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間的後門，是北華醫院的晚上最髒的地方。
每當夜幕降臨之時，各種光怪陸離的事情都在這裡上演。
“上這輛車。這輛金盃。”高個子幹員朝着推着平板車過來的護工，大聲喊道。
不是他想大聲喊，而是這個時間，北華醫院的遺體都在轉運，逝者家屬的哭聲，服務人員的叫喚聲，醫院的催促聲，車輛的鳴笛聲……太雜亂了。
“對，這邊這邊，”大漠接過平板車，稍微拉開了一下裹屍袋，確認了裡面的東西之後，嘎一聲拉回去，“小心一點，別弄壞了。”
這輛金盃就是普通的靈車大小，但前後左右都沒有扎白花圈。
那推車的人有些奇怪……爲什麼不扎白花呢？他們這車，不是直接送去殯儀館的嗎？
但不該問的事情，他也不多問，只是把袋子拎起來，往車裡的一個比正常棺材大一圈、高一倍的黑色實木雕花棺材裡一扔。
簡陋到連白花都不扎的靈車，對比裡面那個華麗貴重的過頭的棺材……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他就順便往裡面多看了一眼……
之後，從車上跳下來，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們……很會做生意嘛。”
來醫院拖屍體的，都是殯葬從業人員，所以，他自然把一高一矮兩個幹員，也當成了是做殯葬生意的。
大漠也沒有解釋，笑眯眯地給他遞了根菸：“沒辦法。這年頭，生意都難做。”
“哈，不抽不抽。”護工笑着推開了，“我們在這裡幹活的人，都不抽菸。”
“不抽也拿着吧，這煙，你在平常店裡買不到。”高個子說。
“那多謝了。”那個推車的護工把煙夾到耳朵上，推着平板車就回去推別的屍體了。
高個子幹員目光轉向了大漠。
而大漠還盯着那個離開的停屍間推車人。
夜幕沉沉。
高個子說：“你也不用緊張。”
“我？緊張？”大漠神秘兮兮地衝着高個子勾勾手，“頭兒，這一趟跑完了回來，我給你介紹個妹子……你才知道什麼叫緊張。”
“……”高個子反應了一會兒，皺起眉，掐掉他手上剛點起來的煙，“行了，去開車。”
“好嘞。”大漠繞到車頭去跳進了駕駛座。
高個子幹員走到垃圾桶旁，在上面的滅煙盤上把大漠的煙按熄。
確認菸頭上的火，已經連星子都不剩了，他纔回到那輛金盃上。
不過，他沒有坐在副駕駛，而是往後艙一跳。
哐地一下，關上了門。
……
金盃車緩緩啓動了。
陳昌言將自己的身體，死死壓進了這輛車後艙角落的一團陰影裡。
此時，如果有人手持照相機，朝着他的位置按一下快門，拍出來的照片，不會是一個人，而會是一團比正常陰影更深、更大的陰影，形狀稍微有那麼一點不規則。
這是“鬼蹤”，是他們萬梟宗的一種基礎步法——不走路的時候用的步法。
保持鬼蹤，不僅要身體一動不動，呼吸、情緒、氣息，都必須如鬼如魅……簡單來說，在這一刻，你必須和一個死魂沒有區別。
但這並不是陳昌言的本意。
因爲高個子幹員沒有坐副駕駛，而是來到了車艙裡，他才緊急走出了這一步鬼蹤。
對於陳昌言來說，最好的局面當然是找到吸血鬼，然後悄無聲息地躲起來將其煉化掉，且在整整一個小時的煉化過程中，沒有一個外人來打擾他……嗯，他是在想屁吃。
事實上，從他離開家門、到達醫院、找到一高一矮兩個幹員，進而確認吸血鬼的位置，幾乎每一件事，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但那些麻煩都在他規劃之內，一個一個解決就好了……和現在的問題比起來，那都不算什麼事兒。
現在，車內那個高高的棺材裡面，放了兩具屍體。
一具是吸血鬼的，而另一具……是張劍旗的。
更離譜的是，這車的方向也不對。
江城市的幾個火葬場的位置，陳昌言都提前查過，在哪裡開始動手，從哪裡下車，到了火葬場之後怎麼回來，他全部都提前規劃過了，然而，這輛車一出醫院，卻朝着相反的方向開去了。
他們爲什麼要帶走張老師？
他們如果不是要去火葬場，又是要去哪裡？
陳昌言都沒有答案。
他只能聽到，高個子的手機一直在響。
