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屬聯盟,斯比亞帝國,銀霜行省境內。
斜風細雨之中,商路兩側旌旗招展,人聲鼎沸,一眼望不到頭的神屬聯軍正在埋頭行進着。正中的商路被滿載的馬車佔據,作戰部隊全在路基兩邊的泥濘路上行軍。
雨雖然細,卻足夠從盔甲的縫隙滲入,溼透每一件衣服,士兵們如戰馬那樣喘着粗氣,艱難的挪動着自己的腳步,卻沒有任何人發出一聲抱怨。相反,他們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軍容嚴整。
這支爲數三十萬的部隊,是此次進攻中的絕對主力,其中大部分軍團都是來自坦西帝國,並由他們的卡爾。尤里西斯親王直接指揮。
щщщ▲ Tтká n▲ ¢ 〇 在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裡,神屬聯軍總指揮官帶着數十名副官和參謀上了一個小山坡,在最高處,駿馬噴着響鼻停下,讓主人將附近部隊的行軍狀況盡收眼底──將領們停在尤里西斯親王的馬後,以信服的目光注視着他的背影,靜靜的等待着親王的命令和問題。
飄飛的細雨,無法沾染在親王身上,都在距離盔甲數寸的地方滑開,順着風勢落向地面。親王本人是唯一不受這天氣影響的人,臉上未染風塵,軍服乾淨筆挺,但就在他的形象神態給人無上信心和威嚴的同時,他那沉默的目光又能讓人感到一絲緊迫,一點嚴峻。
在接過總指揮權力的那一天,這位親王就不顧神殿祭司們的反對,極爲強勢的更改的整個作戰計劃,先把總攻的四路部隊變爲三路,他親自指揮的中軍被充實爲三十萬,並用近乎威脅的手段要來了一支額外的部隊做爲預備隊,總數十萬,使神屬聯軍的總兵力達到了空前的七十五萬人,但親王──他似乎還不滿足。
“主力部隊距離銀霜堡還有幾天的路程?側翼部隊情況如何?”卡爾。尤里西斯親王一面用手撫摩着愛馬的脖子,一面對自己的副官連續發問:“斯比亞軍隊有什麼動作?”
“主力部隊距離銀霜堡還有九天的路程,先頭部隊還有四天的路程。前面回來的情報說,駐守銀霜堡的斯比亞軍隊一分爲三,留下了大概五萬人的守軍,其他大約五萬人已經不知去向。”幹練的副官回答,“親王,還有一個情況比較特別,我們的側翼自進入斯比亞以後,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沿途也沒有任何可補充給養的村莊,連居民和耕地都很少見。”
“不奇怪,這是斯比亞防守地區的基本策略,邊境數百里縱深一律清空,不留任何可攻支援作戰的物資,只要看看商路附近連棵碗口粗的樹木都沒有,就應該知道這個對手有多難纏。”尤里西斯親王感嘆着說:“命令側翼部隊,非必要情況下不得與敵人接觸,節約給養!”
“是的,親王!”
“再命令先頭部隊再加快行軍速度,務必早日趕到銀霜堡,一旦趕到就立即攻擊!這支主力也要加快速度,在距離銀霜堡一日路程時展開,戰線的總寬度要達到六十里,”親王接着下令,“這樣的道路情況,後勤馬車肯定不夠,還要再徵調一倍的馬車和民夫。
“
“是的,親王!”副官猶豫了一下,“後勤基地附近的幾個行省總督,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只介意夠不夠我用,不會想其他的事情,”親王的語氣很平和,“既然他們無法辦到,你就帶些人回去解除那幾個總督的職務,然後徵集足夠我用的東西。”
“親王……那不是我們的帝國。”副官有點笛邸?“我知道。”親王轉頭看了副官一眼。
副官一個激靈,挺胸回答:“下官一定完成!”
“你怎麼完成?”親王繼續看着副官,目光還是很溫和的。
但副官額頭上的冷汗都流出來了,“下官立即帶兵接管鄰近行省的一切權力,徵集任何一輛能用的馬車,直接在城裡抓人充當民夫!不管是偷是搶,都要滿足前線一切需要!
