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尖銳的哨音響徹了整條街, 我成了街頭逃犯。

下場很慘,幾乎是顏面掃地,我在警局裡被審問了一個小時。沒法形容我的尷尬和悲哀, 警察看過來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和忌憚, 他們防備着我突然跳起來抓什麼或者歇斯底里的發作吧。我的頭一直懵懵的, 腦中唯一所想的是:爲什麼沒有一條地縫或者隱藏的夾縫可以讓我藏進去, 別讓任何人看我, 我情願渺小得象顆塵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瘋了,可即便是瘋了也是帶着遺憾瘋的,真相永遠不知道。

他們提出要有保人來簽字才能作完結, 不得已我給禍害打電話。他很快到了,出示證件後辦理了一系列手續。隨後跟他走出大門, 他從售賣機買罐飲料, 掀開拉環, 輕輕地放進我手心,“喝吧。”

我木然地握着飲料, “附近有洗手間嗎?”

他領我去旁邊的餐廳,對人家講幾句後,指指後面。

我鎮定的走進去,掩上門,蹲下身開始哭。我不敢出聲, 裡面有些空, 擔心迴音傳到外面, 可越哭越傷心, 憋得胸口要炸了, 於是掙扎着起來拉響了水箱,藉着嘩嘩的水流哭出了聲。

收拾完畢我戴着墨鏡走出來, 禍害在門口吸菸,見我出來捻滅了,大刺拉拉想摟我肩膀,我躲開,尖着嗓子對他吼,“別碰我,誰給你的權力碰我,再這樣我馬上回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休想!”

餐廳裡有些客人,對我們這裡探過頭來,禍害聳聳肩膀,滿不在乎的腔調對着人說:“老是這樣,沒辦法,說發脾氣就發脾氣,一點不溫柔,都是被我慣壞了,麻煩呀。”

那邊發出瞭然的笑聲,我再也吼不出第二聲,當着人我總是有所畏懼的,他藉機拉住我的手,“快走,被人家笑不難爲情嗎,回家啦。”

我們這幅樣子象什麼?還是鬧彆扭的小兩口吧。

出了餐廳,我狠甩掉他的手,用更憤怒和鄙夷的目光瞪着他。可惜,帶着墨鏡,他看不見。

“安可,你要乖一點,我在警署已經填了保證書,你在香港逗留期間我要作監督人確保你行爲正常,不危害周圍市民的安全,否則要承擔連帶責任。你知道什麼是監督人嗎?”他咧起肉嘟嘟的嘴脣,笑得很賤,“除了睡覺,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視線裡,去哪裡要對我講,需要我陪同的,單獨行動不可以啊。”

“胡說。”

“沒有哇,不信我們回去問阿Sir。”他又要過來摟肩膀,我急着退後一步,沒留神高跟鞋撞在了路邊的橫樑,身子向後直直倒去,嚇得我伸着手亂抓,他氣定神閒的一攬,象個舞者輕巧的兜住我腰,俊秀的臉龐也湊低了。

我沒猶豫,伸出五指擋上他臉,“流氓,你休想。”

他扶正我身子,藉機吹了熱氣在我掌心,我嫌棄的拿出紙巾抹了又抹。

看我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分外得意,“擦的掉嗎?要用硫酸水抹吧?安可,你放心好了,這種事,你情我願纔好,我不喜歡強迫人。”

我想這種人渣真該千刀萬剮。

晚上與捐款人見面的地方是間酒店,禍害停車時很猥瑣的貼到我耳邊,“我已經開得很慢了,你肯定覺得非常舒服,是不是?”

我閃開身子,動手解安全帶,如果不是他說這裡很遠只能駕車,如果不是我摳門怕花自己錢,唉,不說了,在錢面前我和總幹事一樣。

從地下車庫搭電梯可以直接到就餐的地方,我跟在他身後,拉開距離,“餐廳在幾樓?”

他沒回身,手插在兜裡一派輕鬆自在,“頂層,是旋轉餐廳,我們可以邊吃飯邊欣賞夜景,你有沒有看過香港夜景,很美很震撼的。”

我差點跪地上,爬到頂層可以直接吃飯後甜點了,“羅先生。”

他停住腳,笑得很開心,“突然這樣溫柔的稱呼我,很不習慣。”

我想說不是溫柔,是嚇得沒有力氣了,勉強擠出笑臉說:“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看夜景選明天更合適吧?”

禍害收起笑臉,“安可,不想笑可以不笑,你不知道裝笑很虛僞嗎?”

