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漠塵身上,畢竟,這種問話實在是惹人關注。
公子可認得老奴?
可認得?
他怎麼把這點給忽略了,李嬤嬤在這裡,他怎麼忘了這件事情卻還順着羿冰的想法帶着大家來到這裡……
兒時的回憶豈是能被輕易抹去的。
嬤嬤,你問我可認得你,要我怎麼回答……
怎麼會不認得,那曾經幫母后照顧他們兄妹的老媽媽,他怎麼會忘記那份溫情。
漠塵忽然覺得自己有想笑的衝動,嘴角抽搐了一下終是垂下頭沒有回答,想要藉由沉默迴避掉這個突然的問題,眼角忍不住藏了淚水,隱在祁薰身後的身子不由又後退了一步。
而老人似是不肯罷休一般上前舉着燈籠將漠塵的臉照的通亮。
“漠塵?嬤嬤在問你話。”
“漠……塵?”祁薰疑惑於他的沉默,轉回頭看過去,驚訝的發現在燈光下那垂眸隱忍的面容,那黯然的神色讓她心裡爲之一顫,分明的受傷表情讓她忍不住想擁着他,掩護起他。
“公子?這位公子可是……”
“嬤嬤,那個,我朋友可能是忙了一天有些累了,可否先讓他休息休息,有什麼話明早再談也不遲?”打斷李嬤嬤的問話,祁薰緊張的擋在漠塵的身前,將他突然的脆弱遮擋住。
李嬤嬤也好像被提醒起來,雖仍存疑惑,卻也是戀戀不捨的側過身,“瞧我這老糊塗的,都這麼晚了還讓幾位在這站着,夜晚天涼,大家回屋休息吧,公主,彆着涼了,是老奴的疏忽。”
“啊,我沒事,健康的很呢。”
“公主殿下早點休息,若真着了涼我們可擔待不起,吵醒您真是有罪。”想要在公主面前展示擒賊英姿的想法此刻在阿伍的心裡成了悔意。
拍拍阿伍的背,羿冰並不介意的搖搖頭,“都說沒事啦,阿伍你別鑽牛角尖,好了,嬤嬤,我回去睡就是了,唉唉,在這裡還要被你們看着,真有種還在皇宮裡的感覺。”
“呵呵,你可不就是一個公主。”揉着羿冰睡亂的頭髮,連颺寵溺的笑道,目光卻凝注在漠塵身上,饒有興致的加深了笑容。
直到這場鬧劇結束,迴廊裡恢復了安靜,後院裡某個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輕鬆躍上屋頂,彎身坐在屋瓦上,看着夜空,目光沉重,身後栗色衣袂揚起,悄然站立在他的身後。
“瑞承,我並沒有召喚你。”漠塵的眼神閃爍一下。
“屬下知錯,不過殿下,恕屬下直言,李嬤嬤似乎認出殿下的身份。”
不用回頭,漠塵也知道此時瑞承在用怎樣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仍然沒有放棄要自己回宮的想法,可是那種想法是多麼不切實際。
“不打緊,她只是懷疑而已,畢竟已經有十多年未見,她也不會確定的。”
“可是……”
“好了,瑞承,我要你去查的事情可有查到?”
見漠塵避開這個問題不去再提,瑞承的想法再次忍下去,“屬下已經探知,那個歌姬並非郵鄰州的人,只不過因爲某種原因在十年前突然出現在這裡,之後就沒有離開過。”
“又是十年前麼。”
十年前,一切皆因那時候開始發生變化。
心思好亂,想不透的東西太多了。肩上的擔子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重。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感覺到身後的人仍停在原地,漠塵低聲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殿下,屬下斗膽,再次勸殿下表明身份。李嬤嬤這裡正好是個不錯的契機。”
“瑞承,你和我皇兄是兒時玩伴吧?”