下官這就出發!“
接到命令的副官剛剛出發,尤里西斯親王又掏出了地圖,就在紛飛的細雨中看起來。指揮着一支人數如此龐大的軍隊攻擊區區一個帝國,身爲總指揮官的尤里西斯親王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因爲他要攻擊的目標是斯比亞,是科恩。凱達。
而這場戰爭的發起者,卻無視戰爭具體情況,要求他必須在預定的地域和時間展開進攻。
坦白說,這真不是一個進攻的好地段,即便是前面的軍隊能夠順利,後面狹窄的道路也會限制部隊的後勤補給。那麼,戰爭組織者的意圖就很明顯了──他們不希望神屬聯軍進攻得太順利,他們也不希望神屬聯軍佔領太多斯比亞的土地。他們只想讓這支神屬聯軍成爲一個陷阱,死死的拖住科恩。凱達,讓他不得抽身。
但尤里西斯親王本人,卻不想只做到這個地步,因爲這次戰爭跟以前的戰爭不一樣,佔領的土地是不需要歸還的,另一個原因,身爲皇室一員的親王,無法拒絕成爲指揮官的命令,但他絕不會按照別人的意圖去打仗!更別說這場戰爭關係到大陸之後數十年的整體格局和力量對比。
所以,尤里西斯親王強制性的更改了作戰計劃細節,這是他身爲指揮官的權力。
銀霜行省位於斯比亞帝國東北邊陲,在面向邊境的方向,只有兩條運載能力不強的商路通向波塔,另有幾條小路通向裡瓦,但在其首府銀霜堡之後,卻有發達的水系一直蜿蜒到達聖都,可供軍隊後勤之用,是斯比亞帝國東北防禦的最重要樞紐。
如果神屬聯軍能在短時間之內佔領銀霜堡,而後勤又能夠搭建好到銀霜堡的運輸線,那麼就有了穩固的後勤基地,前面的軍隊就可以一直向前推進,儘可能多的佔領土地。
駐守銀霜堡的十萬斯比亞軍隊並不能阻撓親王這個計劃,實際上,當戰爭一打響,這十萬部隊就只能是菜板上的肉,現在剩下的唯一一個問題,就是怎麼解決科恩。凱達率領的援軍了──只有到達戰場的援軍纔有能力改變戰局,但前提是他們能及時到達,有戰鬥力。
昨天晚上,尤里西斯親王已經接到了科恩。凱達率援軍出發的消息,算算時間,這支援軍到達戰場的時候,銀霜堡應該早已易手了,他們不可能來得那麼快。而且十萬之數的援軍,無論從哪個方向靠攏,都會被己方的側翼部隊包圍……但科恩。凱達會乖乖的送上門來嗎?
與魔屬聯軍指揮官所擔心的一樣,尤里西斯親王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最關鍵的一點上:科恩。凱達,他會用什麼辦法來應對呢?
在心裡嘆了口氣,親王合上了地圖。
就猶如科恩。凱達看不透他,尤里西斯親王同樣抓不到科恩。凱達的思維方法。而戰爭的本質就是敵我雙方的一場從統帥到士兵的全方位對抗,統帥的策略在其中佔據的成分又很大……但不管怎麼說,在這場戰爭中佔優勢的,還是尤里西斯親王一方。
在不知敵軍統帥的意圖時,只有把自己的準備工作做到最好。而現在,神屬聯軍的一切都已做得妥妥當當,尤里西斯親王,就等着科恩。凱達出現了。
一方面,尤里西斯親王本人不太願意與科恩。凱達在戰場上見,但在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期盼着這一次交手──人,真是一種矛盾的生靈。
“親王殿下,緊急情報。”一名參謀跑過來報告,“兩支側翼部隊各自被一支斯比亞部隊盯上了,敵軍人數不詳但非常油滑,根據交手情況來看,敵軍是想纏住我們的側翼。
“
“馬丁。路德,你想做什麼呢?”尤里西斯親王接過情報看了看,自言自語的問了一句,眉頭揚了揚,“真是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老將軍。”
“父親……”一位穿着全副盔甲的年輕將領靠過來,被親王嚴厲的目光掃了一眼,立即改口,“長官,您爲什麼發出這樣的感嘆?”