我抿起嘴不說話。

“我說對了,你其實不想笑,爲什麼?”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寧肯你對我橫一點,不要這樣扮笑臉,想笑的時候才笑。”

我扭開頭,繼續抿緊嘴巴。

他拿出煙盒,慢吞吞抽出一支點燃,煙氣在我們之間化成了團團滾滾的霧。

我突然生氣了,大聲嚷道:“我討厭你吸菸,嗆死人了,不知道當着女性吸菸要先徵求對方的同意嗎!”

他立即掐滅了,似乎早等着我的詰難,言語間依舊不疾不徐,“這纔是你,安可,爲什麼總要我惹了你才說實話?說實話有那麼難嗎?”

沒人當面戳穿過我,就算爸媽清楚一切也裝糊塗,這個混蛋,竟敢不留情面地點明。如果可能,我要咬死他踩死他,他憑什麼這麼對我。這裡是地下停車場,昏暗不清,到處是粗大的樑柱,我猛地轉頭,向前面跑去,他一把抓住我,爭執中我又踢又踹,用盡全身的力氣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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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地點改在了酒店一層的咖啡廳,禍害通知對方時裝作很無辜的講,店堂經理失誤忘了記下他的預訂,這個時間去哪間酒樓都不好找位,沒有辦法改吃簡餐了。

我盯着他一本正經的臉,想他矇騙女人時應該也是這樣,滿嘴謊話,上天爲什麼要給他這樣一幅打動人心的臉龐呢?何其不公。禍害沒有追問爲什麼今晚不能看夜景,也許他有自己的答案,要說他很有紳士風度,任着我一通發泄把褲子踢髒了也沒發脾氣。

等待對方的空隙,禍害介紹了對方的情況,新婚夫婦是臺灣人,來香港宣佈喜訊簡單宴請親友,收了大約二十萬的紅包,他們想把錢捐給一家慈善組織。禍害作爲男方的朋友得知此消息,主動介紹了我們機構,新婚夫婦想進一步瞭解情況希望能面談。

我拿出準備好的介紹資料,問道:“總幹事明天才能來,由我來介紹他們不會認爲太敷衍吧?”畢竟我的年齡和身份不是很有說服力,擔心對方覺得我們誠意不夠。

“安可,你完全可以打動他們,對着任何人你都有十足的煽動力。”

我想說,煽動力這詞不象說好人好事,他夸人也不會用詞。可我不說,對着他我什麼都不愛說。

我對臺灣人的印象不好,因爲女生很嗲,男人很娘,無論多大歲數的男人都說我們男生,真是糟蹋男生這詞,開會時對着他們常會冒雞皮疙瘩。小茗與我很有共同語言,我倆都討厭林志玲,聽見她講話想去撓牆摳嗓子眼。但今天人家是做好事,我要拋棄自己的觀念認真對待。禍害舉着單子問我想吃什麼,我整理手中的材料裝聽不到。

新婚夫婦向我們走來時恩愛地牽着手,不知怎麼我想起了作秀的藝人。

禍害起身爲女子拉開座椅,他的紳士風度對每個女人都是無可挑剔的。聽禍害介紹完雙方,我爲自己又做了介紹,歉意的表示總幹事明天來港,如果需要我們會安排下次見面,今天只是由我做初步介紹。

看樣子女方對我的確有顧慮,她拿起機構的介紹插頁和其它材料反覆覈實,禍害爲他們要了點心和咖啡,不時與男士聊幾句。我想她如此謹慎也是有道理的,隨便一個人過來說自己是慈善組織,希望能得到這筆捐款,而且是內地的,與他們隔着不短的距離,換做我也會戒備。

我這幅模樣太年輕,如果不是打過交道或者瞭解底細,很容易被輕視。最初在培訓中心上課時,幾個管理員阿姨不止一次懷疑過,拿我出示的胸卡去行政處覈實,以爲是騙子。學員們對我的不信任和刁難也是因爲我看着比她們還小,相比其它老師,我入門時遭遇的困難更多。

我拿出準備的文件夾,今天的會面帶電腦不合適,裡面打印了機構這幾年的工作成績,詳細爲她展示。只要能讓我說話,總有打動對方的機會,女方的神色逐漸放鬆了,開始微笑着端起咖啡不時飲一口,間或點下頭。

我想這只是初步告捷,下面還要一鼓作氣,如果不能留下好印象,明天總幹事來了怕是更被動。一直不怎麼關注我們的男方也慢慢被吸引了,側過頭傾聽,可我的主攻方向還是放在了女方身上,看的出他與禍害私交不錯,那麼女方的顧慮打消了,這事纔算掃清障礙。