不知道這人是有幾個紀元沒開過機了……短信的聲音一聲疊一聲。
高個子就在短信的密集攻擊下，不停地接電話、打電話。
……
不一會兒，車已經駛上了二環高架，車速稍稍加快了一些。
陳昌言依舊靜靜地在陰影裡觀察，在大多數時候，急躁一點用都沒有，還可能造成反效果。
機會只爲有耐心的人準備。
高個子的手機，是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的、有一個蓋子的手機，看上去很舊了，很有年代感，陳昌言沒有見過身邊有誰用過。
不管是同事還是室友的手機，都是正面一大塊屏幕，背面是手機殼。
守在後艙的高個子氣息很穩定，倒是前面開車的大漠，氣息比較緊張一些。
消停了沒一會兒，高個子的手機又嗡嗡地響起來了。
他先是聽了一會兒，纔回答說：“……不行。我們今天不能繞路……對，有幾條小鬣狗，聞到我們的味道了。”
“……我不清楚其他獅子車上的情況，你可以打電話問一下……”
“開到郊區之後，我和大漠會跟其他獅子會和……是的，最近穿越者越來越多了……嗯，都一樣，各隊人手都不夠。”
“……那這樣吧，我們車上有一隻松鼠，進行無害消殺之後，我們還要把他完完整整地送回冷庫。到時候再把你們接上？”
“……你那邊就一個男性穿越者是吧？十八歲？好，知道了。”
“不用謝。”
“爲了世界和平。”
陳昌言聽了一路……
打到高個子這裡來的，無一例外，都是求助的電話。
要不就是哪裡的戰鬥緊張，需要支援，要不就是需要他們繞路去接一具穿越者的屍體。
一開始他聽不懂。
但慢慢聽，慢慢想，他也聽懂了一些黑話……
高個子稱自己和自己的同事，爲“獅子”。
獅子們會擊殺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穿越者，並將其統一進行無害處理，保證這些穿越者從精神到身體，從這個世界消失的乾乾淨淨。
而另外有一撥人，被他稱爲“鬣狗”。
鬣狗的數量比他們獅子多，但每個人的實力沒有他們強。
鬣狗們經常會襲擊落單的獅子，搶奪他們手中的穿越者的屍體。
至於搶奪這些屍體幹什麼用？陳昌言暫時還沒有從他的電話裡，聽到相關的信息。
除了獅子和鬣狗之外，還有一種“松鼠”。
指的應該是張劍旗老師這種，雖然被穿越者污染過，但依舊是他們人類同胞的死者。
獅子對松鼠是持友好態度。
獅子對鬣狗是持嫌惡態度。
獅子對穿越者？沒有態度，就一個字，殺。
而陳昌言這個穿越者，現在就活生生地蹲在了兩頭獅子的車上……
突然，他察覺到五條從斜線方向飛速奔進的氣息——帶着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貪婪和惡意。
陳昌言不能扭頭去看，因爲有任何動作，他的鬼蹤就會破，但他的視角能看到外面的標牌，他們這纔剛剛到即將上三環線的岔路口。
結果，就從旁邊的小路上，衝出來一輛載滿了啤酒的廂式貨車，直直地撞上了他們這輛載着棺材的小金盃……
從廂式貨車上嘩啦啦砸下來的啤酒罐，一瞬間就堆成小山一樣，把他們這輛金盃給埋了。
陳昌言的腦子裡，跳出來一個剛剛聽到的詞。
鬣狗。
“來了？”駕駛座傳來了大漠的聲音。
“嗯，鬣狗一來少則四五條，多則七八條，你小心點。”高個子說。
兩個人的聲音聽上去都不意外，鬣狗的出現似乎也是在他們預計之中的事情……
這輛金盃已經直接被撞翻了。
棺材裡的兩具屍體，都已經翻倒在了地上，陳昌言的鬼蹤當然也破了。
但高個子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敵襲上，他手中電刀翻起，一頭就紮了出去，並沒有注意到車內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而高個子這一刀揮出去，不知道劃開了多少啤酒罐……
“……”陳昌言頂着一臉的啤酒，爬過去拉開了裝吸血鬼的裹屍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