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來得很快。
彷彿不過一夕的功夫,天便沉悶了起來。
夏季是酷熱的時節,已是多雨的時節。那雨一旦下起,便“啪嗒嗒——”的每個停歇。
所謂大雨傾盆。
外面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這對戲樓裡的女孩子們來說倒是個福音。
寒露拎着洗好的衣服架到閣樓上的竹竿子上去。
“今年的節氣怎麼感覺要比往年來得早些,不但開春開得早,就連這夏天也來得這麼快。”
“我最討厭夏天了。”
清明眨眨眼:“我倒是喜歡,你看夏天這衣服都少了不少,好洗又快乾。”
“可是你不覺得很容易出汗?特別是晚上穿着那厚厚的一身,上去唱完一場下來,整個人都要瘋了。”
清明道:“虛脫了纔好,虛脫了,那些什麼官人財主的纔不會來煩你。一個個的,仗着自己有錢,儘想佔我們的便宜。多好啊,你看這雨嚇得一大,那些土財主們便不好出門了,我們也省得陪着張笑臉同他們周旋。”
寒露嗤笑一聲:“你也知道是我們。這麼大的雨,他們不來,就只管喊我們樓裡的人去。夏天來了,天熱了無聊要聽曲兒,下雨了無事兒更要聽曲。也就我們這些不打緊的跑跑龍套的安閒罷了。”
清明道:“那些不必擔心,土財主們都在家裡守着自己的黃臉婆,手上自然也規矩些。難道不是好事?”
寒露道:“好是好,不過對白露姐姐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白露?”清明驚詫:“怎麼回事,今兒他們不是去給東頭的那位袁大官人唱戲麼?”
“可不就是袁大官人?”寒露道:“你確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當那袁大官人爲何要設宴擺酒的?”
“爲何?”
“就是爲了那莊家的公子和李家小姐的婚事。”
“啊?”清明手上一頓,剛理好的衣服又掉回盆裡去。
“那袁大官人同他們兩家有關係?”
寒露冷笑:“都是土財主,自然有關係。那李家小姐的外公可不就是那袁大官人。這才叫門當戶對呢。”
清明霎時間沒了言語。
袁大官人的府邸中,白露此刻正死死的絞着一方羅帕。
“白露?”驚蟄喚她。
白露沒有迴應。
驚蟄知道她此刻心裡難受,便也不再擾她,只是淡淡的道:“你是個明白人,該忘得就忘了吧。你在這裡傷心,那一位也不會領情,不然近日也不會特地非要你來了。”
白露依舊沒有迴應。只管站在那裡面朝着一片白花花的牆壁。
這是一個僻靜的犄角,並不惹眼。
驚蟄畫好了妝過來。
“我先上去了,你也把妝容理理,下一場便是你的了……”
白露揚了揚頭,狠狠的把手裡的羅帕一丟,轉身便走到一旁的化妝室裡開始整理自己的着裝。
驚蟄上了場子,表演的是一出“西廂記”。
西廂記原是有兩種結局的,只是,人們大多還是希望張生和崔鶯鶯在一起完滿結局的那一出。所以沒有了《鶯鶯傳》,只有《西廂記》。然而現實中,又豈是如此?
“ 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溼。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驚蟄細細的唱着。
對樓裡坐着的一排,正中央是袁大官人以及莊家李家幾位長輩,而莊家的公子和那李家的小姐坐在一處,都靠在袁大官人的左手邊位置上。
李家小姐一面吃着盤子的瓜果,一面對一旁的莊家公子說着話。這會兒也不知說到了什麼兩個人都一起埋了頭笑起來。
那笑容分外的扎眼。
莊生,莊生,莊生曉夢迷蝴蝶麼?
你倒是一夢醒了,你卻讓那蝴蝶留在夢裡了。
想到下一場便是白露的戲,驚蟄心下有些神傷。不知白露在這裡唱戲的時候,那莊生可還記得自己的夢中,曾住着這麼一隻蝴蝶?
“ 裙染榴花,睡損胭脂皺;紐結丁香,掩過芙蓉扣;線脫珍珠,淚溼香羅袖;楊柳眉顰,人比黃花瘦。”
“願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
一曲落幕,有情的都成了眷屬,只是,兩情相悅,又豈是如此簡單的事?
驚蟄緩緩的施禮,左右裡響起一片掌聲,叫好不絕。
驚蟄下臺的時候,拿眼瞟了瞟那莊生,莊生緩緩的站起了身子,對一旁的袁大官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施施然的離開了位子。
也好。
驚蟄比較慶幸。
眼不見爲淨了。
驚蟄掀開了布簾。
白露手裡挑着紅纓。
白露是廿四樓裡有名的刀馬旦,每每她所演繹的,都是穆桂英之類的好英雄。
白露臉上一臉正氣,提着紅纓槍,刺啦啦開始上陣。
驚蟄舒了一口氣,坐到一旁的妝奩鏡前,慢慢的抹去臉上的油彩。
樓外的雨聲啪嗒啪嗒想個沒完,前面的梆子曲腔也拉個沒完,一聲聲,一段段,響作一團。
驚蟄理去了臉上的油彩,慢慢的揭開前面簾子的一角。
莊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一面看着臺上,一面用左手輕輕的敲擊着桌面和着節拍。
旁邊的李大小姐也不說話的,只管靜靜地坐在一旁。
這樣的氣氛倒顯得有些詭異了。
驚蟄放下了簾子。
方纔到鏡子前坐下要去掉頭上的簪花,忽然便聽得前面忽然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響,緊接着鑼鼓其收,前面一通全鬧了起來。
驚蟄聽得有人在喊:“快來點人手過來!”
驚蟄心下一突!
“白露?”
慌慌張張的跑到前面,正掀開簾子便看見白露一臉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手裡緊緊的攥着那杆紅纓槍。
好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圍在一起,好像在擡一個人。
驚蟄走過去望了一望,不由“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她回過頭來看看白露。
“白露?”
白露迷茫狀的擡起頭來看她,又看看手中的紅纓槍。
張了嘴囁嚅了半響。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時失神的功夫,然後……手中的槍便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