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起,鳥獸鳴,秋冬之界,殘傷不憶。
祁薰與漠塵再次回到衆人當中時,已是三日之後的事情,一行人懷着各自的想法維持着看似平靜的狀態一路向南。景色不似北方那般嚴寒冰冷,反而添上一層暖色,路邊也殘留着未謝的野花。
耳尖的連颺察覺到身側的叢林裡存在的異樣,心中有數的低頭笑了笑,隨即擡起頭,“我說,不覺得咱們這一夥人很顯眼麼?”
隨意的一句話卻讓走在前面的另外三個人謹慎的回過頭來看他,似乎明白話裡的意思有着何種意義。每個人的坐騎好像也響應他們的想法一般發出低低的嘶鳴。
連颺的目光犀利的回視他們,聲音慵懶卻充滿警惕,“好像附近有野獸出沒了。”
祿姣擡手撩起她散在肩頭的長髮斜睨着眼看向連颺示意的方向道,“我討厭高大粗獷的男人,比賀那樣的還要油膩的感覺。交給你們了,我和景銅保護弱小。”
“嘿嘿,祿姣,這種時候,你怎麼總是把自己歸爲局外人。”連颺滿不在乎的背手交疊在腦後,看了一眼從馬車裡探出頭的羿冰,視線又轉回來。
調轉坐騎靠近馬車,祿姣也不覺得自己如對方所說是在臨陣退縮,“說起來,那傢伙以前不還是你們風邯宮的人,這事,你出面不是正好。”
“嘖嘖,那傢伙,思想很頑固啊,我不擅長和他打交道。再說,他是衝着祁薰去的,要出面也該是一開始就確定自己立場的漠塵他們兩個吧,我可是會倒戈那夥的。”
“呵,那就更不要跟我說了,因爲我也是在找機會下手呢。”回給連颺一個意味深長的嫵媚笑容,祿姣打開摺扇,目光又瞟向叢林裡。
“……你們倆,不用故意說。”聽着兩個人的對話,霜澤將盯視叢林那裡狀況的視線收回來,打斷他們繼續的互相調侃。又轉向一旁的漠塵,“兩個人。”
接收到霜澤的訊息,漠塵也點了點頭,“除了斑,應該還有一個實力不明的人在附近。”
“是虎嗎?”
“不像,不過我可以肯定,那個人的實力在虎之上。我想斑也是察覺到了才遲遲沒有向我們動手。”漠塵餘光看向離斑不遠的另一個方向,握着繮繩的手收緊,而且,那個人的殺氣要比斑還要強烈,究竟是誰在那裡,何時跟在他們身後的,會是那個幕後主使親自出馬麼。此時,在漠塵的心裡除了提高防備心,更在反覆的思考着那些一直縈繞在他腦中的問題。
其他人也都因漠塵的話而一反常態,眸子覆蓋上殺手的冷冽,氣氛一時沒有了之前的悠閒放鬆。反倒是坐在車裡的羿冰受不了這種嚴肅的氣氛,對着連颺大聲道,“喂,該你解決問題吧?還不快去,然後我們趕快趕路去溫鎮,聽說那裡現在正在舉行迎春祭祀。”
連颺一時無語,這冬天還未過去,這妮子就開始期待起立春活動了。她是真明白情況這麼說的?有時連颺不免懷疑,這公主究竟是真聰明還是裝聰明,不過,瞧見她那一閃而逝的擔憂目光之後,連颺也就明瞭了,她是會把這種情緒隱藏起來的聰明女子,脣角斜斜的露出一絲笑意。
“還不快去,不要壞了本公主的心情。”
“呵呵,遵命,公主殿下。”說着,連颺跳下馬,緩緩向着叢林的方向走去。
看了一眼羿冰,又看向連颺,漠塵好像注意到什麼事情,表情不易察覺的緩和下來,遂又認真對霜澤開口,“連颺對付斑的同時,你我注意那個人的動向。”
霜澤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漠塵的意圖,見他來到祿姣的身邊復又道,“她們兩個就交給你們了,若有意外,溫鎮聚首。”
摺扇掩面,祿姣回視一眼車內,又轉回頭,“這麼放心把她倆交給我們?你好像忘了,我沒說過不會殺她。”
“這種時候你不會出手。”
盯着漠塵那堅定的表情,祿姣收起摺扇撇下嘴,“你這種自信的高傲樣子最討厭。”話雖這麼說着,卻還是轉身和景銅交換了眼神做好防護的準備。
祁薰推開車窗,探出頭來,剛剛大概聽清了事情的情況,她知道那個所謂四聖衛之一的斑出現了,而且附近似乎還有其他人。
見祁薰出來,漠塵本欲準備的身子停頓下來,看着她一時無語,而祁薰似乎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彷彿周圍的景緻都不存在,兩個人的眼裡只注視着對方,一個充滿擔憂,一個伴着隱忍。
“沒事。”終於還是漠塵先開了口,然後轉身回到霜澤身邊。
在漠塵轉身那時,霜澤的眼神裡也收起顯露的感情恢復冷靜,對上另一邊景銅的視線,看着這樣的霜澤,她苦笑着扯了扯嘴並不多說什麼。而祁薰也只是默默點頭坐回車裡。
輕聲嘆氣過後,羿冰湊近她,“薰兒姐姐似乎很信任漠塵。”
“恩,他給我那種感覺。”與許多人提及了喜歡之人,祁薰倒也毫不掩飾的承認她對漠塵的感覺。
羿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的也是,他雖然是個殺手,平時也讓人有些畏懼,不過關鍵時刻倒是挺靠得住,在我眼裡,連颺他們幾個就好像以他爲中心在行動着,雖然彼此的立場不同,卻還是會爲他改變。有時挺讓我佩服的。”
聽着羿冰對漠塵的誇讚,祁薰的眼裡浮現出無奈,她看着羿冰那崇敬的目光,心裡暗道,公主殿下,你可知他是你喜愛的三哥,那個你曾經就很敬仰的親人。想到自從羿冰同行以來,漠塵有意無意的保持距離以及不經意間流露的關心,祁薰只覺痛苦,因他的命運而痛。
“薰兒姐姐,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恩?”
