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雪宮的古宅裡,霜澤從地下密室走出來就看到躺在屋檐上的漠塵,縱身躍上去坐到他的身邊,看着城內的景色。
“沒有取回來?”
“恩……”漠塵的視線從趕集的街道上移開,緩緩閉上眼睛,“那個女人太奇怪,我無法應付。”
“這種託詞從你嘴裡說出來倒有些新奇。”霜澤知他不易近人,但是會說對方奇怪,總是特別的感覺。“需要我替你拿回來嗎?”
“不必了,不要也罷。”
“不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嗎?”
漠塵睜開眼看向天空,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早已隨着歲月的流逝變得淡薄了,只有一個信念僅存着,如果這個報仇的信念都消失的話,他真不知道在自己的生活裡還有什麼是重要的。
霜澤側頭看着漠塵,看着他握緊手裡的劍,那是他第一次見主上帶着漠塵回到滄光殿的時候,他的手裡緊緊的握着那把和他完全不相稱的劍,七歲的漠塵,劍幾乎與他一般高,可是他仍然握着,拖着,身上佈滿血漬,別人的血。而那個短笛就插在漠塵的懷裡,這麼多年來視若珍寶的東西,此時竟說不要。
“你對那個女人手軟,是不是意味她是特別的?”
“……霜澤,你很少會有這麼多問題。”
“你也從未如此反常。”
兩人的對話出現停頓,彼此都沉默着看向街道,江北的寒風在接近年末的時候愈加的寒冷,只是坐在屋檐上的兩個人卻都感覺不到涼意。
漠塵直起身頭抵着交疊的雙手,“霜澤,難道你還在相信空啓那個老頭說過的話?認爲不管多麻痹自己也會有一個特別來改變我們的人生?”
“……我不知道,只覺得他的話是一種期待。”
“呵,你還是這麼自我安慰,像我們這種身份還需要什麼期待?”他早已忘記期待是什麼感覺,如果說他逃出皇宮的時候還滿懷期待會有轉折,那麼瑞將軍死在他面前的時候,那份期待就被打散了。
霜澤看着自我否定的漠塵嘆一口氣,“那你爲何不選擇回皇宮?卻一直用報仇把自己綁在這裡。”
“回不去吧,這樣骯髒的我怎麼有資格再回到那裡。”即使現在還是羿家的王朝,可他早已不是當初的羿星,“不說了,越回憶越煩躁,你今天怎麼這麼多愁善感,地下室裡被祿姣下了藥嗎?”
霜澤的表情恢復平靜,是了,他今天是怎麼回事,平時寡言少語的自己竟問了漠塵這麼多問題,雖說平日裡因知他身世和他也算說的多一點,也不至於悲春傷秋的,是因爲那個女人對漠塵的影響嗎?
於是轉移到正事上,“祿姣派人來信,今天會在江南那裡開設新據點。”
“祿姣?呵,她又來你這湊熱鬧。”輕笑一聲,漠塵看向江南的方向,雖說以情報爲主的花婺宮在湛雪宮的附近設立據點算正常,但祿姣的想法未必這麼單純。
“恩。”聽懂漠塵話裡的意思,霜澤點一下頭。
七天之後,都城裡仍然沒有要責罰葉鵬的消息傳來,一切安靜的顯得有些詭異,這種相安無事反倒讓葉府的人忐忑不安,即便是皇上不降罪下來,洛王爺府裡竟然也毫無動靜。
這些在葉婕羽的眼裡卻不算什麼大事,早飯剛過就拉着祁薰到街上去轉悠。
“婕羽,你難道都不擔心你爹的事情?”
