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山,相較於清晨,夜晚的霧氣更爲濃重,再加上初春枝葉單薄,攀附交錯,仿若一副副猙獰可怖的嘴臉,陰溼的空氣,更添寒意。
在距離白楚山腳不遠的小路上,漠塵擋在祁薰的面前,冷眼看着面前的人,身後的馬車早已破碎不成樣子,“祿姣,你這是做什麼?”
“呵,被躲過去了嗎?你可真是無論何時都那麼小心謹慎。”
“你要殺她就先過我這關。”
“嘖嘖嘖,漠塵,主上待你不薄,你卻一再反抗,今日之事你也瞧見了,繼續這樣下去只會給你身後的人帶來更多的痛苦,你以爲你是在保護她嗎?你只不過是一直在折磨她罷了。”
祿姣的話觸動到漠塵某處神經,他緩緩轉回頭看着一直抓着他衣襟的女子,被祿姣的偷襲驚醒,她既不出聲也不躲避,目光依舊是渙散毫無光澤。
“薰……”
“……我沒事。”擡眼看着回頭看她的男子,祁薰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卻冰涼的絲毫沒有任何感情,只是抓着漠塵衣襟的手更緊了緊,繼續低着頭不知在看什麼。
暗歎口氣,漠塵復又轉回頭,“祿姣,今日我不想與你交手,速速讓開。”
“對不住了漠塵,今日我就要送祁薰上路,你下不了手,我替你。”
“祿姣,這不向你的作風。”
“哈哈,那我又是何種作風?不要妄自揣測我的心思。”說着,便甩手出去,幾條絲線順勢從袖中射出,絲線皆纏繞着鋼指環,擊打在漠塵防禦的劍上發出叮噹的響聲,祿姣轉身擡手,絲線繞了一個來回再次投射過去,漠塵由於要護着身後的祁薰,並不敢主動向前回擊,只得防着祿姣的每個招式。
“漠塵,你最好認真跟我打,否則,你是保護不了她的。”
“你收手便可。”
“那可真是妄想了。何時開始你竟只會說這些服軟的話。”目光收緊,明顯的厭惡之情快速在祿姣的臉上一閃而逝。
絲線再次出手,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鋼指環悉數變成細不可見的銀針,在碰擊到漠塵抵擋的劍時紛紛變轉方向繞到身後祁薰身上。
眼見着銀針就要刺傷祁薰,漠塵擡劍繞住那些絲線,再掩住祁薰的身子,用力一收,針線因這力道斷裂。見攻擊失敗,祿姣後退一步後傾身子躲過漠塵隨後射過來的月牙箭,手裡絲線換爲紅綾,紅綾暗處繩鏢投出去。
緊盯繩鏢的方向,那光亮分明是餵了毒藥,如若被傷,必是當場斃命。然而祿姣的繩鏢還處於半空中卻被林間某個飛過來的柳葉鏢撞擊到別處,緊接着一個男子跳落至三人中間,細紋長劍在已露月光的夜空下泛着細微的光芒。
男子身着夜行衣,就連面部也被黑布遮蓋,看不出是敵是友,只是那雙露在外面的雙眸明澈如月,卻又略見一絲虛渺的惆悵隱含在其中,他先是看了眼漠塵與祁薰的方向,又轉回頭看向祿姣。
“……是你。”祿姣很快認出擾亂她行動的人,先是驚訝隨即隱隱怒氣顯露於面上。
男子並不回答,只是又回頭看向身後的兩個人,正巧祁薰也因這突然出現的人擡起頭,目光相對,總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只聽男子對漠塵開口,“帶她離開。”
漠塵也不猶豫,吹了一聲口哨,自己的坐騎很快就回到馬車附近,他將祁薰抱上馬,自己也坐上去,才又看向那男子,視線在男子與祿姣身上來回打量一番,道一句“多謝”便策馬長驅奔着鬆村的方向跑去。
祿姣正欲投暗器阻攔那兩人的去路,男子的長劍卻已經橫在她的脖頸上,憤怒的收回手,祿姣冷眸瞪視着闖進來的男子,怨憤道,“你爲何出現在這裡?”
“你似乎瞞了我什麼事情。”男子並不回答自己是否是跟蹤了她,只是反問自己的問題。
“哼,怎麼,和你有這樣的聯繫,所以讓你感到意外了?”
“……祿姣……”
男子還未說完,白楚山上就傳來響動,不一會兒,霜澤與景銅出現在兩人面前,皆用疑惑與防備的目光打量男子。
而景銅見狀,峨眉刺快速從袖裡滑出,做着進攻的準備。
“宮主。”
“退下。”
“宮主?”
男子倒也毫不在意的上下打量了兩個人,在瞧見霜澤的衣衫以及懷裡那女子的時候凜了眼眸,隨即恢復平靜,慢慢收回劍。
幾人皆處於暗自思忱的心理,一時手上沒有動作。沒過多久,連颺與羿冰也已經回到這個地方。見多了個陌生人,羿冰疑惑的打量着。
“你是何人?”
“你是……”男子見羿冰出現時眼神上纔多少出現了變化,疑問的聲音略帶驚訝,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羿冰倒也不覺這男子有多危險,周身的氣質也皆與連颺他們的感覺不同,反倒是有種正氣的感覺,也便自然的開口想要說出自己的身份,卻不想連颺在身邊連忙捂住她的嘴對祿姣笑道,“你的人?”
“不是……”這一聲是祿姣說的。
“哦,那麼是九霍堡的人?”
“不是。”這一聲是男子的回答。
“恩~~~那,這位仁兄爲何如此裝扮出現此地?”
