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就走, “快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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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快下班時,他打來電話絮叨說自己在規定地方呢,別看不到他。我想這人真會步步緊逼, 這點破事還值得打個電話。大前天他離開後, 又恢復了每晚打電話的慣例, 而且升級了, 不響到接了不罷休, 我被鈴聲吵得要急,接起來,他馬上說:不要吼。
我像個呆鳥似的霎時安靜了, 其實在他面前我就是個傻子。隨便他拿出一點招數,足以使我手忙腳亂, 心如撞兔。
電話裡聽他磨嘰個沒完, 沒有正事全是廢話, 聊天氣聊交通,掛斷時總要問:吃飯了嗎。
我被他磨得沒了脾氣, 乖乖說吃了。
他就很滿意,呵呵笑着說,我掛了哦。
剩下我舉着電話愣半天。
我們約好在離機構遠些的地方碰頭,見面後他還是遞個毛絨玩具到我手裡。不過,這次的加菲貓體型有點大, 從遊戲廳裡絕抓不出這大小的玩具來, 極有可能是買的, 我捧在手裡看着他。
他怎麼會不明白, 解釋說自己上週參加了一個慈善登高活動, 得來的紀念品,怕我不信, 緊接着拿出一張照片,是他舉着加菲貓在橫幅下面的留念。又主動跟我聊起那次登高活動,聽他說話的功夫不覺錯過好幾趟車。
“哎呀,怎麼搞的,光顧着聊天了。”我看看錶,今天活動的地點比較遠,坐車要費不少時間。
“安可,今天不去了行不行?”他試着和我商量,說想帶我去一家不錯的豆腐宴,他和吳先生在司機的介紹下去吃,覺得不錯,想讓我嚐嚐。
我看出他希望只有雙方在場的活動,心裡的小算盤又撥拉起來,怎麼辦?答應還是拒絕?
“你思想鬥爭完了嗎?”他狹促的笑起來,“安可呀,安可,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口不對心,明明已經對我動心了,還要裝作很堅定的樣子,就不會痛快點個頭嗎?”
他總是能輕易的揭穿我,我一急,拿着加菲貓衝他揮過去,“你滾遠點。”
他笑嘻嘻的抓住加菲貓,“走啦,離這裡不遠,咱們走過去。”
我又象傻子了。
晚上回到家,收到他的電話,“安可,有件事可能聽了你會生氣,可我還是忍不住做了,你千萬不要生氣,好吧,千萬別生氣。”
我無端又要發火,他已經下了不少套給我,這次……
他的聲音變回了可憐巴巴的調子,“你去洗手時,我把照片塞你包裡了。”
我放下電話去檢查,果然,他舉着加菲貓的照片在包裡,他在電話裡喂喂的叫,我拿起來,“看到了。”
“不會生氣吧?”
我對着話筒,傳去刺啦刺啦兩聲撕碎紙張的聲音,他那裡傳來慘叫聲。
掛了電話,我靜靜凝視照片中的他,高高的眉骨、眼角盪漾的笑意,充滿朝氣的T恤衫下健壯的雙臂,他笑起來的樣子真開心,有股不似實際年齡的青春,我輕嘆一聲夾進字典裡。
我這樣的小菜鳥在花花公子的招數裡,不堪抵抗,在他的步步進攻下,淪陷得越來越深。我的口譯課上,他充當私人助理舉着水杯,學員們知道他,管理員阿姨知道,他似乎有本事宣揚的天下皆知,沒多久,辦公室上下都知道我有個南方男朋友。他把周圍人全部打點到,發給老師的通知竟能通過他轉交,真是笑話。
每次下課,他陪我搭末班車,電腦包到了他肩上,遇到時間很緊的時候,我們分工合作,他替我收拾電腦,我應付諮詢的學員,時間被有效利用後,我們常常可以慢慢走到車站。春天,街邊開滿了肉嘟嘟的桃花,夜晚的空氣中也瀰漫着微醺的草木香氣。禍害去過很多地方,講起當地特色和美景來滔滔不絕。我縱然再抗拒也難抵擋溫柔夜色中與一個人笑語晏晏的輕鬆,當然還有心思暗涌的小悸動。從小武離開後,再沒有人能讓我這麼開心了。
不過,我還是能識破他的鬼花招,每每走到家門口,話題卻停在最精彩的階段。
“好了明天再說吧。”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我渴了。”
我心裡說,渴了回酒店喝水去。
他呵呵笑着,“你得讓我說完了,思想被打斷是很痛苦的事,到了明天接不上了,必須今天都說完了。還剩一點點。”
我心裡說,想的美,十點了讓你進門,我腦子鏽了上你的當。
我收回鑰匙,站着沒動。
他做了一個沒勁的表情,我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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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米拉來燕都後很快適應下來,按照以往的經驗,我們要磨合一個月才能摸清彼此的脾氣。我不習慣主動表示熱情,總是依照對方的脾氣秉性調整應對方式。去成都培訓是她來中國後的首次出差,結束後她計劃臨時改道去青海探望朋友,她的朋友在一所希望小學做志願者。我爲她詳細打印出路線圖,換車路線,對於一個完全不會中文的老外,去相對閉塞的西部是個考驗,同時又做了幾個中英文對照的紙條附在上面。
她笑起來,“安,你認爲我是個孩子嗎?”
