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很好了

當然,當我和蘇啓走到南都時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從不給我時間考慮的,不僅是命運這個詭異的東西,還有忽然而至的殺手,忽然而至的頂尖的殺手。

就像所有話本子裡所寫的那樣,高手一般都喜歡在午夜下雨時出現,我和蘇啓遇到的這些個高手,也是毫無意外的出現在了一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深夜,之所以那麼篤定他們是高手,其實主要是因爲彼時的我正啃着一個蘋果,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知覺,忽然間蘇啓就像要和我討論明天吃什麼似的喚了我一聲,然後就聽他簡短的描述道:“屋上有人,很多,很強。”這樣驚悚的事實被他用如此平淡的口吻敘述出來的時候,一口蘋果差點把我卡死,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我聽完這句話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趕緊拿劍,而是像個傻子一樣的反問:“咦?你不是說江湖是你家的麼?”

可想而知,就算他很想辯解一下,那在屋上不知等了多久的黑衣人們也肯定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所以幾乎在我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屋上的刺客就齊刷刷的跳了下來,看服飾和短刀的話,應該是地道的女真人,說實話,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爲自己中了梗陽白雪的計謀,估計是她反應過來派人來追殺我了,但很快,我的這個想法就又被現實推翻了,因爲黑壓壓的刺客都衝向了蘇啓,說句不誇張的,要不是七星龍淵時不時發出點聲音,我真以爲蘇啓會被擠死,趁着這個空檔,我摸了摸懷中的藥粉,衝着那烏壓壓的一堆人喊道:“兄弟們,爲什麼不殺我?殺我會讓他分心的!”話畢,一些殺手終於反應過來,果斷放棄了蘇啓那個難啃的骨頭然後迅速的衝向我。

十三歲時我沒有看清蘇啓是怎麼救下的我,三七殿裡我沒有去看蘇啓動手殺人,況且那時他也沒想殺人,可現在不比三七殿,來的這些人都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刺殺蘇啓,我瞧着蘇啓的劍法也少了許多美感,一招一式都只爲殺人而去,手起刀落沒有半點猶豫,聽我這麼一喊,他也並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是揮劍的速度又快了些。

風雨如晦,雨滴砸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淒厲的狂風捲來濃重的血腥味,燭光搖晃一下的瞬間,我已經完成了三次近距離的刀劍相交,這樣的打鬥少說也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估計蘇啓和我現在的感覺一樣,都體會到了疲憊不堪,況且,涌向他的人永遠是我這邊的三倍之多,就在這時,又有很多黑衣人分別從窗戶和房門涌進,其中一人手握成拳直衝蘇啓而去,匆忙之間只能感覺到此人武功不俗,但無奈,我只能出聲提醒,蘇啓聞言轉身,急退兩步,上身向後稍仰,手中血劍向前劃出一道弧線,借勢消勢有驚無險。

忽而一道閃電劈下,森白的光亮在一瞬間映照出蘇啓面無表情的臉,須臾,又是一道閃電劈下,又有一羣黑衣人前仆後繼,想必籌謀者是抱着讓蘇啓必死的決心來的。

我咬牙,心想既然如此,那就同歸於盡吧,突然聽到蘇啓道:“上官元淳,我不說廢話,你走。”刀劍迎面撲來,我側身閃過,左手來抓他的手腕,堅定的回答:“要走一起走。”

雖然相識不過短短數月,但我私下覺得我已經十分了解蘇啓,他看似溫柔雅緻實則性格凌厲,就算我跟在他身邊會有危險,他也絕無可能輕易放我離開,如今他主動讓我走,只有一個解釋,他已經無力招架這一場忽如其來的精密刺殺。前有追兵後無援兵,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不能面面俱到,除了殺出一條血路,他如今已經毫無辦法。

驟雨不歇,燭火卻在一瞬間滅了下去,左斜方三步遠的黑衣人倏而反身向右疾馳而去,寒風起處刀劍亦至,我暗暗心驚,擡劍去擋,忽覺手上劇震,麻痛之下險些脫手,來人刀法精奇刁鑽,砍在我劍上的一刀雖用了十足的力氣卻是一個虛招,突然一個旋身自靴內拔刀,電閃雷鳴之間我只來得及後退兩步,但還是刺中了我的右肩,劇痛襲來,我不敢大叫出聲,那黑衣人卻並不打算放手,狠厲的長刀乘風而來,忽然有人自後方攬住我的腰,帶着我轉了個身,我擡頭,蘇啓蒼白的眉眼上面沾着星星血色,黑衣人那致命的一劍橫空劈在他的背上。

我心下劇痛,剛想問他爲什麼不用手去格擋而用身體去擋,他很自然的換左手拿劍,反身將佩劍送入那人的胸膛,繼而用劍指向前方已經爲數不多的黑衣人道:“我覺得你們,真該死。”

他的右手,此時正汨汨的往下留着比我多出幾倍的鮮血,我聽到自己啞了嗓音,問道:“蘇啓,你的手......什麼時候傷的?”他並未回頭,語氣生硬道:“就在你被砍了一刀也不出聲的時候。”

我鼻子一酸,忽然間就流下淚來,其實我很少哭,此時淚水滑落臉頰,卻終於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對蘇啓道:“你可不可以放他們走啊,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再在外面待着了。”

黑衣人面面相覷,估計是沒想到在這種關頭居然還會碰到不知輕重不分地點撒嬌的小姑娘,其實我是想起了之凝曾經的話,之凝說女孩子要適當的軟弱,要不放過任何機會向心愛的人撒嬌,這樣纔會有甜蜜的回憶刻在腦海之中,我喜歡的這個人,我不知道他還能護我多久,也許終有一天,他也會放開我的手走向別人,若真到了那一天,回想起今日種種,我必然會十分後悔。

蘇啓聞言好似愣了愣,但最終還是轉身走向我,帶着一身的殺氣,可一開口又是溫柔的話語:“對不起,淳兒,我剛剛不該生你的氣。”頓了頓,微微彎腰,擡起受傷的手撫向我的額頭,溫熱的呼吸掃過我的臉頰,有些低沉的開口:“我讓你走了,爲什麼不走?”

我很想告訴他,是因爲那樣我會心疼,我不願留他一個人面對未知的風險,我的愛是生死相隨,而不是什麼犧牲自己保全他,更不需要他犧牲自己來保全我。

但是一開口就變了一個樣:“我覺得那樣,忒不道義了。”

他卻好似並未聽到似得,霧靄沉沉的眸子裡有着深深的自責,輕聲道:“淳兒,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權利真的很重要,我太差勁了,總是會護不住一些東西。”

我緩緩擡手抱住他,終於說出了那句一直以來都很想對他說的話:“蘇啓,你真的已經很好很厲害了,你不是神,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揹負在自己身上,你值得擁有天下所有好的東西,蘇啓,你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