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皇后又皺眉反覆想了一會兒,不得其解,身旁的僕婦丫鬟們上來笑着勸她:“真人也看看這天色,且先歇下吧,您這些日子咳嗽纔好了些,莫要再思慮過度,如今事也了了,明日大概也要回京了,到時候路途奔波,更是歇不好了。”
崔皇后嘆道:“不這麼日日想夜夜算,太子性情淳樸,早就被人算計了去,如今便是這麼殫精竭慮,就爲一個上官筠,他還怨着我呢。”
僕婦們忙笑勸道:“母子連心,哪裡就會爲了這麼個事怨起母親來,如今太子妃不也有孕了?可知太子殿下對柔波娘子也不是全無意的,要怪也就怪那上官家的娘子,都嫁了秦王,還時不時來惹我們殿下,真真兒的是不知廉恥。”
崔皇后冷笑:“她倒是知道利用太子念舊情給自己牟利,可惜這舊情,總有消耗完的時候,秦王是病中,她不好好想法籠着秦王,生個嫡子,整日裡上串下跳,如今秦王去了長安,她居然扯什麼要給祖母侍疾,沒跟着秦王去長安,簡直是咄咄怪事,做王妃的,不好好服侍自己丈夫,一心只想着自己那點功名利祿,可見我當初看得準,就是沒讓她嫁給太子。”
僕婦們都笑了,有的道:“哎其實也怪不得上官王妃怕,真人不是都拿到消息,說那秦王身子不好,脾氣暴戾,日日以鞭笞下人爲樂嗎?”
崔皇后冷笑道:“不過是刻在血裡的卑賤暴戾爆發出來罷了,有那樣的父母,能生出個什麼好種子出來。浮雲不礙月光明,他大概取得了軍功,自以爲能有一爭大位的資格,沒想到最後卻如此落差,自然那劣種性格就暴露出來了。”秦王似乎已不能行人道之事,秦王妃幾乎是守活寡了,就爲着這事,太子又鬱鬱寡歡了許久。
僕婦們都笑了起來:“自然是比不得咱們太子殿下,出身高貴,性情那一味的溫柔敦厚,那可是刻在骨子裡的高貴,誰見着不說我們太子殿下是天生的貴主子。”又有人寬慰崔皇后:“真人還是歇一歇纔好,再說下去天都亮了,對身子很不好。”
崔皇后笑道:“如今困頭都過了,如何還睡得着。”
忙有人道:“讓下邊人熬了點養心安神湯,真人喝一點,就能睡了。”
崔皇后想了想也覺得有些疲乏,便道:“那送上來吧,你們也喝一點,歇着吧。”
這一覺,特別沉,崔皇后醒過來以後,才發現天已大亮,身旁僕婦們盡皆哭喪着臉:“真人!不好了!那白家的小娘子逃了!”
崔皇后猛地坐起來,結果卻頭一陣眩暈,衆人忙上來扶起她來,她咬牙定了定神問:“怎麼回事?”
僕婦們道:“那聾啞婆子!她在茶水裡下了迷藥!昨夜半夜鬧了一遭兒,大家都累了,值夜的婆子們並不曾防備,喝了她送的茶水,都睡過去了,白家娘子那間房裡的幾個媽媽都睡沉了……”
崔皇后一顆心沉了下去,問:“她哪裡來的迷藥!”
僕婦們左右看了下,其中一個叫鍾媽媽的平日裡在崔皇后這邊極得倚重的,跪下磕頭道:“娘娘,是老奴的不是,昨兒收拾行李的時候,那瓶子迷藥是家裡帶來的,因着不好配,所以辦事的人用完繳回來了,剩下的我都收着,結果不小心打碎了瓶子,散了一地,她當時正在打掃房間,因她是個聽不見的,我就比劃了兩下告訴她那個不能吃,會睡着,讓她打掃的時候全撿起來,莫要當糖豆給吃了,興許她就留了心……趁着夜裡迷睡了人,從廚房那邊的狗洞裡鑽了出去,竟是逃掉了。”
崔皇后咬牙:“你們太大意了,以爲她又聾又啞,便輕看了她!命人去追了沒!”