禍害悄悄將一杯冰水放到我手邊,我忽視掉,繼續盯緊她有條不紊的介紹,語調儘量平緩柔和。沒有想到冰水爲我帶來了災難,女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她的目光在水杯和我倆身上轉了幾圈,眼中帶了些疑問,很快,她打斷我的話,說要去下洗手間。

我客氣的表示沒問題,收起了手中的文件夾。

禍害也覺察出問題,看女方離開後,直接問男方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男方看看我,有些歉意,“是這樣的,安小姐,我們的確有打算捐出這筆錢,不過我太太是基督徒,她希望捐給教會或者殘疾兒童服務組織,來之前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情況,你的介紹蠻好,不過與我們的初衷有些不符,我想,我太太也許有其它的計劃,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這情況不算意外,我們機構沒有具體的照顧對象,對大多數捐款人來說不能直接看到用途,他們更希望實實在在看到錢花給殘疾人、兒童和其它弱勢羣體上。

我笑笑,表示理解,不論怎麼說他們的善舉還是值得人欽佩的。

禍害比我失望,他低聲跟男方說了幾句,男方笑着說失陪一會。

我想是他向人家施加了壓力吧,可能之前對總幹事許了承諾,這會不好交待了。

他爲我端來一塊點心,小聲的說:“吃點東西,我讓他再去勸勸,就算不能二十萬都給你們,分出一半來也行。嗓子疼嗎?其實不用說這麼多,大家隨便聊聊,我也會幫你爭取的。”

我喝口冰水,趁機歇歇嗓子。

禍害隨手拿過資料冊,“沒看出來,你做了這麼多準備。”

我一把奪回來放到自己腿上,接着低頭喝水。

男方很快回來,一臉笑意,“阿峰啊,你做了壞事。”

禍害正在喝咖啡,忙着放回去,杯子與小碟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怎麼?”

我也擡起了頭。

“你給人家叫冰水,這麼體貼的,我太太以爲她是你要追的女孩,她可不想幫你去買單。”

我惱怒的瞅他一眼,禍害,真是禍害,不禍害人他渾身難受,趕緊對男方說:“您太太誤會了,我與羅先生沒有任何關係,我有男朋友。”

男方也看了禍害一眼,無奈的搖下頭,“你的情債太多了,難怪我太太心裡有想法,她說,這個錢肯定不能捐給她們了,否則又害了一個小女生,她承擔不了責任。”他轉而對我說,“不過,我太太覺得你介紹得蠻好,蠻專業,以後我們會向其它人推薦你們,這次抱歉了。”

禍害蹙起眉頭用粵語嘟囔半天,批評人家晃點他,害得他沒法交待。

男方呵呵笑着不理他。

我也低頭喝水,這結果有點失望,不過他們做了決定要尊重人家,我想明天一早可以回燕都了,總幹事也不用來了。

女方回來後兩人很快告辭了,他們也不想再繼續討論捐款的事,坐在一起沒的聊,大家都尷尬。

我們駕車回了酒店,下車時禍害很歉疚,“安可,我不是要故意破壞,那個女人太雞婆了,我給你要冰水是很正常的事,你講話多了嗓子不舒服要隨時喝水,她哪知道。”

我想說句謝謝,可隨即想到他花花公子那套,滾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我明天早晨回燕都,再見。”

回到房間我給總幹事打電話彙報了這事,他非常沮喪,一個勁的說怎麼會這樣呢,羅先生不是講得很有把握嗎。

我心裡說,他只是從中牽線,哪能打包票呢,這麼埋怨人家有點過分了,你要錢心切可以理解,可捐贈人的意願誰能控制。

“你馬上回來吧。機票錢只能咱們自己付了,住宿的錢你付了嗎?”他在電話裡問:“住的什麼酒店?多少錢的?”

在他心裡這是個虧本的事,沒拿到捐款,還要掏機票錢住宿費,機構倒貼了不少錢。我不好說這酒店很貴,將近二千港幣,想到總數我都替他痛苦,擔心他心臟病犯了,不行就歸到禍害腦袋上吧,反正他是有錢人,辦手續時已經付了,我裝糊塗不認就完了。

“好象是羅先生安排的。”

總幹事對這答案比較滿意,說了幾句後掛了電話,我有點替禍害叫屈,好事沒做成還貼了幾千元,冤啊。

我計劃明天一早去機場改機票,下午還能趕上圈子裡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