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雙淚落軍前,何來憐紅顏?合歡花盡,木芙蓉飄、誰憶女兒嬌?
那位公主以軍禮下葬,陪葬裡最愛的卻是一件訶子。她愛過一個翩翩少年,但是最後她卻大義放棄,成全了少年的愛情——
公主封號陽平,那是盛世輝煌。那是女兒家中途夭亡的愛情,卻是巾幗不讓鬚眉的驕傲——
……分界線……
她出徵的前一天夜裡,約他去湖心亭夜遊。經過湖心亭要過長長的水臺階,水臺階是建在微高於水面的石臺水壩上的,湖水被臺階隔斷分開,潺潺流過、散落零丁綠油油的浮萍,睡蓮和水蓮在其中開的正好。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在水臺階上,周圍的蘆葦蕩被風吹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和着風吹荷葉互相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安靜的只能聽到蟲鳴,沒有蟬和。
她突然停下,脫了鳳頭履除了足襪坐在臺階中,把雙足放在水臺階之間的縫隙裡、任由潺潺如溪水一樣的水流衝過腳背漫過腳面。
夏日夜裡涼爽的風吹起她襦裙的裙襬,如玉生煙。上襦間那件繡着合歡花圖案的訶子依舊最搶眼。他沒有阻止她,而是坐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仰望天空。
沒有月亮,隱約可見一點星辰在天。他伸手可及的咔嚓清脆一聲,折斷了幾根蘆葦開始隨手編織起來。
她抿了抿脣,淡淡道:“明天,我就要出征了。”她是帝國的公主,是這盛世太平的驕陽玫瑰、所以她要承擔應盡的責任。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臉頰邊兩個淺淺的魘窩。就算只是淺笑,也是春天裡的晨曦微光。她不滿的掬了一捧水,撒在了他的身上。
“噓——”他 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虛空裡一招手就抓了一把螢火蟲放在了蘆葦編織好的籠子裡。她調皮的歪着頭,接過蘆葦籠子撕開。原本的螢火蟲紛紛從破口飛出,好像星辰銀河突然灑落。
“妳這人,真沒意思。我明天可是就要出征了。”她嘟囔着,抗議他的悶。他笑着蹲下身,折了一枝荷葉遞給她。
“公主,保重、我還要等你回來喝喜酒呢。”他最終還是如此說道,可是看着她的合歡花訶子、想起另一件繡桃花的訶子,他改了口、畢竟是要有選擇。
“嗯。”她拍了拍裙角沾的灰塵,站起身看。還是沒有月亮,沿着水臺階繼續一路前行。流水潺潺,蟲鳴蟬和。
他們說着話,也到了湖心亭。兩座湖心亭之間亦有水臺階相連,中有蘆葦蕩蓮葉何田田。她放下隨身布包,拿出茶具和茶臺、鋪上茶席。
然後開始用紅泥小火爐燒水,他則是掏出洞簫開始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她煮沸了茶,又洗了茶杯,給他和自己各道了一杯。
他停了蕭,坐在她對面端起一杯茶喝:“當時我們就是在對面那個湖心亭看雪認識的吧,那時候你們真是一舞傾城。”他的回憶裡,是兩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那個雪夜真是冷,其實更主要的是他心冷。坐在家裡百無聊賴,就裹了毛氅來湖心亭看雪。恰逢她和姐姐也來湖心亭,姐妹嬉鬧間切磋跳起了舞。
他看上了姐姐,贈了桃花訶子、意爲桃之夭夭。可是送她的卻是合歡花的訶子,然後他和她的姐姐定了婚約。“可惜,你只看上了姐姐,沒有喜歡我。”
她苦笑着,因爲這、她鬧過抗爭過,水淹過他們家的十畝良田,火燒過他們家的馬棚房廄。威脅過要殺了他,也以死相逼。
甚至以身相許,試圖脫衣生米煮成熟飯。但是都失敗了,她生氣過,報復過卻終是妥協於愛。愛情,愛親人。畢竟那是她的姐姐和他。“心這種事情,無法由己。”
他知道她在回憶什麼,所以還是笑得那麼坦然自若。她嗔瞪了他一眼,從涼亭角落裡拿出一罈酒來。“我不想喝茶,你陪我喝酒。”今夜無月,不如上次。
上次還是他跟她坦誠和姐姐之事時,她在一個月圓如銀盤的時候約他來湖心亭。那也是一個夏天的夜裡,微風動,荷葉之間互相摩擦發出很響的沙沙聲。
“晴川落日初低,惆悵孤舟解攜。鳥向平蕪遠近,人隨流水東西。白雲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後溪。獨恨長沙謫去,江潭春草萋萋。”
她拈指起舞,擺了飛天造型開始擰腰旋環。腰間的金鈴和腳踝上的鏤空小銀鈴隨着旋轉而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這次,沒有銀鈴。她依舊是那般起舞弄清影,吟唱着那首《謫仙怨·晴川落日初低》。“人隨流水東西,保重。”他舉起酒樽微微有些醉意,她沒有回答。
也許是喝多了,她踮着腳步步生蓮的透過水臺階到了另一處湖心亭。那是荷塘圍繞,木欄裝點的風景。撲面而來的是荷葉的清香和浮萍的清氣。半開的白色,粉色,黃色還有紅色荷花,娉婷高雅。
“保重!”她爽然一笑,終於是對過往種種,釋懷。“姐夫,待我凱旋歸來,必會飲你喜酒。”可是,她的心意呢?
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是沒醉。她撫摸着訶子,那是出身刺繡世家的他無心的心意。“好,答應你。”他,不怨她。只怨他們緣淺情不深。
醉了,他們就那樣坐了半夜。回程的時候誤入藕花深處,他划着渡人遺失的小舟,清理坍塌的石塊,劈開清理掉瘋長的蘆葦。也就在此刻,他能忘卻心結、忘卻他爲何會選擇她姐姐,而不是她。
自從那夜,他護着她回來後。他們再也沒有單獨相處過,她果真凱旋歸來、赴了他的喜宴。她的父王,帝國的主人本來不同意她姐姐嫁給他。
是她,單膝跪地。“父王,我不要論功行賞、求父王爲他們賜婚!”她的戎裝泛着鐵血的冷光,卻依舊驕傲。
最終,她的父王同意了他和她姐姐的親事。她叩頭謝恩,望着他和姐姐道了聲:“恭喜。”只是雙淚流君前,熱淚沾溼了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