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草長鶯飛,暖春過半,都城裡依舊熱鬧非凡,門庭若市,一襲絳紫衣衫的漠塵牽着坐騎在皇城大門前站定,仰望着城樓上的彩旗,久久未曾移動過腳步,守門的將士皆不解且戒備的審視着他。直到黃昏日落,餘輝打在他的臉上,黑暗漸漸籠罩繁華街市,他才側轉身將馬拴在不遠處的古樹上,目測了一眼城牆高度,輕點腳尖,縱身輕巧躍進那戒備森嚴的幽深地界,仿若過無人之境。
輾轉不多時便停在御書房的檐上站定,低頭看着站在門口昏昏欲睡的小太監,又向另一邊的後牆處觀察片刻,才跳下身從另一側微開的窗子處進入房間,燭火來回閃爍,晃盪的影子進入視線,屋內之人似乎並不驚訝他的出現,只輕輕道一句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會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來找朕又不帶殺氣的人除了你就只有瑞承,而瑞承一直沒有消息,所以只會是你。三弟。”羿傑放下手裡的摺子擡起頭,看着漠塵臉上的傷痕皺眉起身走近。
“怎麼這麼多傷?來時被巡視的衛兵發現了?”
坦然感受着兄長擔憂的觸碰,漠塵只輕輕搖頭,“那些守備還不至於難倒我,這些傷……是在別處留下的。”
看着漠塵的表情,羿傑似乎明白了什麼,放下手錶情認真的凝着他,“你找到幕後主使了?”
“恩,是二皇叔。”
“皇叔?這怎麼可能,皇叔他……”話到嘴邊羿傑卻發覺自己開始無法確信了,在他剛回都城的時候就接到通知洛王爺告病在家概不接客,連前去探望的二弟都被婉拒,難道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都不在都城?
“你是怎麼發現他的?”
“說來話長,他同我的師父是同母異父的兄弟,而他又是牙雁國的將軍……”
漠塵一點一點敘說着事情的經過,直到羿冰決定將那二人帶回來爲止,卻忽略了期間他與祁薰所發生的事情,然而羿傑又豈是懵懂之人,自是看出自己的弟弟有所隱瞞的感情,卻也並不打算挑明。
“這段時間你要多加小心,那人有個手下叫邊凡,身手不低,當時也同祁琛交過手,不過事情結束時卻不知所蹤,我想他爲了救主可能會來行刺你。瑞承他們應該也快到了,到時他在你身邊我便可以放心。”
“恩,這事朕自然會做好準備。”
二人對坐沉默片刻,漠塵拿出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放到桌上,不解的拿到自己面前,羿傑隨口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萬婉藝的骨灰。”
“……”接過盒子的手顫抖一下才慢慢打開,羿傑的眼裡自然閃出水潤,呢喃出聲,“是麼……她已經去了……”
盯着羿傑的手反覆的摩挲着盒子的邊緣,漠塵的目光變了變又恢復平靜,繼續道,“剛剛沒有說,她是爲了救我才被皇叔殺死的。”
“……這樣啊,這樣,她也算是對那人盡忠了吧。”
“我把她帶回來只是希望能以這種方式圓她生前的夢。”
無奈的扯動嘴角,羿傑輕輕點頭,“讓你費心了。”
“皇兄,”停頓一下,漠塵還是開口,“這話從我這裡說出來或許有些欠妥,不過你一直未立後是爲了她吧,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無後,這也是我想帶她回來的另一個原因,死者已矣,節哀之餘也要以國家爲重,這也是你選擇走上這條路該面對的。”
擡頭回視沉聲勸他的漠塵,羿傑的笑有些釋懷,“那麼你呢?選擇的路,可是適合你的?”
“……”
見漠塵沉默,羿傑便繼續說,“前日,蒼邢國爲了表示拒婚的歉意將司空進的表妹羅琦公主送了過來,朕本打算將她賜婚給二弟,不過既然你回來了,與其年齡相仿的你或許更適合。”
聽到司空進的名字,漠塵的心猛的顫動,一個月過去了,不知那女子在那邊過的是否還好,目前並沒有傳出司空進婚訊的消息,也不知可有與她好好相處,閉眸靜默許久,漠塵才擡眼回道。
“還是將她配給二哥吧,好歹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而且,我現在的身份不可能會接受這種事情。”
“這是心裡話嗎?三弟,何時變得如此不坦率。”
“……還有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漠塵變得冷漠的表情讓羿傑心驚,他似乎察覺到眼前這孩子接下來會做何事,此次來找他的真正原因又是爲何。
略有懷疑的問着,“星兒,難道你要……”
被問到關鍵的人站起身背過去,“皇兄,我說過我該做什麼,只要皇兄能以你的方式支持我便可。有人來了,有事我會與你聯繫。”
來者推門之際漠塵便已消失在房間內,羿傑也將桌上的檀木盒子自然的收回進袖中看着走進來的兩個人微笑,“二弟,四弟,這麼急做什麼?”
“皇兄,冰妹信裡說的事可是真的?殺死父皇的人是洛王爺?”