“這位馬丁。路德上將一心只求破壞我們的佈置,分出相當力量纏住我軍兩翼,讓我兩翼無法完成對其援軍的合圍。而自己以破釜沉舟的決心駐守銀霜堡,用上將的威望穩定軍隊不足所造成的軍心士氣下降,他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將領,我尊敬他。”親王淡淡一笑,“爲了表示我對他的尊敬,我任命你爲攻擊銀霜堡的督戰官。”
“是的,長官。”
“你現在就趕去先頭部隊,”親王繼續交代,“無論打成什麼樣子,我只要你做到兩點。三天拿下銀霜堡,保證碼頭設施的完整。”
當尤里西斯親王隨主力部隊到達銀霜堡城下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之後。
在這幾天裡,本來規模就不算太大的銀霜堡,已經在神屬聯軍強大而猛烈的攻勢中受到極大摧殘,別說魔法防禦屏障了,連城牆都被完全推平,整個城市中有一半的城區變成了瓦礫,多處街道冒着火苗,城區上空瀰漫着成片的黑煙……
但銀霜堡裡還沒被破壞的城區這時還處於斯比亞軍的控制之下。僅餘的這部分斯比亞軍全收縮在碼頭附近的軍事要塞羣中,苦苦支撐着斯比亞在東北防禦中最後一個防禦要點。因爲碼頭附近的地區就只有那麼大,神屬聯軍一時之間還拿他們沒辦法。
包括先頭部隊的營地一直到銀霜堡城後的廣袤戰場,都籠罩在一種暗灰的冷凝色調中,天空是暗灰的,地面是暗灰的,孤零零聳立的殘破城市是暗灰的,就連一路所見的士兵們也是暗灰的……點綴在這無邊無際暗灰顏色裡的,是一團團、一條條、一點點無規則的暗紅。身穿銀白盔甲、披着一襲火紅披風的尤里西斯親王,是這戰場裡唯一的一點鮮豔。
從神屬聯軍大營到銀霜堡的城牆有兩裡地,通常,這段路程並不算長,但尤里西斯親王卻足足花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因爲唯一的平整道路全被運送傷員的擔架佔用,擠得水泄不通,傷員們痛入心肺的哀號和擔架員心急如焚的開道聲交匯在一起,中間還混雜着軍官們嘶啞的調度命令,瞬間就將戰場的殘酷含義昭示在衆人面前。
又因爲人手不足,在運輸途中死去的傷員只能蓋一張軍毯就地擺放着,每隔上數十步,路邊就堆放着大堆殘破到無法修復的兵器盔甲,被燒燬的攻城車殘骸橫七豎八的斜倒在遠處的曠野之中……唯一不缺的,無處不在的,是血。鋪滿路面泥沙的暗紅血液剛剛有了凝固的跡象,又被一層新的血液蓋住,逐漸變成深淺不一的血窪,不斷向外散發着濃烈的腥味。
這些景象都在向人述說着,發生在這裡的戰鬥有多激烈。
在軍官的命令聲裡,補充戰場的神屬部隊在向前開進,不少士兵臉色發白,還有的士兵用手掩着嘴,一邊嘔吐一邊踉蹌前進,更有一些士兵張着一雙呆滯的眼睛,看着路邊的一排排屍體,忘記了前進──
“幹你的!發什麼呆!”軍官拳打腳踢,“前進!不然就是你躺在這裡被別人看!”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在此次組建的神屬聯軍中,有大量新近招募的新兵,爲了能趕上這次戰爭,訓練得不是很充分。巷戰這種整個神屬聯軍都不熟悉的科目,自然會更加生疏。
“親王閣下,我們的攻擊是在五天之前開始的,在兩天之內就摧毀了銀霜堡的外圍防禦和城牆,進入了城區……”一位先頭部隊的少將跟在親王身邊,膽戰心驚的彙報着戰況,“斯比亞軍跟我們展開了巷戰,戰爭很慘烈,我們的傷亡極大……”
“我來這裡不是爲了聽傷亡數字的,”親王登上一段殘破的城牆,神情嚴峻的眺望着遠處的碼頭,斯比亞軍正利用這戰鬥的間隙把他們的傷員放上運輸船和木筏送走,己方的十幾具投石車徒勞的向運輸船攻擊着,但射程遠遠不夠,全部落在岸邊不遠處的水裡,“十五萬人攻擊了五天,卻連一個邊陲城市都沒拿下來,你們的指揮官呢?”
“親王殿下,”少將一臉悲痛的回答,“指揮官他……已經在巷戰中殉職了。”
“殉職了?”稍微有點意外的神色一掠而過,親王又問:“督戰官呢?怎麼不來彙報?