不明白漠塵爲何突然如此問他,瑞承的心裡多了猶豫,卻仍認真的回答,“是,臣子與陛下曾是兒時同僚。”
“恩,沒事了,下去吧,不用再勸我,李嬤嬤那,明日我便會給她個合理的回答,不會有問題。”
“殿……”
“退下。”厲聲呵退對方,漠塵只覺頭腦裡混亂一片。
見再勸無用,瑞承只好放棄,跪安之後悄身隱匿於夜幕中。
空氣裡再次染上沉寂的氣氛,漠塵低頭掩面,身子靠向屋瓦閉上了雙眼,晶瑩的水珠滑過眼角滴落在耳廓,耳邊溼潤的感覺清晰明顯卻模糊了蟲鳴聲。曾經美好的回憶充斥在腦海,苦澀的心情又喚回了沉睡的片段。
“母后……母后……”
兒臣怎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母后……
“星兒,星兒。”
“呃……恩……母后?”五歲孩童拿下擋在臉上的書眯眼看着出現在面前的人,直起身子。
“你這孩子,又在花園裡睡着了。”
“兒臣只是想把這本書看完。”
女子拿起羿星手裡的書瞧了瞧搖着頭放到石桌上,“你父皇又給你安排多餘的課程了,等我去跟他說說,這樣你身子怎受得了。”
“母后別,兒臣無礙,不影響。”
“你啊,總這麼替你父皇着想,他也不替你想,放着太子不上心培養,竟找你來教育。”
“……父皇,只是期望兒臣能像皇兄那般出色。”
看着五歲孩童露出那樣深沉的表情,女子沉重的嘆氣,“嬤嬤,你說我是不是把這兒子生的太出衆了?真懷疑當時懷他的時候我在想什麼,怎麼這樣成熟。”
“呵呵,娘娘,這是您與陛下遺傳的好,每個皇子都那麼優秀,小公主也生的可愛,三皇子如此出類拔萃應該高興纔是。”身後的婦人微笑着點頭,看着皇后娘娘似是抱怨實則寵愛的表情,安慰道。
女子也微笑着點點頭,卻平靜的看向面前靜靜回視她的孩子,摸着他的頭一遍一遍,聲音輕喃,“別因了這點優秀而惹了麻煩纔好。我倒希望你能普通一點,只要陪在母后身邊便可,星兒。”
“星……”
猛然睜開眼起身,才發現手裡正抓着別人的手腕,疼痛的嚶嚀喚回漠塵的意志,纔想到鬆開手,看着那隱約的抓痕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沒事,是我打擾到你了。”揉着被捏疼的手腕,祁薰搖頭歉意笑道。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恩?沒,啊,我是說,星星今晚真是明亮。以爲只有在杭潯塢才能看到這樣的景緻。”
“……恩。”原來是說星星。漠塵擡手再次掩面,那回憶的片段刺着他的神經,竟變得如此敏感,或許太在意瑞承說的事情了。
表明麼,被遺忘的身份……真是可笑的想法。
祁薰側頭看着漠塵掩面的表情,手擡起來想要觸碰,卻在他再次開口的時候縮了回來,不知剛剛那謊言是否騙過去,內心唏噓一陣才聽清他說了什麼。
“你是怎麼上來的?”
眺望了一下二樓的距離,漠塵有些疑惑祁薰是怎麼來到他身邊的。
“我看到院落裡有個梯子,就搭過來了。我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呢,以前弟弟要帶我上來我都不敢。是不是吵醒你了?剛剛做夢了嗎?”
“恩,做了個久遠的夢。我沒說什麼話吧?”
“你覺得自己是會說夢話的人?”
“……不,沒什麼。這麼晚怎麼還不睡?”避開祁薰的視線,漠塵轉移話題。
祁薰也不繼續計較,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想着某人似乎會睡不着,所以就出來看看,結果真的被我猜中。”
“那個某人是霜澤?”
“你想惹我生氣嗎?”
瞧着祁薰略顯嚴肅的表情,漠塵知道自己在自找麻煩,含糊了一句也便過去了。視線落在祁薰的手裡,復又問道,“是想上來吹笛子嗎?”
“還不太熟練,所以想找個老師教我。”
看清她眼裡詢問的意思,漠塵思索片刻開口,“……拿給我。”
手指輕輕撫摸笛口,想到剛纔夢見的情景,舉起笛子吹了起來,淡淡的笛音迴響在院落中,清脆卻不失舒緩。
祁薰安靜的聽着,心裡感受着,想到的話就忍不住說出來,“漠塵,你在傷心嗎?”