我以爲自己這招挺實用的,給她解釋半天必要性。
她一把抓過來夾進隨身的書裡,“好,好,非常有用。”
我納悶怎麼這會不嚴謹了,她下面的話解釋了疑問,“我去過那裡。”
我叉起了腰,笑道:“龜兒子的,耍老子嘞。”
她眨巴着長睫毛看我,我笑笑,做個明白的手勢。
我的口譯課已經完結,週末的時間不用急着趕回燕都,決定自己看個地方去。禍害打來電話時,我說不在燕都,這個週末在成都過了。
“還有別人嗎?”他知道我有男朋友,常會很小心的問這個問題,我猜他是擔心不巧撞上正牌男友在場的局面。
“沒有,我自己。”
聽着他似乎鬆了下氣似的,“那麼我去成都吧,我沒去過,當地有什麼好玩的?”
我是有計劃探訪亞洲動物基金會建立的黑熊救護中心,在網上看了他們的資料,想實地探訪瞭解些情況。在慈善圈來說,也是區分領域的,譬如動物保護、環保、婦女殘障人士的權益,我對動物保護比較有興趣,上大學時曾經爲世界自然基金會做過志願者,通過他們瞭解了很多這方面的資訊。
他聽了也有興趣,“安可,你帶上我,咱們倆一起去。晚上的時候吃火鍋去。”
他在電話裡對我模仿‘火鍋’倆字的四川發音,可學得不像,逗得我笑個不停。
我給他示範,“貨鍋,曉不曉得?”
“笑的。”他在電話裡學。
“瓜娃子。”
“什麼什麼?”他急着問。
我大笑起來,“不跟你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他沉默了幾秒,說:“我知道安可很好。”
我彷彿聽見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瘋長,密匝匝纏滿了一大片,呼吸也隨之亂套,咳嗽起來。
“怎麼了?”
我說:“喝水嗆住了。”
結束通話沒一會收到了我爸的電話,他說這個週末想全家一起吃飯,問我幾時回來。
我知道週六是他生日,心裡並沒有打算參加這個活動,“我還有工作沒結束,趕不回了。不過在花店預訂了鮮花,禮物也託花店一起送過去,是條皮帶。”
他在電話裡停了一會,“可可,你要是趕不回,我們可以改日子。”
我說:“別,你和我媽吃也是一樣的。”
我調出手機中的記事本,確認下一個送花的日子是十月,我媽的生日。我已經記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用這樣的方式打發彼此。上大學時,我給他們寄賀卡,他們給我五百或者一千塊錢。等我畢業工作後,鮮花店替我當女兒,在醫院衆同事的嘖嘖稱讚中,奉上嬌豔欲滴的花籃。每每看到電視中闔家歡樂過生日吹蠟燭的場面,我都恨得立刻轉檯,虛僞至極的天倫之樂,於我是種折磨。我爸難道不明白,對這樣的活動還寄予希望嗎?坐到一桌的人彆彆扭扭,何苦偏要互相折磨呢,如果能選擇,我希望永遠不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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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着沒事,我在住宿地附近給禍害訂了酒店,問他有什麼要求,他想想說,不要坐電梯的。
我氣了,“我的毛病不傳染。”
“不要吼。”
我立馬蔫了。
“訂兩套,你住在我旁邊,我們倆一起活動,當然要住在一起,你們培訓住的地方太糟糕了,我怕再把你凍死。”
我也馬上抓住了他語句中的漏洞,“誰要跟你住在一起。”
他哈哈笑起來。
前臺服務小姐耐心地等着她面前的傻瓜,看她合上電話低頭傻笑。
禍害來時恰巧下雨,我去街上買了兩把傘,深藍色給他,淡藍色給我,他的傘上有碎碎的冬青葉花紋,我的傘上是白色藤蘿花的圖案。