皺眉看着四皇子羿彬驚訝的神色,視線落在站在他身後平靜的二弟身上,“怎麼回事?”
“這是五妹派人快馬送過來的加急信件,他們已經到達肅迎城了,估計明日申時便會回到都城。”
“……四弟,擅自拆看加急信件是越權。”
“呃,那是因爲……二哥說是冰妹寫的所以無礙,我才放心大膽的看的。”
羿傑的視線重新落在二弟身上,無奈的搖搖頭,看着他觀察屋子的神色苦笑,“你們兩個,擔心就直說,何必遮遮掩掩。”
聽到羿傑如此說,羿彬便來了精神,“皇兄,剛剛在屋內同你說話的人可真是三哥?”
“恩,確實。”羿傑也不隱瞞如實回答,反而讓羿彬激動起來。
“那你怎麼沒有留住他。”
“四弟。”
回頭看着拉住自己的二哥,羿彬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可是還是好想知道自己的三哥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讓他選擇他自己的路去吧,四弟,你只要記得我們五兄妹沒有缺一人便可。”
“……”
隱匿在外面安靜聽着屋內三人的對話,漠塵的視線看着遙遠的皇城外,目光如同黑夜般暗淡,又如同天空的新月散發着淺淺的光芒。
另一邊,蒼邢國境內,皇宮裡都在暗自聊起的話題自然就是他們的王子殿下領回來的幾個人,其中最爲熱議的重點毫無疑問是此時被稱之爲蘇伊的祁薰。
是夜,坐在還略帶涼意的花園裡,一身錦繡華衣,頭頂珠翠琉璃的女子,縱使如此也掩不住她眼裡的哭紅,女子擡頭望着被薄雲遮去的月亮,輕輕嘆氣,手裡來回撫摸着手中的紫玉笛。
遠處,相瑗端着茶盤走近,在其身後不遠處停住,猶豫片刻正欲上前的時候,身後一人將她拉住。
“歐陽公子。”小聲喚着對方,看着他噤聲的手勢點點頭,隨他後退了幾步。
接過相瑗手中的茶盤,男子輕聲開口,“相瑗,你是漠塵給留下來的吧,可有你家主子的消息。”
相瑗失落的搖頭,雖說奉命陪着薰姑娘,可是自家主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真的很難弄懂,有時也懷疑過瑞承那傢伙爲何對於主子的想法總是很清楚。
“司……那個,歐陽公子,你與薰姑娘是親戚,就勸勸她多吃些東西吧,這一個月來,姑娘三餐的吃食還沒有我一頓飯的量多呢,再這樣下去不僅被相思折磨,還會因爲營養補給不上而生病的,主子讓我照顧姑娘我卻沒照顧好,若讓他知道,一定會怪罪我。”
“恩,我知道,你先下去休息吧,還有,若是不習慣,還可叫我司成,就像她一樣。”已經恢復身份的司成,對於歐陽宇這個名字也多少有些不習慣,則順其自然。
待相瑗離開,司成看着坐在月下的女子,又注意到另一側的迴廊裡靜靜凝視她的司空進,二人目光對視,對方向他輕輕點頭,便轉身離開,沉重的嘆口氣,司成輕步走向祁薰。
“相瑗說你不怎麼吃東西,可是蒼邢的食物不合你口味?”
見放下茶盤的人是司成,祁薰收起感傷的表情笑了笑,拿起盤裡的茶膏咬了一口,“不會,我並不挑食。”
注意到祁薰握緊的笛子,又看着她勉強露出的笑意,司成明顯的嘆出氣,“……對於離開的人就這麼放不下嗎?”
說到自己的痛處,祁薰強裝的笑容也勉強不起來,只低頭看着手中的笛子,許久之後才說道,“拒絕了那麼多上門提親的人,有人說我如此不容易喜歡上人是因爲我對另一半的要求高,連弟弟琛兒也曾那麼以爲,其實不是那樣的,喜歡的是兩情相悅的感覺,哪怕最後變成了一廂情願,可是感覺沒變,心便無法變了。”
“感覺……嗎?”不易察覺的摸着自己的心臟處,司成靜靜的凝視着眼前的女子,聽着她的細細訴說。
“曾經在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只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眼,那人便已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從此目光便無法轉移,但卻還會否認在自己身上會發生那種一見鍾情,其實,用一秒鐘愛上一個人,然後再付出一生去忘記,就是成爲了這樣的試驗品。”
“認爲自己是試驗品?”
祁薰搖頭,“也許早已不是試驗品,而是一個成功的完成品,所以愛上那個人,即使一天,一個月,甚至是一年,十年,都敵不過那一生的長度來的刻骨銘心,愛了他,便決定付出一生,這樣的人,讓我怎麼捨得說放棄。”
女子的聲音帶着空靈而飄渺的虛幻,在朦朧的月光下,伴着淚水輕輕敲打着人心,除了司成還有那樹後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殺手霜澤,假山側的名義弟弟祁琛,以及迴廊裡復又返回的王子司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