笛音驀地停止,漠塵的手僵在那裡許久才放下,凝望着她看過來的眼神,內心翻涌着千絲萬縷。
“……呼~~薰。”
突然的輕聲喚着祁薰的名字,讓她有種被拉近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不似感情交流間的心猿意馬,更不似他對自己的無可奈何,而像是在找尋一種依靠的呼喚,像是想要一個懂他內心的人在身旁的輕呼。
“恩,我在。”
這時便不再多問什麼吧,不再想借着這次的機會希冀他對自己訴出曾經的身世。
我明白,漠塵,你的心情,有我明白就好。
所以,儘管放下那些僞裝,把你的疲憊,把你沉重的記憶卸下來吧。
即使,只有此時短暫的時刻。
也讓我來包容你那不願外露的脆弱……
“一會兒,就一會兒,不要對任何人說。”
擁着祁薰的漠塵在她的耳邊這樣輕聲說道,那氣息還可以隱約聽見他隨後的嘆息,還可以感覺得到他想要找尋支撐而加緊的力度。
手緩緩回抱過去,祁薰閉上雙眼感受着一切。
彼此不再言語,她不多問任何,他不解釋任何。
而在這漆黑可見星光的夜空下,少年細微的哭泣,只展現於那個自始而終關心他的女子面前。
那份心疼刺激隱忍的疼痛,那種偏愛更加有恃無恐。
而在白衣少年的眼裡,這個畫面成了受傷永遠無法癒合的夢,隨風搖曳在另一邊的角落。得不到的情,破碎的流失,從他與她初見時便輸給了時間,輸給了自己泄露的心意。
次日早晨,羿冰早早起來敲着各個房間的門,清脆的聲音迴盪在院落裡,抹去了昨夜某處的悲傷。衆人的門紛紛打開,一個接一個的走出來。
最爲活躍的自然是一直跟在羿冰身後的阿伍,“大家起牀了,公主命小的來叫大家起牀了。”
一向習慣早起的連颺坐在牆邊的老樹上,靠着粗壯的樹幹凝視着一切,不禁哼笑一聲,“還真是忠心不二的僕人啊。”
“這諷刺聽起來有些刺耳。”
“……哇,你是誰?”
擡頭看向高於自己的地方,連颺發現霜澤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不對,或許是比自己更早就站在那裡,看着他未換的衣衫,連颺意味深長的笑起來。
“昨夜玩去了?這種好事怎麼也不叫上我。”
“連颺,很不好笑。”
“嘖,還真是沒有幽默感啊,怎麼了,戀情告終,所以在這樹上失眠一整夜?”
“……”
無心的話在瞧見對方陰沉的表情時噤了聲。
不是吧,真被我猜對了?祁薰那丫頭還真是意外的果斷啊,融化了這座冰山最後又再次冰封上,呵呵,有意思。
“喂,不用那麼在意,好女人那麼多,何必留戀不屬於你的。”
“我不需要安慰。”冷漠的看着羿冰等人的活動,霜澤目不斜視的回對方一句。
原本想當回好人扮演一下聖人的角色,怎奈對方毫不領情,連颺聳聳肩,注意到樹下的人微笑,“不是有個人一直等着你呢,那句話怎麼說來的,燈火闌珊處的什麼的,總之,兄弟,你不是最不幸的。”
視線落在遠處看着他們的景銅身上,霜澤的語氣倒沒有那麼生硬,只是也不承認的說道,“你也未必就是順利的。”
“呵呵……那倒也是。”
看着阿伍不停的圍繞在羿冰的身邊,自己想要上前的想法就被打消,不易察覺的撇下嘴,伸了伸懶腰,跳到地面。
“好了,那接下來就是……聽歌的時間。”
正這麼說着,遠處跑過來一個橙色身影,還沒跑到地方就喊起來,“主子,你怎麼這樣啊。”
這畫面有點熟悉,好像昨日阿伍興奮的跑過來,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女子,而女子的表情也不是興奮,而是爲難。
阿伍看着沒見過的女子出現在行宮裡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見那女子跑到漠塵面前不滿的雙手叉腰抱怨道,“明知道相瑗沒受過那種教育,竟然要我去參加那什麼什麼詩詞歌賦大賽,主子,你看相瑗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了。”想到那個瑞承一早告訴她的事情,相瑗就覺得頭疼。
“恩~~相瑗,你還蠻有自知之明的,的確不像。”連颺添油加醋般應和着,看着相瑗怒意的臉嬉笑道。
“連主子,你也不能這麼看輕人家啊,好歹我還能保護薰姑娘呢。”
大概聽明白是什麼意思的祁薰不解的看向漠塵,他不是不想在這裡久留嗎?怎麼還要相瑗去參加那種活動了。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這麼好玩的事情,薰兒姐姐,我們也去參加吧。”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