他從出租車上下來時,身上的紅色T恤衫耀眼得象團火,我忍不住舔舔嘴脣,覺得很燥熱。我想,這人真是會選,紅色在人羣中最顯眼,從他走進大堂開始不時有人轉頭瞟一眼,他就是要人家注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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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他大聲叫我,誇張的伸開雙臂。
我指他一下,意思是你要幹嗎,老實點。
他手一變從後腰那裡掏出一個小樹袋熊玩具,笑着送到我眼前,我裝作不當回事的接過來,在周圍人的注目中壓抑着不讓自己笑得太張狂。
辦好住宿手續,他下來找我,“我餓了,去吃火鍋。”
他的四川話發音還是那麼糟,卻故意咬着這個詞,我把傘給他,“中午我請客,火鍋留着你請客時再吃吧。”
他立刻摩拳擦掌,好象要吃得讓某人破產了。
我請客的地方當然不會是大餐館或者高級場所,它位於一家菜場的出口,矮矮的竹凳和小方桌,食客都是附近的居民或者上班族。介紹這裡的是培訓班的學員,中午吃飯時帶我們來過,他們生於斯長於斯,太瞭解什麼地方有便宜又好吃的小店。在這裡培訓也不象在燕都,吃簡單而無味的盒飯,中午結束時,大家會三三兩兩去街上吃小吃或者這樣的小店,花錢不多但味道極好。黛米拉比蘇菲平易近人,也許因爲都是二十多歲年輕人的關係,她很好相處,也欣然接受這樣的小館子,對環境的寒酸雜亂不在意,這使我對她的好印象加了一分。
上次去青海培訓,當地的接待人員陪我們去吃久負盛名的羊肉湯,蘇菲對着髒得粘腳的小館子使勁搖頭,不得已我陪她去酒店餐廳,晚上自己跑到那家小館吃個肚歪,顧及衛生就會錯失很多美味。但對老外來說,衛生是首要關注的問題,我儘量遷就她們的意願。很奇怪,對着禍害我沒有擔心他的承受能力,大概是因爲他已經領教了東北小飯館的環境了吧。
小竹凳比較矮,禍害的大長腿坐下去有些侷促,膝蓋頂着胸口了,我轉頭想找個高凳子,尋遍了也沒有,他在對面着急了,“安可,你要餓死我嗎?快給我飯吃。”
我白他一眼,高聲招呼道:“催啥子嗎?老闆兒,點菜嘍。”
他聽着我的聲音與周圍人一樣,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縫,“你,太厲害了。”
我裝作不當回事,其實心裡美滋滋的,就是讓你驚訝呢,我很不淡定的想把自己所有的優點和特長展現給他。
我用四川話與老闆交代菜單,之前來過兩次已經知道什麼好吃,老闆腦子非常靈,不用筆記,只消聽你說完絕不會上錯。
瞅着老闆離開,禍害一本正經的,“你說的我聽不懂,他說的我也不懂,你不是跟他商量把我賣了吧?記得分我一半錢。”
我也正正經經的,“你說對了,我跟他商量,看當地有沒有養豬女老闆,把你賣到她家當女婿,每天陪着她養豬,給豬做飯,給豬洗澡。”
他回道:“我給你做飯給你洗澡。”
“你!”
他嘿嘿笑着,拿紙巾擦油花花的桌面,很賣力。
我點的菜一半辣一半不辣,考慮到南方人大多吃不慣辣椒,我選了幾道口味清淡的給他,不想他竟然沒事,邊吃邊喊香,我把菜換個位置離他近些,自己轉攻芋兒燒肉之類。
“真好吃,你看這個顏色,紅紅的亮亮的,看着非常有食慾,安可,你總是能發現好吃的地方。”他大加讚賞,神情變得很可愛,象孩子。
我也由衷的高興,這頓飯也許很便宜,比不上大飯店裡一個菜的價格,他反饋的喜歡比任何誇獎更直接。我抿抿嘴,把盤子推得離他更近,“都吃了,不然看我削你。”
結賬時他問多少錢。
我拿出錢夾,“五十二,老闆收我五十。”
“這麼便宜?!”