“不知道嗎?”
不知何時話題轉到這上面,祁薰微愣一下隨即露出淡淡笑意,“知道。”
“啊,我就說感覺你倆這次回來之後關係好像變了許多。”
“變了嗎?”
“是啊,以前只覺他冷冷淡淡的,面對你時更是擺出一副冰冷的表情,不過,自從上次你出事之後我們再碰頭,就覺得他看你的眼神裡變得溫柔許多。”
聽到這裡,祁薰苦笑着搖搖頭,“他只是覺得我受傷害是他的錯,覺得有愧於我而已。”
“……等等,姐姐,你是說,漠塵他並沒有接受你的感情?”
祁薰點點頭,看向風吹起的窗簾外站立的那個人,他不但沒有接受,而且是毫無保留的拒絕吧,那個吻,就好像歉意的回答。
馬車外,連颺一步一步走近斑的位置,並不急着出手,但是在斑的眼裡,那眯眼笑意濃厚的面容,已經表達了他此時的想法,手裡握着赤銅錘,改變了掩藏的姿勢。
草葉的聲音讓連颺停住腳步,在距離斑三人遠的距離背手而立,聲音慵懶而帶着居高臨下的氣勢,“斑,許久不見,你就是這麼迎接前任主子的嗎?”
因爲彼此太過了解對方的秉性,雖然仍未弄清躲着的另一個人是何身份,斑索性放棄隱藏站起身面對站在那裡的人。
“宮主,我的主子一直都是主上,當初在你手下做事也同樣如此。”
啪啪啪,一陣掌聲伴隨着連颺讚許的笑聲,“不錯不錯,夠忠心,只不過,到頭來你還不是跟在另一個人的下面,和主上之間還是隔着一個人。”
“……虎與你不同,他一直對殺手的身份盡職盡責,我更喜歡這種刀光劍影的生活,而不是過於閒散的日子。”說着,還揮舞了一下手裡的赤銅錘,表示自己對現在的位子很滿意。
“那你是看不起風邯宮的存在了。”同花婺宮一樣,主要以收集情報爲主的風邯宮平日裡接到的暗殺任務是很少的,這也是最初漠塵沒來到滄光殿之前,他放棄選擇獅月宮而待在風邯宮的理由之一,只不過在連颺看來適合的地方,似乎也有人是不甚滿意的。
“宮主言重,斑,並無此意。”
“哼,隨便你怎麼想,今日不把你除了,我似乎會受到某人的責備。做好覺悟吧。看看這種刀劍的生活是否適合你。”
語畢,二人皆動身攻向對方,一時之間,地面碎草橫飛,風聲呼嘯,連帶樹上枯枝,拳腳交接,赤銅錘不斷的揮舞,斑藉着自己的身高與力氣的優勢暫且壓制着連颺的攻擊,可在他眼裡卻並未顯出輕鬆的神色,反而每接下一招就更凝重一分。
因爲彼此曾經交過手,對方的實力以及武功套路基本瞭若指掌,與斑繃緊的神經相較,連颺反倒招招帶着輕鬆,不急不緩的動作,靈巧的避開赤銅錘的攻勢,這更讓斑顯得不安,原因沒有別的,連續出招下來,連颺都未用過武器,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證明他對這場戰鬥勝券在握。
而斑的心裡也明白,他此刻佔的上風也不過是暫時性的,若連颺動用了腰間的吟淵,他只會被牽制住。
好快……
越來越快的動作,斑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想到連颺會有更快的速度,以前的對決對眼前這個人來說只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嗎?是他實力未出還是自己沒有任何成長?不可能,自己跟在虎的身邊早已不同,滄光殿敬畏自己的人不在少數,他可以成爲四聖衛,可以用手裡的赤銅錘爲主上完成任務不就是因爲自己的實力得到了認可麼,爲何,爲何卻還是無法超越眼前這個人?
從以前就是這樣,眼前這個人,他曾經一直憧憬的宮主,看似閒散慵懶的表情背後永遠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力量,但是,正是因爲他的不認真,讓自己無法接受,纔會想要超越,結果仍然失敗麼?
斑的動作開始顯得吃力起來,招式一點一點被連颺壓制住,甚至更有疲於應付的感覺,失神的片刻,連颺一擊連環踢,快速擊退斑的攻勢,並迅速靠近那高大的身子,手中劍握住,準確的划向斑的喉嚨。
對方在驚異的眼神裡緩緩倒下。扔掉沾血的短劍,連颺低頭斜睨向那個仍然不敢置信看着他的男子,立於冷風中的翠綠身姿帶着一抹肅然的悲哀之情。
幽幽的聲音飄向地上那仍不甘嚥氣的人,“斑,知道你爲何贏不過我麼?因爲你想超越的目標太低了,在我心裡一直存在的那道仍未跨越的牆要比你的更高。”目光瞄向遠處仍在戒備的三個人,連颺的眼裡充滿複雜,他無法超越的心情或許同斑是一樣的。
“你已經成長了,我認可你。”
不再看向那個倒下的男子,連颺一點一點往回走,他的身後,強忍掙扎的氣息漸漸消失,慢慢閉上了雙眼。
原來,他超越不了的,不是連颺的能力,而是風花雪月彼此之間的牽絆,那種互相無形的刺激與默契是四聖衛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