,皇上怕她受了委屈,索性暫時不封后?”
上官謙苦笑一聲:“代宗當年爲着不肯外戚坐大,終身不封后,本朝也不是沒有先例,我只怕是我們上官一族如今太過煊赫,皇上有所忌憚,我如今想着,要不要急流勇退,朝中,只留着麟兒算了。”
上官老夫人搖頭:“麟兒還太沖動莽撞,還需要你穩穩地送一把,保着護着幾年,再讓筠兒封后,讓萍兒生下皇子,我們上官族,纔算穩了。我明日就入宮,和貴妃說,儘快安排才人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