“
“督戰官也在巷戰中負重傷,至今還昏迷不醒。”少將解釋說:“在今天上午巷戰的時候,斯比亞人前後三次偷襲了指揮部,很多將領都殉職了,部隊一團亂,好不容易纔恢復了指揮。下官是接替指揮全面戰鬥的臨時指揮官。”
“前後三次?”掠過尤里西斯親王臉上的意外神色加深了,停留時間也更長,“情報上並沒有說此地有如此強悍的斯比亞部隊。”
“是斯比亞軍指揮官的衛隊乾的,這從他們的屍體上能看得出來。”少將回答,“情報並沒有把私人衛隊包含進去,而馬丁。路德的私人衛隊近千人,全是駐守斯比亞皇宮的皇室親衛部隊,他們從地道里鑽出來之後,指揮部衛戍部隊根本抵擋不住……更可恨的是,他們第一次襲擊之後根本就沒撤退,就隱藏在瓦礫廢墟中,又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襲擊我們兩次!”
“敵軍的情況又如何?”尤里西斯親王看着軍事要塞羣中最高的那一座建築說道。
“我們查明守軍的正規部隊一共是四萬人,都是非常善於巷戰的老牌部隊,戰術手段相當的老辣。但這幾天的戰鬥下來,他們的傷亡也很慘重,現在最多還剩下一萬人,”少將說:“戰鬥地點越是靠近碼頭,他們的防禦就越是頑固,我們每前進一步都會付出很大代價。”
“先頭部隊中,還有多少能戰鬥?”
“我們的傷亡數接近五萬,”少將回答說:“能有效投入戰鬥的建制單位還有半數。”
“我給你五萬主力部隊,再給你半個鐘頭的時間組織下一次進攻,我來督戰,一刻鐘一個攻擊波次,絕對不能停止,一直持續到攻下這座城市爲止。”親王看着要塞羣上空飄揚着的斯比亞旗幟,“我不想再看到斯比亞的旗幟在這城市上空飄揚。你們不用再有顧忌,直接用魔法攻擊。”
“那碼頭設施……”
“碼頭毀了可以重建,時間浪費了可補不回來,”尤里西斯親王依舊用平靜的語氣說:“如果這樣還攻不下來,你就只能直接去督戰隊報到了。”
要攻下一個城市,不容易。要摧毀一個城市,就要簡單得多。更別說是毫不吝嗇,甚至是不計血本的使用魔法攻擊去摧毀一個殘缺的城市,這就更加的簡單了。
至當天深夜,除了最爲堅固、有額外魔法防禦的軍事堡壘羣之外,銀霜堡裡所有的建築都被一波波的魔法攻擊推倒推平,在不間斷的照明魔法光亮下,可以看到那些建築已經化成了粉末,四下裡連大一點的瓦礫堆都見不到,只剩下軍事堡壘孤零零的佇立在江岸邊。
在神屬聯軍喪心病狂的攻擊下,坍塌的碼頭已經陷入地基,整個滑入江水裡,原本幾艘停留在碼頭邊的運輸船正熊熊燃燒着……這就意味着,銀霜堡最後的退路也被切斷了。
地面上人聲鼎沸,神屬聯軍新一波次的攻城部隊正在弓箭射程之外集合,篝火邊,雲梯如林,長刀反光。而在軍事堡壘上,卻只點着幾支火把,一羣羣神情枯槁的士兵正相互依靠着坐在地上,仔細檢查着自己腳下的武器。
還好,這個軍事堡壘在設計之初就被定位爲戰區指揮部的所在地,特別強調防禦和安全,更儲存有大量的武器裝備,所以在神屬聯軍的攻擊下倖存下來。但處於如此強度的攻擊之下,這堡壘再怎麼堅固也支撐不了多久──守衛這裡的斯比亞軍,包括輕傷員和伙伕在內,只剩不到五千人了。
敵人進攻之間的準備時間,正是分發食物的時候,往日可口的麪包和肉湯,這時卻變得難以下嚥,但爲了保持住最起碼的一點體力,士兵們只有強忍着傷口的痛楚,用幾乎握不住碗的手進食,不少士兵的手根本就舉不到自己嘴邊,只有互相幫忙。
先後讓近六萬餘神屬聯軍士兵上了死亡名單,他們真是太累了。
從碼頭被毀的那一刻,就沒有人再幻想着還能活着出去,但沒有一個人慌亂失措,他們是斯比亞的軍人,除了本身具有悍不畏死的作風之外,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理由──斯比亞帝國軍中唯一一位上將,就在他們身邊。
自己並不是被帝國拋棄的人,因爲上將在這裡!
自己還在進行着關鍵的戰爭,因爲上將在這裡!
遠方,觀望着堡壘的尤里西斯親王難掩心中的憤怒,沉聲下令:“攻擊!”