僕婦們忙道:“譚侍衛已經派人去追了,但是卻擔心動靜太大,驚動了官府,畢竟娘娘是微服前來……”
崔皇后怒極反笑:“那個婆子,到底什麼來歷!若是落到上官家手裡……”她沉下心來想了一會兒,卻回神過來:“白小姐年紀小,能逃回去,必然是回白府去——本來也是要將她送回去的,若是肯定真的回家去了,那倒也不擔心,飛不出五指山去。就怕是別的地方來截了胡,那倒是不妙。”
她眯起眼睛,到時候若是真納了白氏爲妾,再讓白家交出那婆子也還罷了,只是如今這裡卻一刻不能留了,她叫人來:“叫咱們的人注意看着白家,若是白家小姐安全回到,便飛報我們,我們即刻啓程,這裡不能留了。”無論是什麼人把白家小姐救走,她這個地方已經泄露,白家手下那麼多兇徒,若是當真報復起來,她又是微服來這裡的,怕是反而要吃虧,此處已多留無益,她一貫當機立斷,立刻吩咐人收拾東西,即刻回京。
趙樸真這時候正與那聾啞婆子在一處陋巷內躲藏着,巷子裡都是污水,她不辨方向,那婆子又是聾啞,和她無法交流,只是被她拉着,在黑夜裡倉促地奔跑、躲藏,趙樸真覺得這聾啞婆子一直被關在那小院子裡,應該也不知外邊的情形,兩人在黑暗中猶如沒頭的蒼蠅,四處撞着,只覺得離得越遠越好。
然而羊城的小巷子實在太多了,她們轉了許久,已經迷失了方向,在一個小巷口,她們終於被一隊騎士給堵在了個死巷子裡,一個騎士壓低了聲音道:“逮到了,叫頭兒過來!”
夜風如刀,她們兩人蜷縮在巷子裡,不知是激動還是冷,都能感覺到兩人身上在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過了一會兒有個騎士帶着幾個人過了來,他們的馬上都包了黑布,騎起來並沒有聲音,身上還都戴着斗笠,穿着黑袍,佩着刀,之前的騎士上前稟報:“那兩個女子追上了。”
後邊來的那高大騎士翻身下馬,身姿挺拔雄偉,看了眼她們吩咐:“火把!”聲音卻十分熟悉,趙樸真卻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聽過這聲音。
立刻有人點起了一支火把,火光照耀下,兩人四目相對,全都驚嚇到了:“趙娘子?”
“應將軍!”趙樸真也萬萬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她居然能見到應無咎。
應無咎臉上的神情也是複雜之極,他看了眼兩人身上的衣服,解了身上的大氅給趙樸真披上道:“這兒冷,先跟我回下處吧。”
仍然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應無咎帶了她們才進了房子裡,裡頭早已有位夫人迎了出來:“真兒!”面上表情激動,半側臉上的火鳳在燈光中清晰之極。
趙樸真越發吃了一驚:“應夫人!”她忙施禮,應夫人早上前扶着她:“莫要多禮……”她一句話沒說完,卻轉過臉去,聲音微微哽咽,臉上的容貌卻被旁邊舉着火把的火光照得清清楚楚。
跟在趙樸真身後那聾啞婆子原本亦步亦趨地走着,這一刻就彷彿見了鬼一樣忽然尖叫起來,沙啞的嗓子在黑夜中聳人聽聞,衆人全都回頭看她,那婆子接連後退,臉上表情驚怖非常,然後居然拔腿而逃向門外衝去!
幾個騎士連忙一邊喝止一邊上前將她扭住了雙臂押住,趙樸真忙道:“莫要傷了她!她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的,是她救了我。”應夫人在旁邊卻忽然冷冷道:“拿火把來。”
有人舉着火把過來,她走向前,一直走到那婆子跟前:“擡起她的臉。”兩名騎士忙將那婆子的下巴擡起來,火光之下,只看那婆子滿臉恐怖驚懼,急速地喘息着,應夫人卻緩緩吐出了三個字:“柳碧羅?”
那婆子明明聽不見,卻嗚嗚地哭了,雙目流出淚來。
趙樸真猛然想起之前聽到那崔家的下人說的,這婆子是從上官家帶出來的,應夫人之前是上官家的嫡妻,想必是知道的了,忙道:“這位媽媽之前救了我,聽崔家的奴僕說,她們是從上官家一處專門囚禁罪人的莊子上發現她的,猜測她身上有什麼秘密,便將她帶了出來藏着了。”
應夫人兩眼亮得驚人,身側護衛們舉着的火把倒映在她眼裡,彷彿雙眸在燃燒一般:“上官家囚禁的罪人嗎?嘴巴說不了話,是被剪了舌頭吞了火炭吧?耳朵也聾了,還真是生不如死啊……”
趙樸真看那婆子嗚嗚含糊地哭着,心下惻然:“應夫人……若是從前她有什麼對不住您的,麻煩看在她救了我的份上,能擡擡手寬宥一二的,就擡擡手……這一次多虧她,我才從崔家人手裡逃了出來……”
應夫人轉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神情複雜:“沒什麼,先讓人帶她下去歇着吧,放心,她都這樣了,我不會把她怎麼樣的,畢竟這個人,還有用着呢。你快進屋裡歇着,這外邊冷得很,來說說怎麼回事,你怎麼落到崔婉手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