“沒事,這都過去七天了,就算往來路程需要時間,這快馬來回也該到了,咱這卻還一點消息都沒有肯定是安全的,小薰你不用替我爹擔心,他福大命大着呢。倒是你啊,來我們這這麼久都沒好好帶你四處逛逛豈不可惜。”
“我沒什麼的。”祁薰的心裡鬆一口氣,雖說她有意包庇那個男子,但是連累到葉家自己總是不好受的,這樣平安無事倒也是件好事。
“什麼沒什麼啊,你只領略了我們封雪城的一角,我可不是吹牛,這赤潞北方的城鎮裡封雪城可是遊覽的名地呢,熱鬧可真真不亞於你們都城的風光。”葉婕羽自豪的說道。
祁薰淺笑一下,“恩,我知道,從你們這裡的人就能看出來,封雪城是個好地方。”
“對了,我聽說前兩天這條街靠近流潞江附近開了一家繡坊,繡品不但手工好,還帶着一絲香氣,老闆娘既年輕又長得嬌美,剛開張生意就很紅火呢,咱們去瞧瞧。”
葉婕羽拉着祁薰就向繡坊的方向走去,雁璃和溫兒等人跟在後面也都心情愉悅。
馥郁坊的二樓坐着兩名男子,看着樓下的祿姣對進來的客人們頷首媚笑,香氣瀰漫的空間讓他們頻頻皺眉。
祿姣擡起頭就看到那兩人手握刀劍一副戒備的模樣,“我說,你們兩個,就算不想當我這馥郁坊的招牌,也不用擺出一副誰欠你們錢的架勢吧,嚇壞了姑娘們,我的繡難道你們都包了?”
不悅的鬆開手裡的劍,漠塵開口道,“祿姣,你又在打着什麼主意?這香……”
打斷漠塵的話,祿姣低笑,“哎呀,我還以爲是什麼,原來你們兩個在擔心這個,可真不像咱們這身份會有的想法,不過我就好心的給你解釋解釋,我這香對你們沒什麼影響,呵呵。”一步一步走上二樓,祿姣不緊不慢的說着。
“……你的話,不可信。”
“霜澤,你不能這麼不相信我啊,要不信你可以問問我那些姐妹,再說我這香你們也都是熟悉的。”話音剛落,祿姣就注意到漠塵的表情起了變化,好奇的看過去就發現有趣的事情來了,“哦?沒想到還會在這碰到呢,呵呵,看來這段時間我不會無聊了。”
攔住轉身欲下樓的祿姣,漠塵冷聲道,“你別亂來。”
“呵呵,怎麼,你心疼她?”看着自己被抓緊的手臂,祿姣可以感受到漠塵的情緒逗笑着。
“……怎麼可能,我只是不希望你添惹麻煩,我們現在沒有任務在身,還是低調點好。”
“漠塵,你這話可有誤,我現在繡坊新開張,正是招攬客人的時候,你讓我如何低調呢?豈不是要我關門的意思。”
“……”說不過祿姣,漠塵只好鬆手作罷,低頭看向走進來的一行人中那藍蝶外衣下的身影,他早已識出這香氣是什麼,不覺皺起眉頭。
霜澤站在他身邊也看過去,某種神情一閃而逝。“祿姣也認識那個女人?”
“恩,笛子丟的時候,她也在場。”
“被她盯上的人,恐怕不會那麼輕鬆吧。”
漠塵沉默不語,霜澤說的沒錯,祿姣這個人,對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從來不會輕易放手,他不想那個純白被染黑,可她爲何總會出現在他的周圍。
“幾位姑娘,有中意的嗎?”
“這個手帕上的蝴蝶繡的好漂亮,跟真的似的。”葉婕羽拿起一方絹反覆的看,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來。
“姑娘真是好眼光,那是我家繡孃的新繡品,看它靈動如畫,繡品薄如蟬翼,可是上乘之作。”
“欸,真的,透亮的。小薰,你選好什麼了?”
祿姣再看向祁薰那邊,只見她手指輕撫着牆上掛着的那幅鳳求凰,不禁暗笑,那幅畫還是手下的姑娘整日求着漠塵,對方苦於煩擾才畫出來讓她們拿去繡的,沒想到這女人一眼就瞄中這一幅。
“可是喜歡?”