“……救人。”
連颺審視的眼光並未將男子眼中閃過的猶豫看漏,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卻又因羿冰咬住他的手吃痛的皺着眉甩開,“你怎麼一點也不顧形象。”
“那你就不要總是擋着我說話。”
並不理會兩個人的鬥嘴,霜澤看了眼男子似在思考的神情對祿姣問道,“漠塵他們呢?”
“他們?走了。”
“剛纔的打鬥聲是你?”
“是又怎樣?”
“……你在想什麼?”
聽着霜澤冷淡的語氣,祿姣視線從對黑衣男子的瞪視轉到他的身上,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懷裡躺着的葉婕羽淡漠的開口,“同樣的問題,我也問你一遍。”
感覺到明顯的殺氣,連颺這才從與羿冰戲謔的狀態收回心,他先是看了眼霜澤,隨後纔看着祿姣的表情若有所思,依舊是平時的態度,只不過似乎有些小情緒潛藏着,視線再次落在站在一旁並未收劍的男子身上,有趣的問道,“你似乎在防着我們?”
男子垂眸不語,良久才收劍轉身離開。羿冰見狀正要留住那人,卻又被連颺攔住。
“你做什麼?我還想問那人是不是都城人呢。”
“都城?”經羿冰這麼一說,連颺才發覺到那人身上有什麼熟悉之處,原來是說話的語氣,既是都城人,又與祿姣相識,卻又不是我們這類人,有趣,有趣,看來又要有什麼有意思的事發生了。
隨便應付了羿冰,連颺走到霜澤的身邊,“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低頭看着葉婕羽,此時,她的易容裝束已經模糊,不過浮生一夢,這一生絕戀,此女子等待過我,而我卻早已承載不了這份癡心,歲月靜凋,願卿來生好夢。
“火葬,骨灰送回家。”
“也好,是該好好送送這個女子。”
“我也跟着回去。”
拉過羿冰,連颺示意她不要插嘴,“你還是跟我一起去找漠塵他們。”接下來怎麼做,自己似乎也該做個決定了,握着羿冰手臂的手緊了緊,視線看向沉默的祿姣。
“宮主。”景銅走到祿姣身邊,請示自己該怎麼做,而祿姣自然也明白她的用意,點點頭道,“你隨霜澤回去,看看媽媽那邊有什麼變化。”
“是。”
二人向着北方策馬離去,直到兩人消失,羿冰也因爲疲累睡倒在馬旁,連颺這纔開口對祿姣問道,“你突然起了殺心是因爲那男子?”
“……”餘光睨着嘻笑的連颺,祿姣冷哼一聲,“你在指什麼?殺死祁薰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只不過那時時機正巧適合罷了。”
“呵呵,祿姣,你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吧,一路上能殺祁薰的機會有很多,怎麼偏偏就那時是適合的?”
“我不與你爭辯,你既是要去找漠塵他們還不快去,還是說你要等盛封思得手了再去?那樣,你身邊這位公主恐怕要恨死你了吧。”
“原來你也看見盛封思行動了,耿月那傷,他就算不是爲了任務,報仇的心也必然會驅使他,這麼好的機會欣賞一下動怒的九霍堡二當家,我怎麼好錯過,你呢?去找那男的?”
“哼,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完成主上的任務。”
話音剛落,兩人都已上馬,卻遲遲沒有動作,目光盯着樹林間,等着藏在那裡的人出現。只見花婺宮副宮主以及風邯宮副宮主同時出現跪在二人面前。
“凜?什麼事?”自從一級命令下達以來,滄光殿手下都按着自己的主子吩咐的辦事,鮮少再有這樣突然出現的現象,除非又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只聽二人共同開口道,“主上有令,一級命令暫緩。”
“暫緩?”祿姣與連颺都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級命令一出,任務不完,命令不收,迄今爲止,他們還從未收到過暫緩這樣的指令,爲何這樣突然?
“知道了,你們回去吧。”遣退兩位副宮主,連颺二人若有所思的對視,靠在連颺懷裡熟睡的羿冰動了動身子繼續沉睡下去。
“你怎麼看?”祿姣猜測着各種可能性,卻仍未理解主上的做法,而連颺卻只是笑了笑,“這不好麼?”
說實話,在連颺的心裡着實因爲這個命令鬆了口氣,緊繃的情緒也緩和下來,雖說暫緩並不是撤銷,但至少他們現在不用再考慮那個問題,自然也不用爲自相殘殺而猶豫,原本他們殺手的身份也不是爲了自相殘殺而存在的。
目光又落在祿姣的身上,看着她的表情打趣道,“你似乎對這命令很不滿意?”
“……如果我說有呢?”
面對祿姣斬釘截鐵的回答,連颺倒也不甚在意,甩了甩繮繩,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同一時刻,霜澤與漠塵也接到同樣的命令,各自心情自然五味陳雜。剛剛火葬了葉婕羽的遺體,霜澤的腦海裡迴盪着剛接到的消息。
明亮的火光搖曳在冷風中,景銅看着他泛着紅光的側臉輕聲問道,“你後悔了?”
“沒有,總是要這麼做的。”倒不如說,暫時放心了。那本不該屬於這殺伐世界的女子,終於可以暫時安心了。
而漠塵在信若離開之後,靜靜的凝視着躺在腿上的女子,淚痕仍淡淡的在臉上殘留,他終是輕鬆的笑了。
“沒事了,薰……”
恨我,怨我,怪我。
念我,憐我,戀我。
紅塵徘徊,願爲你飲盡刀光血雨,此生定不負。
那暫緩的命令延續了兩個人相隨的命運,誰的輕言,誰的執着,誰是誰命裡那解不開的劫難。伊人落淚,爲君冷心不化。紅顏淡笑,願守得海枯石可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