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已經是凌晨兩點多，咖啡因的作用終於失效。因爲實在太過於疲憊，李立衡手裡捏着資料靠在沙發上就睡着了。
這些天他幾乎每天都連軸轉，簡直把自己當成了鋼鐵人，每次一閉上眼睛腦海中都是凌亂的聲音。董事會的嘈雜。父親的嘆息，還有無數汽車刺耳的喇叭聲，可是今晚，他入眠以後卻難得的安穩。
美國時間早上六點半。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的李立衡被生物鐘叫醒。擡頭看到窗外的紐約日出，高層建築看到的日出光芒燦爛無比。周圍的雲層被染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那是說不出的美好和夢幻。
李立衡幾乎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麼好好的欣賞過這座城市的日出了。他輕輕的舒展了一下雙臂，難得的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深呼吸一口氣，病房內的百合花香味沁入心脾，連消毒水的味道都被沖淡了不少。
“你今天有點不一樣。“李成華的聲音突然傳來。李立衡猛地回頭，看到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忙大步走到他的病牀前。
“爸。你什麼時候醒的？感覺怎麼樣？”
李成華看到兒子這麼緊張，自己悠然的笑了，有些蒼白的臉色展開一絲慈父的笑容，大概是病重的緣故，平時不怎麼對兒子們笑的李成華笑起來更加讓李立衡心裡溫熱。
“我沒事，我看你倒是像有事。”李成華一生早已閱人無數，對這個一直生活在自己身邊的兒子更是瞭解的深入徹底，他想什麼，他一眼就可以看透。
李立衡自己覺得有些好笑，便搖頭道:“沒什麼，爸行了，我心情也跟着好了，這很正常。”
李成華一語道破，“這不一樣。”頓了頓，李成華改變了剛纔的語氣，儼然是一個純粹作爲父親的身份道:“阿衡，你怪我嗎？”
李立衡毫不猶豫的搖頭，“不，我沒恨過你。爸，你剛醒，我讓醫生過來看看吧。”
說着李立衡要去叫醫生，被李成華枯瘦的手一把拉住了手腕，後者腳步頓住，看着李成華，有些詫異，“爸……”
李成華眼神看了看牀邊的沙發，“坐下，咱們父子倆好好的聊聊天。”
聊天？
這……在李立衡的生命中是一個陌生的詞彙，父子之間有過無數次針對商業的磋商和爭論，但是像這樣完全作爲父子關係坐在一起聊天，讓李立衡又驚又喜又惶恐。
依言落座，李立衡雙腿彎成九十度，坐的筆直。
李成華不由又笑了，“這不是商業談判，不用坐這麼挺直。”
李立衡有些不太自在，“習慣了，爸想說什麼，您說。”
李成華也就不再糾正兒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阿衡，你大哥和三弟都已經成家了，霆琛雖然是老三，馬上就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你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
說到這裡，李成華愧疚的停頓了一下，李立衡沒說話，專注的聽着。
“這些年，是爸爸耽誤了你。”李成華說到動情處不住咳嗽，李立衡忙拍了拍他的後背，“爸，你先別說話，我去找醫生。”
“不用，我沒事，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到了什麼程度，阿衡，李氏困住了你的腳步，你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事業上，爸爸知道你這些年爲李氏做的一切……”
李立衡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第一次擅自打斷了他，“爸，你這樣不行，我去找醫生，有什麼話咱們以後再說。”
“阿衡，爸爸利用你們三個人的競爭維持李氏的活力，讓李氏在美國成就今天的地位，你大哥恨過我，霆琛甚至差點和我斷絕父子關係，他們都是爲了女人要背叛整個家族……”李成華欲言又止，他歉疚的目光看着二兒子，繼續道:“可是我卻縱容他們，唯獨你，從來沒有違抗過我，可是爸爸卻……”
他想說，這些年，他的目光都在老大和老三的身上，尤其是老三。
他一直忽略了這個最忠誠也最低調的兒子。
“爸，我什麼都不在意，現在我們都希望你能好起來，過去的事我們都忘了。”
李成華又咳嗽起來，“我沒什麼遺憾的，就算李氏最後真的破產，也沒什麼遺憾的，爸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看到你成家生子。”
李成華的話每一句都讓李立衡心裡像是被刀刺了一樣難受，“爸，你放心，李氏不會倒下，李氏的萬丈高樓不是一天建造的，也不會一天倒下，你安心養病，其他的事交給我。”
李立衡的手被李成華握着，李成華幾乎花盡了力氣，這個他曾經以爲最不起眼的兒子，卻讓他心裡陣陣涌動暖流。