祁薰收回手對祿姣淺淺一笑,“做工精細,栩栩如生,畫風也細膩如水,看得出是部用心的作品。繡者也將畫家的感情表達的透徹。”
“那就是喜歡了,姑娘的眼光也很獨到,這幅鳳求凰雖繡工出自我們繡娘之手,不過畫者確實另有其人。姑娘若是喜歡,我可叫工人給你改成裙紗。”
祁薰卻搖搖頭,“不必了,這畫雖好,卻不是讓我滿意的作品,多謝老闆的好意。”
“哦?不是滿意?呵呵,這樣啊,是繡工哪裡還有欠缺?”
“不是,小女子不才,看不出繡工的缺憾,但只覺得這畫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恩……這還真是有趣,喂,我說畫家,你覺得自己少了什麼?”祿姣出其不意的擡起頭看向二樓正關注她倆對話的兩個人,細眉輕挑。
祁薰順着她的視線也看過去,心裡一驚,她剛纔品評的作品竟然是他畫的,原來他和這繡坊熟識,再見面的激動心情竟讓祁薰不知如何開口。
漠塵皺眉看着自己當初被逼無奈隨意畫出的畫,再回視那個略顯緊張的女子,少了什麼,少了那種追求的心情吧。而她竟僅從覆蓋的繡品上就看出來。“隨意之作,談不上多什麼少什麼。”
“呵呵,還真是冷漠到底,姑娘莫怪,他這個人啊,就是個孤傲的架子,和他旁邊那個冷男子倒是適合一對兒。”
“……祿姣,玩笑夠了。”霜澤瞪視着對方。
祁薰這才注意到漠塵旁邊的人就是那日在連屏山上遇到的公子,原來他們都是認識的,那他當日看她是因爲她身上帶着那短笛嗎?
“小薰,他們這裡還可以教授刺繡的,我想來這裡學習,你意下如何?”葉婕羽也注意到霜澤的存在,對於在這學刺繡的想法更堅定起來。
祁薰自然看出葉婕羽有什麼打算,事實上,她和她倒是想到一塊去,在這裡似乎可以更接近那個人,更瞭解他的生活。
“姑娘如果想在這裡當學徒的話,我很願意親自教你。”
“……霜澤,回去了。”漠塵不想理會祿姣的別有用心,轉身招呼霜澤要走,卻被樓下的人成功叫住。
“這麼急着走?我可還沒說我這香是怎麼個效果呢。”
漠塵不顧屋內人的驚呼,縱身跳下去,貼近祿姣與她對視,“別考驗我的忍耐,我來這不是聽你調笑的。”
祿姣毫不畏懼的回視他,甚至身子更欺近,輕聲道,“我也不是在說笑的,漠塵,你應該知道我在做什麼。”
“……隨便,你想做什麼我沒有興趣。”看一眼一旁帶有疑惑的祁薰,漠塵轉身離開。
“你的好兄弟似乎對我的做法很不滿呢。”看着漠塵離去的背影,祿姣不受絲毫影響的對霜澤說。
“你故意在招惹他。”
“呵呵,霜澤,難道你都不好奇我的香嗎?”
“我也沒有興趣。”冷冷的看着祿姣潛藏的笑意,霜澤又看一眼祁薰,然後便也轉身走出繡坊。
“哎呀哎呀,這些男人總是這麼不解風情。”
祁薰聽着祿姣的話,心裡有種堵住的感覺,剛剛他和這個叫祿姣的老闆娘走的如此親近,她有點不喜歡這樣的畫面,臨走前的那一眼是在警告她不要牽扯進來嗎?
他叫漠塵,和霜澤還有這個祿姣又是什麼關係?他們知道他是個殺手的事嗎?此刻祁薰的腦海裡想的全部都是他的問題。
好像身陷便不可自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