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嘴脣, “週五我請你吃飯吧,吃燕都的特色菜。”
週五吃飯的地方是培訓中心同事介紹的,藏在一條巷子裡, 小院經營燕都特色的家常菜, 尤其是紅燒帶魚和打滷麪很好吃, 我向圈裡人推薦時很多人都說去試過, 味道不錯, 只是需要預訂比較麻煩。
我早早定了位子和菜品,選的全是燕都特色美食。他是南方人,也許會覺得口味偏鹹, 我特意囑咐讓廚師少放鹽。
我們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碰頭,他顧及我的想法, 把自己藏到街心小花園, 免得被機構同事看到。燕都的春天來了, 枝椏吐出嫩綠的尖頭,空氣中飄蕩着燥熱的氣息。他穿了淺咖色的短款大衣, 薄薄的暗紋毛衫,欣長的身材顯得清爽幹練,在一羣穿着臃腫棉衣的路人間,分外醒目。他的服裝總是早一個季節。
“從這裡走過去吧,不太遠, 如果坐車很擠。”我站到他面前, 有些說不清的心慌。
他依照慣例遞過來一個毛絨玩具, 這次是個短毛折耳貓, 肉滾滾的爪子, 方臉盤憨憨的神態。
我捧在手裡象真的抱着一隻貓,小貓幼崽。
他橫在我身前沒動, 歪着頭看我的臉,神情認真而溫和,我瞪下眼睛,“我臉上有花?”
他好脾氣的笑起來,“電話裡哭的真難受,我直擔心,到底是誰惹了你,眼睛肯定哭腫了吧?”
我揮下手,表示不想談這個話題,我已經將重新譯的稿子給了總幹事,事情算過去了。
路邊水果攤在賣菠蘿,削得乾乾淨淨泡在鹽水裡,它是春天最早出現的水果,我買了兩塊給他一個。
他開心的接過去,美得好象佔了多大的便宜。其實他穿成這樣根本不適合在街上吃東西,做工精良的衣服不單顯出一個人的品味,也提示了與之相稱的行爲舉止。任何人看到他都會認爲是剛剛從某輛豪華車上下來,即將步入奢華的酒店大堂或者從裡面健步出來,而且我們倆走在一起也是不搭界的,陪在他身邊的應該是個風情萬種,妝容精緻的成熟美女或者服裝幹練、舉止謙恭的秘書型。隨便拉個路人過來猜我們倆的關係,恐怕會難爲人家想半天。
“這個菠蘿不太熟,”他邊吃邊說,“中間這裡還硬着,如果完全熟的菠蘿很香很軟。”
我點點頭,眼下賣的菠蘿是從南方運過來的,爲方便運輸估計沒熟就從樹上摘下來了,不是它最完美的口味,“如果不好吃別吃了。”
我只是改不了自己的毛病:喜歡在街上吃東西。小時候我媽很少管我,唯有在街上吃東西這條不允許,她認爲塵土飛揚會污染食物,每次遇到我喜歡的東西均是包好帶回家再吃,長大後我的叛逆心理作祟偏要擰着來,好象越這樣做心裡越高興。
他大口的咬了一下,“不行,你請客不能饒了你,不過,菠蘿不貴,我下次來的時候帶一個熟的好吧?你試試,很好吃。”
他小心的神情不過是因爲談到了錢。禍害很聰明,看出我對這事很敏感,他不敢送任何花錢購買的禮物,也不再提消費購物相關的話題,很傻氣的對我說,你男朋友在上學,學生應該不會富有,既然是公平競爭,就不能利用對方的弱項,否則勝之不武。我想從這點來說,他是個光明正大的人。
我笑笑沒說話。
沒得到肯定的答覆,他將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吃那個又澀又硬的菠蘿上,說實話吃完我的舌頭有點麻,使得原本不高的情緒又低了。
吃飯的地方生意很旺,門口還有幾個排隊的人,看我們的眼神帶着羨慕。
禍害很新奇,不停環顧着四周,“沒有招牌的?是人家裡?私家菜吧,你怎麼發現的,味道一定好,這樣的地方不會被外人發現,一般只有本地人才知道。”
我對着阿姨報出自己的預定,她帶我們去了一個小房間,裡面擺了兩張小桌,中間有古色古香的屏風隔開彼此不影響。
禍害對我選的菜很捧場,也許真的如他所說,安可請客不能輕饒,他吃得很香,我知道對南方人來說,這種嘗試比較新鮮,除了偶爾介紹下,不主動談什麼話題,把吃飯放在了首位。
“真飽,我最近好象胖了,北方的飯是不是很容易胖人?不對,也許是沒按時去健身房了。”他還是自言自語。
我發覺禍害對自言自語很習以爲常,時不時要犯幾次,好象他習慣對自己說話,周圍人的看法和眼神對他是虛無的。
“你吃飽了嗎?好象你吃得不多,是不是菜都被我搶走了?”他挑起濃重的眉毛,象在回想,“你也吃了,魚吃得比較多,粉蒸肉不多……”
我揮手打斷他的話,“吃飽了嗎?我要結賬了。”
他歡快的做個手勢,而後心滿意足的端起茶杯,慢慢喝。
結賬後,我拿出一個信封推到他面前,“羅先生,這是你在林記爲我訂餐付的費用,從一月到三月已經消費完了,店家扣掉了一些錢作爲中途解約的損失費,剩下的都在裡面。我的話已經說了很多遍,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不要再來了,耗費時間、金錢和休息日來燕都做一件不可能有結果的事,沒有必要。我的生活很平靜,不希望被打擾也不想有任何改變,你的所作所爲讓我們雙方都很累,我已經不是自己了,其實你也不是你了。拜託你放手,讓咱們回到從前,誰也不認識誰的時候,謝謝你了。”
禍害原本輕鬆的神色逐漸凝重,眉毛開始蹙緊,握着茶杯的手因爲用力,關節僵硬有些發白,我緩緩起身,拿起小貓抱在懷裡,“如果你說過喜歡我,那我今天回答你,我不喜歡你,哪都不喜歡,你身上沒有任何一點符合我對男朋友的設想和勾畫。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回去,我也好好呆在自己的空間裡,不要打擾對方了。停止吧。”
我沒有給他再說話的機會,徑直離開了小院。走上夜色朦朧的街頭,身後一直寂靜無聲,繃緊的肩頭終於松下,最近它總是痠疼,看來有必要申請年假歇歇了。我沿着街邊不停的走,路邊店的生意很好,大家神情悠閒,享受着週末前的放鬆。
初春的夜風溫柔,空氣中微涼的氣息,沒了黃昏時的燥熱。前面是哈根達斯店,暖黃色的燈光映出來,一對對情侶湊着頭親熱的聊天。我回想上次吃冰激凌的日子,太久遠不記得了,不如今天放縱一下,作爲獎勵。
孤身一人在充滿浪漫氛圍的桌椅間遊走很醒目,我也不好意思佔個雙人位,選了靠近角落的窄小邊桌。淡紫色的圓球立在小碗中,表面泛着沙沙的、粗粗的質感。我想起小時候寫作業,挺長的一篇生字抄寫因爲它的存在,變得其樂無窮,寫多了冰激凌盒四周浸軟了許多,用小勺挖時象喝奶昔;寫少了挖起的是翹翹的一塊,象木頭刨出的花紋,放進嘴裡很支楞。
十歲前很多不值一提的小快樂,在香港之行後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生活日復一日的忍耐和親人間漸行漸遠的疏離,沒人知道,我荒蕪的人生中,快樂遙不可及。
起身時我告訴自己:安可,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