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秦之凝講起這麼一樁子糟心事的前因後果時,語氣甚是平靜,彷彿根本沒把此等大事放在心上,使得她頓時十分佩服我,直說天機老人果然名不虛傳,我雖沒學的他那般道風仙骨,但身上已隱隱有仙氣側露。
我吐了口瓜子皮,剛好落在她那雙素靜的繡花鞋上,我覺得她臉上的讚美僵了一僵。
於是現場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她誇我的這話,我心領了,但這個和師父他老人家委實沒什麼大的關係,主要是我常年跟着大師兄良辰闖蕩江湖,什麼霸王餐、偷錢包、路見不平一聲吼,簡直常事,更罔論上山下海,射鳥捉魚,只要不死,我們就往死裡作,所以我如今這般淡定全得益於我的大師兄。
怕什麼,左右我死不了。
我爲了緩解尷尬,隨手一指前臺,道:“這段說的好啊。”
她果然轉移了目光,我正暗暗得意,就聽着着她彷彿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猛的一抓我的手,道:“淳兒,我好像看見令尊了。”
我低頭一瞧,娘咧,了不得了,那下面正靜靜瞧着我的,可不就是尚書大人。
電閃火光之間,我堆起滿臉的笑意,趕忙迎上前去,低頭哈腰道:“阿爹怎麼來了,我正準備回去呢”
阿爹不知在想什麼,愣愣的看了我好久,纔好似剛反映過來,點點頭,提醒我:“你上次也是這般說的。”
我頓時十分疑惑“哦?我竟時時刻刻都想着回家嗎?”
阿爹轉身就走。
我朝着樓上一臉擔憂的望着我,生怕我捱打的秦之凝揮揮手,意思是不用擔心。
阿爹並不是衝動的人,他一般都是關起門纔來打我,我都想好了,過會他要是真的想動手,我就直接跪在地上,哭喊着對不起他們,女兒就是個短命鬼,勞煩父母費心,今日就請父母打死我吧。
這招百試不爽。
不過難得的是,這次阿爹阿孃並沒有嫌我野,也沒有打我罵我,他們二位坐在我閨房的桃木桌子旁喝了整整一盞茶,這纔開口說話。
“淳兒,阿爹好久不曾和你談心,你自八歲後也很少呆在阿爹阿孃身邊,我們都不知你這些年活的好不好。”
八歲之前爲去我身上異香,才每年去山中三月,後來阿爹阿孃卻求着師父他老人家收我爲徒,像是刻意躲着什麼。
可這突然間煽情讓我如何是好。
“師父他老人家待我極好,大師兄對我也如親生妹妹。淳兒這些年很開心。”
阿爹點了點頭,長嘆了一口氣,像是放了心。
阿孃握了握他的手,轉過頭來對我道:“你看看你阿爹這些天爲了你的事,寢食難安,你長大後可一定要孝敬他啊。”
阿爹擺了擺手,不以爲意道:“不忤逆我就好。”
我瞧着阿爹臉色確實憔悴許多,我雖和徵兒同爲人子女,但阿爹阿孃在我身上花的功夫,委實很多。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跪下來給他們磕了一個頭,道“淳兒長大一定會孝敬爹孃”,頓了頓,又道“也不忤逆阿爹。”
阿爹扶我起來,摸了摸我的頭,顫了聲音道“好孩子。”
我低頭整了整衣裙,再擡頭時,阿爹也剛放下袖子,瞧着眼睛紅了許多。
阿孃捲了卷帕子,語重心長的道:“淳兒,你也莫要再頑皮了吧,好好學學女兒家該做的事情,也莫要讓爹孃的心思白費啊。”
我低了低頭,這些年,我委實太快活了些。
“你這次走了,便不要回來了吧,京都風雲變化,阿爹不想讓你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你也莫要在意你娘說的話,其實啊,那些又有什麼呢,主要的是你開心,阿爹只想你開心。”
我心裡一酸,想起前段時間師父同師兄下棋時說的那段話,他說京都的水越來越深,四大家族僵局十二年不破,只是累了一個秦家一個上官家,前者周旋各方要做到滴水不漏,後者忠門要防小人暗算。
師父落下最後一子時,笑着說“我若是蘇成荀,一定要請這兩家吃飯。”
我就說今日裡有些不對,先是阿爹居然親自來尋我,再者阿爹親自來尋我居然不打我,原來是終於不想再讓我回來了。
我很傷心,我要是不回來的話,我怎麼孝敬她們,又怎麼見徵兒、之凝。
後來我發現是我多慮了,師父他老人家坐在馬車上給我分析了一下,說我阿爹的意思其實是讓我避避風頭,三年五載的,別再回來。
我點點頭,心裡暗自咬牙,恨透了那白鬍子的國師。
這一路我走的很是深沉,想來師父無法適應這樣的我,又或許是沒人陪他說話他寂寞,於是開口勸我:“不就是這麼幾年,你從前不也是鮮少回家,如今……如今不過就是元宵清明端午中秋春節不能回了,也沒什麼啊。”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更難受,越想越委屈,有家不能回這是個什麼事。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坐在院子裡聽秦之凝扯了一些京都的事情,說什麼皇子蘇明業如何的聰穎,當今聖上如何的疼愛,又說雲家出了一個雲想衣,小小年紀醫術了得,還語重心長的說:“京都再過幾年,差不多也就這些人主導風雲了。”
我挑了眉,說:“你這是學了誰的話。”
她說:“程……飛白啊”
我點了點頭,就知道她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徵兒那時學了一些功夫,抱了張琴坐在院子裡那顆老槐樹上,不知跟誰學的,穿了身惡俗的白衣,彈的什麼鬼,我也不知道,聽我們說了良多,最後道:“看來我得和他們交個朋友了。”
秦之凝翻了個白眼。
我卻覺得這說法新鮮,就多嘴問了問:“怎麼說?”
“那些個話本上,總會出現一個超級壞又耐打的人,主角喜歡的,他殺。主角想要的,他奪。其實啊,對於那些我們不如的人啊,我們何苦來事,做個朋友不就好了。”
我當時也翻了一個白眼。
但此時卻覺得十分在理,那個國師到底是個什麼鳥,要是實在鬥不過,那就當個朋友吧,總之只要不害我,害誰都可以。
師父他老人家聽了後反問我:“那害了徵兒呢?你阿爹阿孃呢?”
我蹭的一下竄起來,感覺簡直無法平靜:“大爺的,他敢!”
結果忘了這是個馬車,“咚”的一下疼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本來覺的很丟人,所以愣是忍住了叫聲,結果睜開眼,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