我瞪他,“什麼便宜,你看人家倆人才吃三十多,我帶了頭豬來,吃了這麼多。”
他忽然湊頭過來,“安可,你給豬做飯給豬洗澡好不好?”
我站起來,把傘拿在手上,“滾遠點。”
雨很溫柔,不象燕都,要不疾風暴雨要不嘩嘩下個一天,今天的雨更象遊戲,一會太陽出來了雨消失,一會太陽沒了雨淅淅瀝瀝,我們的傘收了打開,打開又收了。下午我領他去了杜甫草堂,禍害的紅T恤衫在綠油油的春雨中分外醒目,不論他在我前面還是後面,扭頭之間他總是第一個跳入視線中。可他要找我就不容易了,我穿了墨綠的格子裙,幾乎與周圍浸成一體,他稍不留意就找不到了,耳邊總傳來他叫的聲音:安可……安可……
我常是沒好氣的站到他眼前,揮揮手,他楞一下,接着笑眯眯的,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甜,我總忍不住瞟他的嘴角,喉嚨發熱。
在草堂的小廳裡,有個老人在展示書法,一身仙風道骨的唐衫配上半白的長鬚,引得不少人駐足,老者應遊客的要求寫一篇字,我們也隨着一起看。我對書法瞭解不多,但之前的美國專家對此有興趣,我曾陪他拜訪過燕都本地一個書法家,齊先生。還記得齊先生講話唐詩古文不離口,每句話不引經據典不知怎麼說,翻譯時苦得我幾乎胡說八道,挺美的意境經我一說,乾巴巴硬梆梆,美國專家也沒聽懂,那是我最糗的一次翻譯經歷。後來,給深海大神說,他傳給我幾個附件,說好好看吧,我狂讀了幾天才摸到些門道。
“他寫的什麼?”他悄悄問。
“岳飛的滿江紅。”我隨口給他解釋了幾句。
“哇,你知道的真多。”他誇張的衝我挑起拇指,我白他一眼,馬屁拍的太露骨了,誰不知道
呀,猛然發現不對,他離我太近,快貼上了,我指指他,做個注意距離的手勢,他皺下鼻子老實的避開了一步。
“我也讓他給我寫個字行不行?”
“寫什麼?自己掛房間還是送人的?”我懷疑這附庸風雅的事跟他怎麼能扯上關係。
他彈個響指,周圍人一致轉頭看來,我下意識的給他一巴掌。
他無所謂的對我擠下眼睛,“不告訴你。”
不說我還懶得問呢,我壓低了聲音,“等前面的人寫完了,自己跟人家說去。”
老者落印之後,自我欣賞了片刻非常滿意,放入紙筒交給遊客,說了些後面的事。我看着禍害上前,對人家耳語了幾句,兩人在手心比劃了幾下,禍害點頭。
老者蘸足筆墨,兩個大字躍然紙上:安可。
驚得我頭皮發麻,顧不上衆人還在圍觀,拉上他去了一邊,“你什麼意思?瞎胡鬧什麼?別這麼討厭,馬上去跟人家說,不要了。”
他挺得直直的腰板,“我願意寫,不對,是我願意讓他寫,我覺得這兩個字很漂亮,寫了給自己看,不行嗎?”
“這是我名字,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鬼花招,你這是,這是……”我不知道怎麼戳穿他,我想說這是他花花公子的招數,想說他是在主動招惹我,想說他在逼我對他作出迴應。
“好好,我錯了,別哭。”他作揖告饒。
他一說我才發現自己果然又要掉眼淚了,氣得扭頭向門口跑去。
我直接到了大門口,找個地方坐下,心裡怦怦跳。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發脾氣,是不是又犯了對小武時的不懂事,我起身想回去,想想又坐下了。太陽出來了,路上的雨水烤得象蒸騰的熱氣,附到身上溼漉漉的黏人,我的臉莫名也燒起來,忙用手背壓壓,想緩解一下,可手背也很快被串熱了,我又不停用手扇着,心裡禱告,快快,別這麼丟人。越說越不管用,費了半天力還是覺得熱呼呼的,只能去旁邊的小食品點買了兩瓶冰鎮礦泉水,一邊做冰敷一邊慢慢回大門口。
終於解決完了窘境,他也出來了,看到我很氣鼓鼓的,“找了你一圈,亂跑到這了,把我丟了怎麼辦?”
我看他手上確定沒拿那副字,才把水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