歉疚，懊悔，所以的情緒錯綜複雜，李成華的眼眶終於被鹹溼的液體擦亮。
“阿衡，人，也只有在將死的時候才能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金錢，財富，權利，地位？”李成華搖搖頭，“這些都不重要，人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他本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才最重要。”
李立衡聽到這裡眼眶已經溼潤，他想制止，李成華卻執意要將心裡的話告訴他，斷斷續續，父子之間的對話還在進行着……宋婉玉站在病房外，聽到裡面的聲音，安靜的站着，眼睛一閉，兩行淚水猝然滑落。
執着了一輩子，錯了一輩子，以爲憑藉強大的冷酷制度便可以締造一個龐大帝國，到最後才明白，真正能讓一個家族凝結起來的，不是權力之爭，而是理解、愛與包容。
父子兩人的對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護士過來給李成華做檢查才終止。
“阿航，我在這裡陪你爸，你回家休息吧。”
李立衡眼睛還有些發紅，高大的身影罩在宋婉玉的面前，這一瞬間，李立衡感覺到了父母的衰老，從未有過的害怕將他的內心佔據。
害怕，他很害怕失去。
“媽，我身體沒事，我去找爸的主治醫生。”
看着李立衡離開，宋婉玉坐下，眼眶微紅，“成華，阿衡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李成華點頭，“他一直都很懂事，阿衡是個溫順的孩子。”
“關於阿衡的婚事……昨天索科的董事長跟我打電話，他有意跟李氏聯姻，成華，李氏現在的狀況，如果能和索科聯手，說不定可以……”
不等宋婉玉把話說完，李成華擺手制止了他，“不用了，索科的千金我見過，那個女孩太強勢，不適合阿衡，至於李氏，我不想利用兒子的幸福挽救。”
索科？
李立衡折回來拿文件，在門口聽到了父親的話，不用腳步一滯。
索科是華爾街有名的美國企業，索科董事長只有一個女兒，如果可以挽回李氏……李立衡的掌心無聲的攥緊，如果犧牲他一個人可以換回整個李氏的未來，他甘心。
從vip住院部出來，李立衡的打來一個電話。
“霆琛？”
那端，是李霆琛的聲音。
“二哥，是不是李氏出了問題？”李霆琛開門見山，他查過最近李氏的賬目，雖然會計有意做了一個漂亮的賬本，可是裡面的漏洞瞞不過李霆琛的眼睛，光是一個季度的財務就讓李霆琛產生了很大的懷疑。
李立衡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三弟最近不忙飛騰的事，改抓總部的bug了？怎麼，火眼金睛太久不用也會發癢？”
李立衡口中語氣輕鬆，可心裡卻突然被一顆石頭壓的死死的！
霆琛怎麼會知道？
不，他知道並不奇怪，以霆琛的敏銳度，察覺到李氏的漏洞在意料之中，可是……怎麼會這麼快！
“二哥，在我面前你就不用隱瞞了，直接告訴我，是不是總部出事了？”
李霆琛步步緊逼，李氏的問題，甚至已經不止一個季度了！
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攫取了霆琛的腦回路，這個念頭實在讓人細思極恐！
“沒有的事，總部最近只是要做b組融資，對李氏來說這是常有的事，資金方面一向鬆弛不定，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爸呢？董事會爸爲什麼沒參與？”
李立衡手心已經有一絲汗意，他穩住呼吸，佯裝氣憤，“霆琛，你在審問我？別忘了，我是你二哥！我在李氏總部這麼多年，難道連主持董事會的權利都沒有？好了，我在忙。”
說完，李立衡掛掉了電話。
忙音傳來，李霆琛眉間擰起“川”字，二哥剛纔發了很大的脾氣，二哥發脾氣，這件事本身已經不尋常了。
是否，他有必要飛一趟美國查個究竟？
李少霖從書房出來，看到霆琛站在陽臺上，“霆琛？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李霆琛將塞進口袋，“大哥不也是？”
李少霖揉揉太陽穴，“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心裡煩。”
“很久沒和大哥下棋了，不如殺幾盤？”李霆琛擦掌，嘴角帶笑。
“好，那就殺幾盤。”
兄弟兩人坐在書房，水晶燈懸掛在兩人頭上，光柱灑落，兄弟兩人各懷心事，圍棋的黑白棋子一顆一顆交替落下，兩人都緘默不語。
沉默，讓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這樣的安靜持續很長時間，李霆琛吃掉了李少霖幾顆白子，“大哥今天下棋不專心。”
李少霖展眉笑道:“是三弟技術精進了，大哥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
李霆琛一顆棋子落下，長指壓在黑子上面，“我下棋是大哥教的，大哥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